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令妃自從懷上二胎,心情一直起伏不定。今日更是抑制不住地想哭。她遣走琥珀,獨自一人,也不在床上休息,坐在柜子前面,用胳膊肘拄著柜子,時而趴在柜子上哭,時而用胳膊頂著右臉頰哭。她想念孝賢純,但也牽掛皇帝。
她不小心傷了他的心,不知如何是好,又怕皇帝看見她會不快,所以寧愿回避不見,等他心情平復再說。
乾隆沒有來,這是第一天,他不再來了。但他也沒有閑著,雖然未曾去嘉妃或舒妃宮里,卻將兩個妃子都叫到他自己的寢宮。彼時天色已經(jīng)不早,嘉妃對他說:“皇上,等皇后娘娘禁足解掉以后,您還是準她與您見面吧!皇后娘娘對您一往情深,才會愴地呼天,在您面前哭鬧。如果她不愛您,也不會這樣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反倒讓您煩心。您就不能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原諒她么?”
不知為何,一提起烏林珠,乾隆就心煩。即便在兩個妃子面前,他也不想繼續(xù)掩飾。他說:“你們應該看得出來,朕對烏林珠沒感情,又何必逼著朕非要見她?見面是遲早的,但今年不行。不是朕心狠,而是感情的事,勉強不得,如果你們見到她,不妨對她轉(zhuǎn)達朕的意思,以后不要再勉為其難。相敬如賓不好么?不是朕嫌棄她人老珠黃,而是自來朕與她就不和?!?p> 舒妃說:“皇上,畢竟,您和皇后娘娘有三個孩子……”
乾隆說:“好了,今天不要再提皇后了。孩子朕少了他們吃穿么?還是不重視給他們良好的教育?孩子和感情是兩回事。”
嘉妃和舒妃見皇上說得這么堅決,知道暫時無有辦法,只得作罷。
琥珀被令妃打發(fā)出來,心想主子要受相思之苦,因為皇上對她投入太多,感情已經(jīng)很深。她在窗外偷看,見令妃一直在哭,心想:“娘娘啊,您為什么這么傻?您懷著龍種,卻終日哭泣,萬一被其他宮的人看到,又要誣陷您咒皇上不死,給他哭喪呢?!?p> 琥珀知道,進去勸也沒用,便自己慢慢走出長麗宮,在宮中巷道里無聊地漫步,時而揪一棵墻頭草,時而抬頭看看月亮,不覺間就走到了皇上的寢宮外面。她看見寢宮的大門未關(guān),而她心里所想的都是皇上和主子之間的事兒,對皇上的寓所也就格外關(guān)注,便探頭朝里面看。恰巧穆騰額走出來,見到琥珀,對她說:“琥珀,你不好好服侍令妃娘娘,在這里做什么?”琥珀說:“多拉爾侍衛(wèi),不瞞你說,皇上和令妃娘娘吵架了。令妃娘娘今天哭了一天。我看著著急,又不知該怎么辦?!?p> 穆騰額說:“這樣啊。那你隨我進來,我看看有沒有機會讓你和皇上說一下。不過,我不敢保證有機會,因為皇上現(xiàn)在與嘉妃和舒妃娘娘在一起。如果她們不走,你去了只會把皇上和令妃之間的矛盾暴露給她們。何況,皇上和皇妃在一起,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也不可打擾?!?p> 琥珀說:“那真是太謝謝你了多拉爾侍衛(wèi)?!?p> 穆騰額說:“謝什么,我一直是向著令妃娘娘的。畢竟以前,先皇后在世之時,令妃娘娘對我經(jīng)常提攜照顧。”
于是穆騰額領(lǐng)著琥珀進去了。
琥珀進來,乾隆已經(jīng)在窗內(nèi)看見,不過兩位妃子沒有看見。他大概知道琥珀來干什么,但是他不知道令妃在哭。
令妃提起孝賢純,刺痛他的心,他現(xiàn)在想起來還會隱隱作痛。心下思慮,還是冷靜幾日為妙。
他不動聲色,讓妃子們都坐到自己的床上來,也不拉床簾,他自己盤著腿,舒妃嘉妃腿向一邊坐著。畢竟都是他的女人,并不見外,乾隆大聲說:“朕給你們講笑話,想不想聽?”
