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天以后。
乾隆皇帝放下手中的密報。
軍機處的人從未見過他面色如此陰沉。
他讓所有人傳閱這份軍報。眾人一個一個接過軍報，作出仔細閱讀的樣子?；实埤堫伈粣?，他們也不可能神態(tài)怡然。大家都很陰沉，軍機處的氣氛凝重而陰郁。
劉統(tǒng)勛說：“皇上，這只是軍事失誤，還有扭轉(zhuǎn)的可能。因為即便不破城而入，只要一直圍困，霍集占困守圍城，遲早會出來投……”
還沒等劉統(tǒng)勛投出下文，乾隆皇帝打斷他的話：
“可是這不是單純的軍事問題，這是政治問題！”
的確。雖然所有人都希望盡快攻破庫車城，盡快解決霍集占，但這不是乾隆與手下將帥對回部的集體群毆，而是軍事行動和政治大局。軍事需要章法，政治講求策略，不能有一絲疏忽，該考慮的都應(yīng)該考慮進去。
漢族兵是有家屬的，雖然分散在全國各地，但一下子犧牲了這么多漢族兵，最起碼家屬不會不知情。短時間內(nèi)不知，時間長了也不可能不知。知道了，就會傳給左鄰右舍，傳到民間反清勢力的耳朵里。
失去親人，雖然朝廷會賠款安撫，但再多的撫恤金，都挽不回親人的生命。人命不是用錢衡量，更不是用錢能買到的。
是的，打仗總會死人，可是大批漢族兵死亡，如何與利害相關(guān)者解釋？如何向全國漢族同胞交代？
更何況，夜晚作業(yè)，用燈火照明，引來敵人注意，導(dǎo)致官兵犧牲，這本身就是對底層士兵不負責(zé)任。對乾隆皇帝而言，就是草菅人命。
雖然生命不分民族，種族，都同等重要，但在這樣一個時期，對漢族人的責(zé)任甚至要高于對滿族人。當(dāng)有危險時，滿族人擋在前面，也要減少漢族人的損失和危險系數(shù)。
在通常的情況下，認為一個決定合理，是由于它意味著取得一個好的與合理的目標(biāo)。這個典型的論點是基于：如果這個方法被用來達成一個好的行動，這個方法就是好的。即：結(jié)果可以證明方法的合理性。
然而，行動的本體論顯示，這一原則的效度取決于：采取這種方法的副作用，不應(yīng)產(chǎn)生足以抵消所設(shè)想目標(biāo)的好處的結(jié)果。
還取決于：所采取的方法的道德中立性。
所以，需要問兩個批判性的問題：這個方法在道德上能做到中立嗎？副作用比所期望的益處更嚴重嗎？
讓漢族官兵夜間作業(yè)，冒著照明可能會被敵人發(fā)現(xiàn)的危險，他無法證明這個軍事決定的道德中立性。
另外，占據(jù)新疆是為產(chǎn)生與中亞各國的天然屏障，尤其是與大突厥斯坦和他們所一直想要建立的土耳其斯坦。
可是為這個，就去冒傷害漢族人感情的危險，意味著祖國大陸大本營的松動?；厝绻麆訐u了，還到哪里安營扎寨？
所以，副作用足以抵消預(yù)想的益處。
即便沒有這些最糟糕的結(jié)果，駐新疆兵團最高長官之一，雅爾哈善，也讓他太失望。有這樣的軍事失誤，誰能保證他不犯其他錯誤？
乾隆皇帝想立即調(diào)兆惠具體負責(zé)庫車戰(zhàn)役，但他知道暫時還不可能，因為兆惠被厄魯特蒙古人殘部牽制，分身乏術(shù)。
長麗宮。琥珀問令妃：“娘娘，您說，如果這次新疆的將帥們打不好，皇上會不會按軍法處置他們？”
令妃回答：“會的?！?p> 乾隆皇帝與明安圖，穆騰額，劉統(tǒng)勛在乾清宮商議。劉統(tǒng)勛說：“皇上，雖然雅爾哈善這次犯了錯誤，但也是當(dāng)?shù)貪h族督統(tǒng)黃振東出的餿主意。所以，臣以為，還不能因此撤他的職，或治他的罪?！?p> 乾隆雖然對這個結(jié)果感到氣憤和失望，但此刻還是比較冷靜的。他說：“暫時派不去更合適的人選。所以還是由雅爾哈善繼續(xù)負責(zé)指揮庫車戰(zhàn)役。如果他能抓住或消滅霍集占，可以將功贖罪。但是務(wù)必給雅爾哈善下達軍令，從現(xiàn)在開始，千萬不能再有任何疏忽。連一個甕中之鱉都不能制服，顯得我大清將帥太無能。”
在場的人明白，皇帝已經(jīng)給了雅爾哈善最大的容忍。
