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94年的春節(jié)剛剛過去，空氣依稀可以聞到燃放煙花后的火藥味兒。雖然是初春時節(jié)，但位于東北的D市，依然是寒風凜冽，掃雪后堆在人行道邊的雪堆在塵土的覆蓋下，已經(jīng)成了黑黑的土堆。
10路公交車在和平路車站停下，夏信抱著兒子夏英睿下了汽車，妻子牧錦在后面跟著下了車，沖夏信喊了一句“你把兒子衣服裹緊點，別凍著了”。
夏信應了一聲，把兒子的棉襖緊了一緊，和牧錦一起朝不遠處位于S行小區(qū)的父母家走去。
一進屋，暖氣帶來的溫暖驅散了身上的寒氣。看見爺爺夏修然手里的小汽車，剛學會走路的小英睿掙扎著從夏信懷里下了地，跌跌撞撞的就沖著爺爺撲了過去，嘴里咿咿呀呀的喊著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詞語。
奶奶那云莉攔著親了一下夏英睿，看著剛剛脫了外套坐在沙發(fā)上的夏信說，“小信，你想調(diào)去保險公司嗎？”
“保險公司？去保險公司干什么？上次不是說調(diào)你們S行去嗎？”夏信不解的問道。
夏信最近一年多，因為有了孩子，發(fā)現(xiàn)家里支出一下大了很多，自己的工資明顯感覺不夠家里花銷了，幸好牧錦是醫(yī)生，收入比較穩(wěn)定，但兩個人收入加在一起也開始感覺吃緊，于是夏信就想調(diào)到銀行去工作，畢竟銀行看來收入和待遇還是要比現(xiàn)在的單位好。
“你的事，我已經(jīng)和我們行長說了，他答應下半年找機會把你調(diào)進來，畢竟你是名牌大學畢業(yè)生，又是市優(yōu)秀團干部，個人素質還是不差的?！蹦窃评蚧卮鹫f，“這保險公司是昨天正好他們?nèi)藖碚椅覀冋労献?，就聊起說缺人，有沒有合適的人可以推薦，我就說了一下你的情況，他們那個李俊經(jīng)理就非常感興趣，想讓你去聊聊。”
“是人民保險公司嗎？”夏信問了一句。
“不是人民保險，是長盛保險公司，好像我們S行是他們股東，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云莉回答道?！蹦阋邢敕?，我和他們李俊經(jīng)理說一下，確定個時間?！?p> “你去看看唄，不好就不去，也不耽誤什么。”牧錦緊著加了一句，看得出，她是很愿意夏信離開機床廠的。
”好吧，媽，那你幫我聯(lián)系一下吧，我去和他們聊聊?！跋男耪f。
剛說到這里，門打開了，”回來嘍“，夏毅抱著小英睿進來了，臉凍得通紅通紅的。夏信才發(fā)現(xiàn)，剛才只顧著說話，連弟弟夏毅帶著小英睿下樓，都沒太注意。
英睿懷里抱著一個小汽車和幾包零食，夏毅手里還玲了一輛小孩子可以坐在里面開的小電動汽車。一看就知道，這一趟夏毅又花了不少錢給英睿買玩具。
看到這些，夏信咬了一下牙，心里似乎做了一個決定。
2
桂林街，因為靠近D市火車站，又有好幾個批發(fā)市場建在附近，一直是人口流動最大的地區(qū)。各種汽車，自行車，拉貨的板車（東北人叫做倒騎驢），各種行人，車來人往，熙熙攘攘，汽車鳴笛聲，商販吆喝的聲音，還有邊上商鋪在門口用大音箱播放的流行曲匯織成了一幕熱鬧的情景。
汽車大廈就坐落在繁華的商業(yè)區(qū)桂林街，是一幢28樓高的寫字樓?？雌涿?，就知道這是中國有名的汽車企業(yè)——A汽車公司的物業(yè)。
下午兩點，夏信坐電梯到16樓，按著指示牌找到了長盛保險公司的房間，門上掛著長盛保險公司沈陽業(yè)務代理處的牌子，看了一下一共只有四個房間。夏信心里開始嘀咕，“這是保險公司嗎？保險公司不應該都是一個大樓嗎？不會是個騙子公司吧？”
“同志，你找人還是辦事？”當夏信正猶豫是找找李俊還是直接離開之際，1606房間里出來一個年輕女子，看上去30歲上下，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看著夏信問了一句。
“哦，我找李俊，不知道他在不在？“夏信連忙回答。
”在，他一下午沒出去，估計就是等你?！迸雍軣崆榈恼f，然后往房間里喊了一聲。“李俊，有人找你?！?p> “好嘞?！半S著應答聲，一個30多歲的男人從房間里快步走了出來，看見夏信，臉上浮現(xiàn)出笑容，夏信忙迎上去，正要說話，男子已經(jīng)邊伸出手邊說，”你就是夏信吧，我是李俊，我聽那處長介紹你了，JT大學高材生，市優(yōu)秀團干部啊?！?p> “李經(jīng)理，您好，我是夏信。大學畢業(yè)5年了，現(xiàn)在在機床廠工作?！跋男派斐鍪趾屠羁∥樟艘幌拢瑫r自我介紹了一下。
