陽謀 12
轉(zhuǎn)念一想她捻了一根紅線手里淡然喚道，“慕夏你且過來——你與水神本是同鄉(xiāng)，這紅線你便替我送去吧。
另外我觀你資質(zhì)尚可，若你愿意，便跟在水神那里好好學(xué)習(xí)控水、制水，等來日成了氣候，倒也能代替前雨神幫襯其一二?！?p> 慕夏一聽當(dāng)即表態(tài)。有些躊躇的說，“那可怎么好？我仙階太低，斷斷是高攀不上水神的。”
“若你愿意，我去與她打呼就是了，”翊嶼笑得和藹。眼神明明滅滅。
“那就多謝嶼姐姐了，”慕夏看她語氣篤定，想來‘水神’今日還欠了翊嶼一個人人情，不免大喜過望。
說完趕緊伏地而拜。
翊嶼見狀喚了身旁一閑暇的仙娥，拿了干凈的奏章來，執(zhí)筆寫了一陣。
把那句“若是真的非撞破南墻不可，也給水系留個收攤之人，”藏匿在洋洋灑灑的官話下面只讓該看到的人看到。
囑咐說:“去吧。小心點?！?p> 慕夏慎重想了想，怯怯問她:“如此，我現(xiàn)在可以將行頭一同帶過去嗎？”見翊嶼點頭，她便高高興興收拾自己的包袱走了。
翊嶼見她走遠(yuǎn)用手肘往紅木桌子上一支撐。懶洋洋想等琓溪回來之后定讓他把所有仙娥都打發(fā)走才清凈。
水神府素來水氣繚繞。棠裳與燁曳也在，他們幾個本是一同從小玩到大。
他倆將今日將見聞報給風(fēng)遂之后，便一道結(jié)伴過來陪‘依漣’默哀。
本就不平靜。
如此悲傷的氣氛下濕氣倍感沉重。所以直接導(dǎo)致了慕夏到達(dá)時一直惴惴不安。
——棠裳聽人通報花神殿有仙娥送東西過來赫然而怒。
此時天帝已經(jīng)下界，除了那‘鄉(xiāng)野女妖’還能誰人能差人特地漏液過來？
不免反客為主對通報之人說:“讓她進(jìn)來。本神今日倒要瞧瞧黃鼠狼給雞拜年，安的什么心?！?p> 須臾，見慕夏大包小包打嘆一番，冷嘲熱諷一番，“還以為瀲沐天君黃鼠狼給雞拜年大手一揮有什么好賞賜……讓人這樣不修邊幅大包小包的呈過來了？竟不知道難堪？”
慕夏之前一直在天家公立書房做個收拾灑掃的小仙娥，偶爾也會聽人說起現(xiàn)火神目中無人。
且眼高于頂，說話還特別不好聽，人品之差與瀲沐天君放肆囂張有得一拼。
所以都說就該她倆掐在一起成永遠(yuǎn)的冤家，反正這種狗咬狗兩嘴毛誰都百看不厭。
如今她到覺得可能是別人對翊嶼有什么誤會，驚慌失措了半天，將紅線和翊嶼寫的折子給依漪一道遞過去。
依漪看到那根紅線時思考一陣，便去看著那張折子?？赐晟裆匀魧⒄圩觾鏊?，又喚了身邊仙侍雨廷將慕夏帶下去安置。
棠裳與燁曳對視后，不解問:“這是？”
依漪知道她不悅，考慮到要緊的她也說不出來，便撿著不要緊的給他們說一遍今日翊嶼收水之事。
棠裳忍著耐心聽完臉色鐵青，就連燁曳也語重心長的說:“莫不是知道我們要刺殺她？故意臥底眼線？”
依漪只搖了搖頭，想了半天勸道:“都是徒勞，你們殺不死她，也殺不死魔君。尤其棠裳——世人稱你們朱雀一族有鳳凰所祝，得以千百年來掌管天域琉璃火，可是即便在這領(lǐng)域玩得出百十個法式卻從未在上一層樓。
今日我親眼所見。我想是否你們朱雀族真的方向錯了，火其實不光只能用來當(dāng)做武器？而這一點她參透了，說到底我們幾個有誰知道她是怎么參透的？也更不知道她與魔君修為到底如何?！?p> 棠裳聞言，原本嬌矜的面容皺成了一堆，“你們？你把自己置身在外，可別忘了依漪慘死何人之手？殺不了又怎么樣？若到時候魔界占領(lǐng)天界，我們將何去何從？總不至于在日日‘搖尾乞憐’，低著頭在夾縫里做人？”
依漪沒有說話，燁曳帶著私心大義凜然，“殺吾愛者不共戴天，更何況此事關(guān)乎天下存亡。我等是神，即便是拼死一搏也要博，贏了得天下升平，輸了載入史冊亦可歌可泣?！?p> 依漪迷茫，還來不及多想，就聽棠裳拍桌附和道:“說得不錯，我朱雀族乃堂堂鳳凰始天尊后人。常言道寧折不屈，所以這事怎可無動于衷？
而依漣，你們青龍族傳說中也是鴻蒙時期見過應(yīng)龍始天尊真身尊容才得以仿照化形。
固而世世代代都只信仰應(yīng)龍始天尊，以求天尊庇佑青龍族長長久久永不衰敗。但應(yīng)龍始天尊乃世人皆知所向披靡之戰(zhàn)神，今你怎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這事前因后果依漪都知道。
所以這出鬧劇對比起來到底誰才更加瘋狂？
說到庇佑她倒是很想知道算得上根本同故的棠裳哪天見到了所謂的‘業(yè)蓮淬火始天尊’時該作何感想？
看她彷徨棠裳打算在勸。