嘉妃和舒妃怎么會說不想聽?連忙說想啊想啊。一時笑逐言開,歡天喜地。
乾隆對她們,是不會談論任何國事的,因為這些心里話,不是誰都可以成為他傾訴的對象。嘉妃和舒妃皆是有背景的妃子,背后有一個大的貴族家族,乾隆集權(quán)專政,怎么可能把一些重要的對國家事務的想法和她們隨意透露。與這些女人,只能講一些無足輕重的話題,玩一些膚淺的游戲,她們不是他吐露心聲的出口,不是他真正放松一切心結(jié)的所在。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講笑話:
“從前,有一個做小本生意的相公,一直在外地,與妻子兩地分居,所謂商人重利輕別離是也。他渾家見他久不回家,日思夜想,牽腸掛肚,巴望著他早日歸來。有一天,渾家收到遠方寄來的一封信,一看信封上寫的是她相公的名字,喜出望外,連忙打開讀??墒撬娦派喜]有寫什么問候的話,只寫了一首打油詩。詩曰:
此信捎與吾妻,
為夫身著無衣。
有衣捎來幾件,
無衣你東我西?!?p> 講到這里,嘉妃和舒妃已經(jīng)笑得前仰后合。她們在深宮之中,沒有人多少會給她們講什么笑話,把她們都活脫脫搞成了斤斤計較的婆娘,除每日互相拆臺,即勾結(jié)又斗爭而外,其余什么都不思慮。聽見乾隆的笑話,頓覺耳目一新,特別有趣,實在開心。
乾隆接著講:
“話說這渾家一看她的相公,什么都不管,只一個人在外面躲清靜,家里的一切事情都要靠她。到頭來,好不容易等到他一封信,卻說如果不給他寄衣服就要分道揚鑣。她想,我到哪里搞錢給你做衣服?越想越氣,也寫了一首打油詩,按照她相公寄信的地址寄了回去。詩曰:
此信捎與吾漢,
家中少米無碳。
有錢捎來幾串,
無錢東逃西散。”
舒妃和嘉妃此時已經(jīng)笑岔了氣。
琥珀在外面全都聽到了,心中十分難過,想:“皇上一轉(zhuǎn)眼就把令妃娘娘忘了。但是也沒辦法呀,他是皇上,又那么倜儻不羈,名士風流,全天下的女人,莫不想投懷送抱,為什么令妃娘娘就對他那么不客氣,那么冷漠無情呢?”
乾隆知道琥珀聽見了。又大聲說:“你們這么愛聽,朕再給你們講一個?!?p> 舒妃嘉妃像小孩子得到糖葫蘆那樣開心,眉歡眼笑,樂不可支。
他便開始講第二個笑話:
“從前,有一個老夫子,年近五十,生了一個兒子。他想,自己已經(jīng)是須發(fā)花白,還能得子,實在不易,便給兒子取了個小名,叫年紀??墒撬麤]想到,這個年紀原是個招人進口的孩童,沒過兩年,又給他帶來一個兒子。他仍舊是特別高興,心想,我做了一輩子考據(jù),也算學識淵博,果然老天不辜負,讓我又得一子。便給二兒子取了個小名,叫‘學問’。
就這樣又過了若干年,他已經(jīng)六十歲,居然又生了個兒子。他想:年過花甲,竟會產(chǎn)子,真是笑話。于是,給小兒子取名‘笑話’。
等笑話長到十二歲,比兩個哥哥都膀大腰圓,壯碩塊頭。老夫子想,兒子們長大了,也該測驗一下他們是不是有獨自謀生的能力,是不是勤勞肯干。遂讓他們?nèi)齻€去后面的北山上砍柴,誰砍的多,日后就讓誰當家。三個兒子聽罷父親的話,各自出去了。
待到晌午,兒子們回來了。老夫子問老伴:
老婆子,兒子們的成果如何呀?
他老伴回答說:哎呀,別提了。年紀有了一把,學問一點也沒有,笑話倒有了一擔!”
這個故事稍微有點拐彎,舒妃和嘉妃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可是想一想,回味一下,便悟出里面的種種,兩個人互相抱著,笑成了一團。
乾隆就開始接著往下講,琥珀就在外面一直聽,不知不覺,她困得眼皮打架。舒妃和嘉妃平時十點之前必須睡覺,哪像乾隆那么習慣熬夜?她倆也困極,舒妃倚在嘉妃的身上打瞌睡,一時間二人開始想打哈欠,但是在皇上面前又不能,所以都不住地揉眼睛。乾隆說:
“你們怎么這么不經(jīng)熬?怎么這么糗???好了好了,睡吧睡吧!”
嘉妃和舒妃于是謝恩,躺在床上合衣睡了。
乾隆還很精神,目光炯炯地向外面看了看。其實,他心中掛念令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