“蕓雅，謝謝啊?！崩羁〕莻€女子道了聲謝，拉著夏信就進房間，在自己座位邊坐下。趁李俊倒茶功夫，夏信看了一眼房間。房間不大，也就放了六張辦公桌，這個時間，除了那個叫蕓雅的在這房間辦公，其他幾張椅子都空著，估計是都出去了。
“來，喝茶?！崩羁“岩槐璺旁谙男徘懊娴淖雷由?，同時在桌子后面，自己位子上坐了下來。
“謝謝李經(jīng)理?！毕男耪酒鹕肀硎玖艘幌赂兄x，又坐下來?！袄罱?jīng)理，我媽說，您這里是長盛保險公司，和人民保險公司不是一家吧？”
“呵呵，不是一家，我們總部在上海，我和你介紹一下我們公司吧?！?p> 接下來三個小時，夏信就當了一個忠實的聽眾，聽著李俊滔滔不絕的從國際保險業(yè)講到國內(nèi)保險業(yè)，再到長盛保險公司，看得出來，李俊對夏信第一印象很滿意，很想讓他來自己的公司。
趁著李俊的介紹告一段落，夏信趕緊問了一個憋在心里的問題。
“李經(jīng)理，你們公司招人，有什么考察條件嗎？現(xiàn)在公司有多少人啊？”
“哦，對對對，光說發(fā)展前途了，哈哈”李俊干笑兩聲，掩飾了一下尷尬氣氛?！艾F(xiàn)在D市公司有24個員工。公司有規(guī)定，新進公司的員工有試用期，期間要完成30萬保費任務?！?p> “保費？是每個人保多少保險額嗎？”夏信聽到專業(yè)保險名詞，臉上一臉迷茫。
“不是保險額，那叫保額。保費是老百姓個人或者企業(yè)掏錢買保險的錢，就是你收到的錢?！?p> ”30萬？收到30萬塊錢才算完成任務？”夏信快速的在自己腦子算了一下，自己一個月工資不到300塊，30萬等于自己不吃不喝也要存1000個月，80年啊。天哪，哪來那么多人會花這么多錢買保險，這活我干不了！夏信的內(nèi)心一下子崩潰了。
從汽車大廈告別出來，回家的路上，夏信都一直沒想明白，怎么會有人能完成30萬任務。
一進家門，正在陪兒子玩汽車的牧錦，站起來問，”怎么樣，那保險公司感覺好嗎？”
”估計沒戲，他們要30萬保費，就是要收30萬塊錢?！毕男趴嘈σ幌拢安蝗ヒ餐?，我還在機床廠干著吧”
“30萬？”牧錦也嚇了一跳，“一輩子也掙不到30萬塊錢啊，上哪收去??？他們是不想要你吧？”
“應該不是，李俊和我聊了將近4個小時，還問我最快什么時間能去呢?！?p> “那你想去嗎？”
“我不想去，沒法去，那30萬我完不成的，沒地方去收那么多錢。”
“不去就不去吧，在機床廠先干著，到時再看看有沒有其他機會?！蹦铃\總結道。
第二天，夏信給母親打了個電話，說了一下情況，費了好大口舌，才講明白保額和保費的概念，那云莉聽完，也覺得有點難度，說“不去就不去了，真要到破產(chǎn)那天，再想辦法就是了。“
但她在電話里和夏信提了一句，那個D市代理處里有好多員工是S行領導的家屬。
3
半個月后，汽車大廈16樓，長盛保險公司D市業(yè)務代理處負責人張總辦公室。
李俊向張總匯報完近期的工作，剛要出門，張總問了一句，“你上次說的S行儲蓄處那處長的兒子，來了嗎？”
“沒有，后來沒反應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那天和他聊了三個多小時呢?！崩羁∮魫灥幕卮鸬?。
“那個小孩怎么樣？”
“真的很好?！崩羁∫幌聼崆樯蟻砹耍懊拼髮W畢業(yè)的，市優(yōu)秀團干部，黨員。比我們現(xiàn)在那些家屬太太強太多了?！?p> “哦，要不你再去找下那處長，正好我們也要靠儲蓄處幫我們做業(yè)務，順便再約下她兒子來公司，我和他聊聊，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一個大學生呢。”張總聽完李俊介紹，也來了興趣。
“好的，我明天就去。”李俊應了一聲。
正值中午休息時間，天氣晴朗，初春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感覺暖洋洋的。
夏信正和廠里的劉工坐在車間門口臺階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劉工突然問夏信，“小夏，聽說你父母兄弟都在銀行？”
“是啊，父母在S行，弟弟在H行’”
“那你怎么沒去銀行，來機床廠了？”
“我專業(yè)是熱處理，大學分配就來咱們廠了?！?p> “你就沒想過調(diào)去銀行？現(xiàn)在銀行效益比較好啊。”
