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不是來這睡覺的
白色的陶瓷杯里,裝著剛倒出來的半杯熱水。老傭人李阿姨把端著托盤,在沙發(fā)后面有片刻的遲疑,看到葉章什么也沒說,這才挨著姜曉把杯子放下,轉身出了客廳。
姜曉立刻捧住杯子,喝了一口。水很熱,但并不是無法忍受的燙。熱水從口腔一路流過腸道,姜曉連喝幾口,這才覺得冷凝住的血液在開始緩緩流動了。
葉章的話把她最后一絲希望掐滅了。是的,她很清楚,她在自欺欺人。外面的天從亮色變成暗色,直到完全被染成黑色。她什么人都沒有等到。
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所有的電話都打不通,即使可能性是0.001%,她也不愿意告訴自己,真的不可能了,放棄吧。
葉章那句帶著惡意的話,就像一把刀子,沒有任何掩飾地,極慢極慢地插進她的胸口。
她的牙齒輕微地發(fā)顫,一杯水全部下肚,姜曉終于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體。
時間已經不早了——按照救援速度來說的話。姜曉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八點過十分。她經常十二點之后才睡覺,但今天,在這個沒有任何溫度的大房子里,她產生了困意。
葉章坐在她對面,戳破她美好的想象之后,他就坐在了對面的沙發(fā)上,不發(fā)一言,膝上放著一臺電腦,偶爾,他的眼睛會從電腦后抬起來。
他的眼神跟這個屋子一樣,沒有任何溫度。她已經是砧板上的魚,所以他好像沒有那么急了。他不松口讓她去睡覺,而她坐在他對面,又絕對不可能睡得著。
她確信葉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這可能是一種戰(zhàn)術——像獵手熬鷹一樣的熬著她,讓她從身體到心理全線崩潰。
然后呢?然后她仍然不知道那個“黎白秋”是誰,也說不出她在哪兒。
吳管家遙遙地看著,頭發(fā)在燈光之下黑得發(fā)亮,但這并沒有減輕他慈祥溫和的氣質。時鐘指向數字九的時候,他抬腳走到葉章身邊。
他們的聲音都放得很低,姜曉聽不見任何信息,她只能從兩人的面部動作來判斷,他們在談論她。因為當吳管家的彎腰在他耳邊說話時,葉章的視線向她投射過來,緊接著吳管家也看了過來。
姜曉感覺自己像個被估價的商品,她再次感到從早上開始就沒有離開過她的情緒——屈辱。她還沒來得及找到一個出口,聽見葉章簡單地答了一聲“嗯”。
吳管家向她走過來,臉上的笑容淡淡的,但并不做作,讓人覺得舒服。他說:“黎小姐,先上去休息吧?!?p> 周圍的一切,以及今天發(fā)生的事情,都讓姜曉覺得陌生。吳管家的溫和給了她一絲撫慰。盡管他也是惡人中的一員。
“我姓姜?!苯獣钥粗鴧枪芗?,慢慢地說。
吳管家加深了嘴角的笑容,但什么也沒說。
姜曉從沙發(fā)上站起來,頭暈了暈,扶著沙發(fā)背緩了一會兒才視野清晰地站立。大概怕她死了,葉章居然真的找了個醫(yī)生給她看,結論是她的低血糖比較嚴重,其他沒有大問題。
幸好眼睛沒有出問題,如果看不見了,她真的會死在這里。
被子也是冰冷的,姜曉縮進去,蜷成一團。
預想中的失眠并沒有到來,事實上,她躺在床上沒多久,睡意就以鋪天蓋地之勢完全淹沒了她。她做了個夢,夢到有個面孔模糊的男人一直拉扯著她,忽然從那混沌的一團中伸出兩顆帶著血的獠牙,快速地向她的脖子襲來。
姜曉用盡全身力氣推開那個怪物,轉身跑起來。她聽不見風聲,聽不見背后那怪物的吼叫,整個世界只剩下重重的喘息。
再跑一段,她就堅持不住了,要結束了。
不知從哪里伸過來一只手,抓住了她。那只手的動作很溫柔,一下一下地輕輕撫著她的手腕,恐懼漸漸散去,她奇異般地冷靜下來。
那只手完成了任務,松開她準備離開。
姜曉反手握住了它。
兩只手交握,姜曉獲得了安全感,她感到平靜。
她看不清是誰擁有這樣有魔力的手,因為那也是一團混沌。這個“人”伸出了另一只手,在她臉上輕輕撫過。
這一夜接連做了無數個夢,一個比一個可怕,那只手最終還是消失了。在夢里,姜曉一直在被各種怪物追趕,她只能不要命地逃。
半夜的葉家別墅,只有葉章房間里還亮著燈。他半靠在床頭,靜靜地盯著一張照片。那上面有他最愛的人,羊毛卷的長發(fā),顯得她非常嬌俏可愛。
羊毛卷,這三個字還是她告訴他的。葉章清楚地記得,有一天她一大清早就來他公司,腦袋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當時他只覺得被晃得心煩?!澳阌X得我的新發(fā)型好不好看?是最近的流行,叫羊毛卷?!?p> 她的笑容燦爛又陽光,但他用冷冰冰的態(tài)度將這燦爛遠遠地阻隔了。他叫來助理,把她客客氣氣請出了辦公室。
后來她突然很少笑了。
再后來……
葉章的眼角有些濕潤,思念像潮汐一樣,不停地涌上來。
他剛把相框放進抽屜里,突然聽見隔壁房間一聲巨大的“咚”。隔壁住的是姜曉,他忽然警覺起來,溫柔從臉上褪去,他變得很嚴肅,拉開被子下床,他往門口走去。
姜曉在想辦法逃跑嗎?這幾乎是他的第一反應。
他在姜曉門口凝神聽了五秒鐘,然后扭動門把手,打開了房門。走廊上的燈光鍥而不舍地灑進來,他極快地掃了一圈,窗戶關得很好,床上有微微的隆起,他看到了姜曉的短發(fā)和白皙的臉。
那么剛剛那個聲音是怎么來的?
他沒有猶疑地踏進了姜曉的房間,拉開窗簾檢查了一遍窗戶,然后盯著姜曉看了幾秒。
門再次合上,房間里的光消失了。
黎夏深陷睡夢之中——即使她剛剛因為劇烈的掙扎從床上掉下去——對房門的開合一無所知。
直到破曉,那些幻境終于散去,姜曉松下了皺起的眉頭。
這已經是吳管家第三次貼在姜曉房門上聽動靜了。葉章坐在餐桌前,拿著一片吐司正在細細慢慢地嚼,聽到身后的動靜,頭也沒轉地問:“醒了嗎?”
吳管家搖了搖頭。
葉章皺著眉,攪了攪咖啡,直截了當地吩咐:“敲門把她叫醒,她不是專門來這睡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