可是雅爾哈善并不能立刻收到乾隆皇帝下達的指令。他對哈寧阿和順德納說：“二位大人，你們向北京匯報戰(zhàn)事，太頻繁了吧？像挖地道沒成功這點小事，也要煩勞皇上過目，太謹小慎微，膽小怕事。不就是死了一些漢族兵嗎？無關(guān)大局，無關(guān)大局。以后，二位大人也多歇息歇息，不必這么頻繁地匯報軍情?！?p> 哈寧阿知道雅爾哈善不太滿意他們兩個參贊大臣的監(jiān)督。雅爾哈善雖然紙上談兵，但在這一點上還不糊涂。哈寧阿也怕雅爾哈善的不滿積聚太多，對司令部的團結(jié)不利，只能把乾隆皇帝搬出來當(dāng)擋箭牌，他說：“大帥，我們二人，也只是奉命行事。皇上要我們隨時匯報動向，我們也沒辦法，還望大帥多多擔(dān)待?！?p> 霍集占在庫車城，問親信克里木：“城內(nèi)糧草，現(xiàn)在還剩多少？武器剩多少？”
克里木回答：“汗王，都剩的不多了?！?p> 霍集占說：“看來，挺不了多久了。我們?nèi)舨慌埽蜁罒o葬身之地?！?p> 克里木說：“汗王，您說得太嚴重了?！?p> 霍集占說：“不是我危言聳聽，膽小如鼠。乾隆的為人我又不是不知道。他對付反對他的人，一向不擇手段，雞犬不留。我們現(xiàn)在只有走為上計。”
克里木說：“汗王，那城中這些信徒怎么辦，總不能都一起帶走吧？”
霍集占說：“哎，你想著他們干什么？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顧得了這許多。你若舍不得他們，你自己留在這里，我絕不帶你。”
克里木連連求饒：“汗王息怒，汗王息怒，小的只是隨口說說，無心之失。小的追隨汗王，矢志不渝，永不退縮?！?p> 霍集占臉上露出兇狠的冷笑，看上去有些猙獰。
哈寧阿對順德納說：“順大人，大帥對皇上的話太過不在意。而且他似乎也不太了解皇上。皇上是個舉輕若重的人，心細如發(fā)。別人看不出的問題，在他那里都是問題。這次死的全是漢族兵，還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大發(fā)雷霆?！?p> 順德納說：“哈大人言重了，大發(fā)雷霆不至于。但是表面不發(fā)火，不代表心里就會滿意。其實，皇上已經(jīng)對大帥不滿了，否則怎么不派他打援，而是派愛隆阿去，讓一個副將搶頭功？”
哈寧阿說：“若果真如此，我們?nèi)绻槐M監(jiān)督之責(zé)，恐皇上日后怪罪。這樣吧，我們還是去請駐新疆官員，看看他們有沒有什么好主意，好建議?！?p> 順德納說：“也好，也好。不過這次不要黃振東出主意了。上次那個偷襲計劃已經(jīng)告吹，這次我們找其他人。哎，你有什么人可以推薦？”
哈寧阿說：“我知道有一人足智多謀，叫哈拉穆昆，駐守新疆也有一段時間。不妨把他找來，勸一勸大帥，以后務(wù)必謹慎?！?p> 哈拉穆昆就這樣被二位參贊大臣找來，一起到軍部，向雅爾哈善做建議。
哈拉穆昆說：“大帥，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防止霍集占突圍逃跑。據(jù)卑職所知，此人沒有別的本事，唯精于逃跑。如果讓他溜掉，他說不定會逃到中亞，到時候卷土重來，可就麻煩了?；噬弦矔肿铩４髱涍€是謹慎從事為妙?！?p> 雅爾哈善現(xiàn)在已經(jīng)對眾人每日的嘮叨感到喋喋不休，十分不耐煩，他不想聽這些人聒噪，便說：“你們有些太過慮了。一座孤城，幾千回民，加上一個亡命徒和他那些狗屁隨從，有什么可怕的？”
哈拉穆昆說：“大帥此言差矣。自古行軍打仗，最忌諱輕敵。霍集占狡猾，幾次三番與我朝廷做對，皆被他逃走，不但沒狼狽不堪，反而一再兵力大增，可見其有些本事。大帥還是早些防范為妙?；艏既粢优埽瑹o非兩條路。一是渡過鄂根河，涉水而逃，二是穿越戈壁，逃往阿克蘇。請大帥務(wù)必在這兩條路設(shè)伏包抄，否則一旦霍集占逃跑，貽害無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