仿佛這種臨陣脫逃的不齒會一層一層的難堪上去，最后會難堪到與應(yīng)龍始天尊并肩作戰(zhàn)的鳳凰始天尊頭上，在一層一層的難堪下來到作為發(fā)小好友的自己頭上。
而依漪見棠裳那架勢擺明的不欲善罷甘休，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論怎樣都不會參與其中。即便胞姐慘死所謂的‘魔君’之手。
這個決定無關(guān)兒女情長，卻因兒女情長而起，她突然瘋了似的仰天長笑落了兩行清淚——‘魔君’以前和‘天界前火神’對話時她躲著偷聽到一句:“所謂生存之道便是任何事物在絕對強(qiáng)權(quán)面前都只能忍辱負(fù)重或茍且偷生。”
遙想當(dāng)時依漪對這個說法不敢茍同。就算強(qiáng)權(quán)也總有人敢站出來，即便赴上刀山下火海也定誓死一戰(zhàn)。
如今想來自己從前的想法是‘黃泉道’，當(dāng)時她并不知道所謂‘絕對強(qiáng)權(quán)’原來是指身處水深火熱中卻能清楚知道自己無論怎樣掙扎都是徒勞那種絕望傾倒——也確實，這種情況要想生存要不忍辱負(fù)重要不茍且偷生。
笑罷抹了眼淚，她道:“累了，”與棠裳和燁曳不歡而散。
等他們走了后。她便拿起那根紅線用剪刀剪碎，從此之后何必在作繭自縛？又仔細(xì)封入錦盒，差人往花神殿送去。
翊嶼接到盒子時剛沐浴完，穿著一身杏色的寢衣慵懶爬在貴妃椅上等青絲慢慢滴水。
打開盒子來，隨便一瞥便叫收了下去。
她則繼續(xù)無所事事的把玩左右手上都戴著的手釧——紅絲分兩股，一股編繩，串上浣花溪里打撈起的細(xì)碎的波光；一股結(jié)扣，嵌滿顆顆被皓月孤寒打磨光潔的星辰明珠。
恍然間又想起贈人紅線不過是想問依漣對作繭自縛作何感想？自己是否能從她哪里感同身受一二？如今對方退了一段碎了的紅線回來，可這紅絲三尺的饒指柔是否剪碎了就能跟著斷的？
她起想起何為作繭自縛？
早年在涂山別院看戲曲時琓溪曾經(jīng)感嘆過:“嶼卿如此游戲花叢癡迷所謂‘人間有情’可曾想過這種兒女情長若出現(xiàn)在你身上未必有朝一日不會讓你痛。”她答——“若如此最好，直接肝腸寸斷、創(chuàng)鉅深痛，魂牽夢繞就是，刻骨銘心我不懼。”
淵戈亦看她日日懷里都是美嬌娘也曾提醒過，“貪戀這種男歡女愛又何用？遲早有天你會死?！彼执?“死就死得華麗，干脆挫骨揚(yáng)灰、凌遲處死，不過飛蛾嬉游，撲湯蹈火我不悔。”
聞言，他們都統(tǒng)一的沒在說話。
剩下她好一番唏噓自己豪情萬丈。來都來紅塵了，若是如此坐以待斃，什么美好都不去體驗豈，臨終之時豈不變成了世人所說的‘死不瞑目’了？
楞楞笑了兩聲，如今可不都快實現(xiàn)了？早些年她以為有很多人陪著就會開懷，后來她發(fā)覺開懷也不是開心，更談不上快樂，不過打發(fā)時間而已。
想到這里便輕輕將手上的手串摘下來，封入真身心臟元魄里。隨手一揮，一壇上好的女兒紅便赫然出現(xiàn)，她拆了壇口兀自繼續(xù)把酒問青天。
彼時淵戈也醒了，見無人無事便一個人去了江南。
南方何曾有故人？輕舟斟開漣漪澗。今我懂伊心中想，月泊江心秋水涼。
他負(fù)手立于小船上看江南依舊如纏如綿不受戰(zhàn)亂影響，風(fēng)光不減，也看游夜人絡(luò)繹不絕手執(zhí)青燈逐漸模糊。
還注意到了現(xiàn)下秋高氣爽，沒有云霧繚繞，一時間顯得天與地之間距離竟那么疏遠(yuǎn)。
“淵戈，張嘴巴?！?p> 他不解，問:“為何？”
是夜。他記得就算江岸夜游人聲喧囂，可對方在他眼里也靜謐如斯，似一只專注于與時光嬉戲、一只正對‘春色滿園’興趣盎然的蝶。
沒等對方繼續(xù)催，想了想還是遷就的張開嘴巴，片刻舌尖一陣甘甜。
對方笑靨如花，眨單純無辜的眼睛，俏皮稱道:“糖葫蘆，好吃吧？你別光看著我，要咬開才能嘗到其風(fēng)味，酸酸甜甜據(jù)說是真情的味道……好不好吃？戈兄你倒說個話……”
他想若是鳳凰讓他吃，他便吃就是了，問這作何？何為好吃？何為不好吃？
他亦不懂甜就是甜，酸就是酸，‘情’之純凈一感為何要參雜這些多余的滋味？
見他半天沒回話，那邊又強(qiáng)行遞過來一束糖葫蘆，霸道的塞他在手里，囑咐他:“給你，全給你，且慢慢吃，我看你當(dāng)真一日日無聊的緊?！?p> 他沒拒絕，接過來握在手里，眉頭一皺，姑且算是收下。
如今眉頭也突然一皺。似曾相識，回味無窮想去買，卻見輕舟臨水慢慢飄。已經(jīng)是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