聽到從入廠就帶著自己，想自己師傅一樣的劉工這么問話，夏信突然感到心有點亂
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劉工的話，突然聽到傳達室李大爺?shù)暮奥?，“夏工，你的電話?！毕男偶泵艘宦暎睦锇蛋邓闪艘豢跉?，跑到傳達室拿起桌上電話。
“喂，你好，哪位找我??？”
“小信，我是你媽?！彪娫捓飩鱽砟赣H那云莉的聲音。
“那個保險公司的李俊今天來，又談到你了，說他們總經(jīng)理想和你見面聊聊，你有沒有興趣再去一下？”
“那個長盛保險公司啊？我去也沒用啊，他們那個30萬的任務，我沒法完成?！毕男艑﹂L盛保險公司是徹底沒了想法。
“我也和李俊說了這個事，他說你去的話，就跟他干，他會幫你完成的，他說那個30萬任務沒有你想的那么難?！蹦窃评蚪又f，“小信，我這來人了，要不你晚上回趟家，我們商量一下?！?p> “好的，媽?！闭f完，夏信就掛了電話。
長盛保險公司？要是30萬任務能完成，那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夏信的心開始活絡了起來。
4
當夏信再次來到汽車大廈16層時，剛出電梯，就看見李俊已經(jīng)等在了電梯間?？匆娤男懦鰜?，笑著說?！肮凰刭|高，說兩點就是兩點，不遲到?！?p> 夏信笑了笑說，“李經(jīng)理，我習慣準時了，多遠我都不遲到的?！?p> “好習慣?！崩羁】淞艘痪?。
走進房間，夏信發(fā)現(xiàn)上次那個叫蕓雅的女子也在辦公室里，忙打了一個招呼，蕓雅對他笑了笑，又低頭干活了。后來夏信才知道，這女子叫劉蕓雅，是管財務的。
和夏信閑聊了幾句，李俊就對夏信說，“我去看看張總那里有沒有空，他要和你聊一下，你稍等啊?！保f完就去了這層的另外一個房間。時間不長，不到5分鐘，李俊就回來和夏信說，“張總有空，我?guī)氵^去?！?p> 夏信一下心跳就加速了，李俊看到夏信緊張的神情，笑了一下，告訴他，不用緊張，張總很和藹的。
懷著忐忑的心情，夏信跟著李俊進了張總的辦公司，辦公室并不大，放了一張老板桌，桌子后面坐著一個年齡不到50歲的男子，有些謝頂，，個子也不高嗎，一米七左右。臉上笑瞇瞇的。
“小夏吧，歡迎來長盛啊?！币贿M門，張總就快步從桌子后面走出來，伸手和夏信握了一下。
“您好，張總，我是夏信。”
“小夏，上次李俊經(jīng)理和你聊完，你怎么想的??？”
“張總，我覺得長盛挺好的，但30萬保費任務，我覺得我完不成?！毕男殴淖阌職猓炎约旱念檻]說了出來。
“哦，原來你是顧慮這個啊?！睆埧傂χ卮鸬?，“展業(yè)是有專業(yè)技巧的，這方面李俊會教你的。沒你想象的那么難，總部員工都要100萬保費才能入司。大家也都完成了?！?p> 展業(yè)？什么叫展業(yè)，夏信沒聽懂這個詞是什么意思。后來夏信才明白，展業(yè)是保險業(yè)一個專有名詞，即開展業(yè)務的意思。
張總接下來把保險業(yè)未來的發(fā)展，特別是長盛未來的發(fā)展和夏信又說了一遍，結束時，對夏信說，“年輕人要敢于打破自己的舒適圈，勇敢迎接挑戰(zhàn)。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可能的事情是我們做出來的?！?p> 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可能的事情是我們做出來的。從張總辦公室出來，一直到離開汽車大廈，回到家，夏信腦海中一直回蕩著張總的這句話，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激情。
回到家，牧錦看著夏信說，“你今天怎么啦？怎么感覺不太一樣呢？”
“我決定去長盛保險了?！毕男艑δ铃\說，同時也給自己下了一個決心。
晚上，夏信去公用電話給父母家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了那云莉自己的決定。
第二天，夏信向廠領導提了一個報告，正式提出離職。
廠領導聽說后，找夏信談了幾次，但夏信性格中有個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特點，一旦認定，就絕不回頭。他拒絕了廠領導的挽留，離開了機床廠。
1994年4月18日，夏信正式到長盛保險公司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