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巖后,一位玄衣少年遲疑地邁出一步。弱冠年紀,朗月之姿。發(fā)色異于常人,是天生的銀色。
“真是不巧,我來找笙笙,就遇上了你們?!彼尚Φ馈?p> 唐笑不語,兀自垂目嗅著瓊花。
元右清咳一聲:“該聽見的我都聽見了,該看見的我也看見了,”元右重點強調(diào)了“看見了”三字,“你一回來就欺負她,有意思?!”
唐笑抬眸:“你有意見?”
“唐笑,你別太過分!”元右的氣性也上來了,本來撞見他和笙笙說話沒出面打招呼而選擇偷聽是他理虧,現(xiàn)在他覺得唐笑欠撕。
“怎么過分了?”唐笑好整以暇道。
你搶了我給笙笙的紫釵?。≡覜]說,目光卻鎖在唐笑背在后的手。
“都是她答應(yīng)我的?!碧菩ι斐瞿侵粖A著紫釵的手,挑釁地在元右面前晃了晃。
“她答應(yīng)你什么了?”元右被刺激了,星眸蘊起怒意。
“你去問她啊。”唐笑勾唇。
元右并沒有去搶,他不做沒風(fēng)度的事,只能回之以怒目。
“怎么,不服氣???”唐笑將紫釵隨意插在腦后,一手拈著瓊花枝搓圈。
唐笑這么討打的行為他沒見過,元右忍著,他不想這時與唐笑起沖突,因為與趙芙約定的時間快到了。
“我今個不跟你一般見識!”元右深深吸了口氣。
“那是因為你太弱?!碧菩﹄S口接上。
“唐笑!”元右再也忍不住,沖了過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個練氣期竟然大言不慚地說他太弱,好歹他也是筑基中期!他該讓唐笑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子好好知曉,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唐笑飄身閃過,姿態(tài)瀟灑輕松,他并沒有接元右的斗法。
“你打不過我的?!碧菩@氣。面對元右兇狠地窮追不舍,終于迎面而上,神識盡放,瞬間鎖住進攻青年的一切契機。
神識被錮,似乎對面的人一下子高高在上,在對方面前,自己一切動作都破綻盡現(xiàn),仿若大人眼里的小孩子過家家。
“你!”元右驚得忘了動作,他不敢置信,一招之下自己完敗,且沒有還手之力。
“你是不是唐笑?”元右驚疑不定。
“我哪里不是?”唐笑皺眉。
“你怎么變得如此厲害?你都還沒筑基!”
“很快就要筑基了?!被蛟S,還能晉得更高些。
元右不說話了,沉默半晌:“你贏了?!?p> 唐笑不語,面無表情的。贏了元右,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么。畢竟不久之前,他逼退過結(jié)丹中期的趙勝。
唐笑的氣定神閑終于讓元右動容:“這三年,你在外面都經(jīng)歷了什么?!”
唐笑笑笑,沒有回答。垂下拈花的手,縛在了后。
“你變了。”元右認真打量了少年一眼。
“是嗎?”少年淡淡開口,不否認,也沒有承認。
“什么事,說吧?!碧菩α粝滤热徊皇菫榱舜蚣芏贩?,那自然是有事。元右很清楚,除了在趙芙面前,唐笑并不是一個愛說廢話的人?!?p> “笙笙今天出島了?!碧菩β曇舻统亮诵?。
元右神情一下子凝重起來。
唐笑仰臉看向蒼穹,飄花有意,輪月無情:“以后,總會有那么一天?!?p> 憑趙芙的性子,絕對是不屈不撓地一而再,再而三,撞了南山也不會回頭,不到最后成功絕不會放棄。所以,總會有那么一天的。
元右深以為然。
“你想在天魔島做井底之蛙嗎?”唐笑下頜微揚,有了那么一點居高臨下。
元右黑臉:“你不用激將?!?p> “在這里,她自然一生無虞。在外面呢?拿什么護她百年?”
元右沉默,半晌抬起頭,深深地看著唐笑:“你說吧,怎么做?”不知不覺,唐笑于他,已從兒時玩伴變成咨詢求助對象。
“你很有天賦,但你不能按照右護法安排的路,那樣雖然穩(wěn)妥,但太慢了?!鄙倌昴抗馔钢鴮ν榈馁澷p,又有點冷。
“你應(yīng)該知道,外面的日子并不會太好過?!鳖D了頓,少年又道,“若有什么萬一,更是艱難。沒有誰能一直在她身邊,你我不能,趙勝也不能。趙勝要以天魔島為重,行事沒你方便。我要是不在了,她的身邊至少還有你?!?p> 元右聽著這話怪怪的,不自覺得蹙眉,隨即本能地嘖了一聲:“你不在?你能去哪!”故意認作是對方推脫,“百年時間,也不長?!闭Z帶勸意。仿佛說出這些話就能祛除心里不好的預(yù)感一樣。
唐笑沉默,兩人一時無話。
秋蟲啾鳴,落花簌簌,更顯秋夜之靜。
“有些事我還沒想清楚?!碧菩Φ穆曇魩Я怂妓鳌R苍S筑基后會更明白一些——他到底是誰?
“那你好生想想,這一趟回來,你得呆久些。”元右拍了拍唐笑的肩,兩人又似回到了從前。
唐笑嗯了聲。
“什么時候閉關(guān)?”
“快了,就這兩天吧。”
“回頭出關(guān)替你慶祝?!痹倚Φ?,“不早了,再遲一點,笙笙怕要罵人了。一伙子人約好臨山見呢,我們的老節(jié)目了,今年還想著你又要缺席,結(jié)果讓你趕上了,走吧?!?p> “我就不去了?!碧菩戳斯创?,“剛把她惹急了,這會子應(yīng)該就想著眼不見為凈,我就不去討這個嫌了?!?p> “她又不是愛記恨之人,脾氣來的急也去得快,哄幾句就是了。你也是找死,在今日惹她!”元右笑罵道。
唐笑搖搖頭,顛著掌心的瓊花走了。半道想起什么,又回過身:“注意著點妖宗的人,別讓他接近笙笙。”
星夜兼程地從君山趕來,還不是為了今日嗎?又何必氣她,最后不歡而散呢!元右想不明白。這一趟回來,唐笑是越來越高深莫測了。
元右看著他一步一影,一身頎長竟縈繞滄桑。
他不過十六年紀啊!
短短三年,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雖然修為突飛猛進,卻再也沒了少年人的熱情。
……
每年中秋過后,趙芙生辰夜,照例是他們幾個的狂歡夜。
元右是今年到的最遲的。
東麓臨山,已被收拾出寬敞空地,繁花錦簇。星石更是被好事者擺成口噴烈焰猛虎形象,張牙舞爪,拱爪作揖,別有風(fēng)趣。
幾位錦衣年輕人,兩三一堆的,圍坐少女身側(cè)。中間七零八落地躺著十壇酒,有一半開了封,酒香四溢,正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太清紅云。
少女戴著繁花編織的花冠,花花綠綠的,甚是熱鬧,不知出于現(xiàn)場哪位之手。嬈嬈云鬢已拆,和場中未弱冠的兩位少年一樣,少女一頭烏發(fā)隨意往腦后攏了,松松挽住。系發(fā)帶子是淡紫色的鮫綃,邊緣略顯粗糙,像是從哪里撕扯下來的。元右視線一轉(zhuǎn),便發(fā)現(xiàn)離少女最近的,正和少女勾肩搭背的崔白身上,鮫綃制成的紫衣下擺缺了一塊。
鮫人滅絕,存世的鮫綃只會越來越珍貴,這一群敗家的紈绔??!
跟那些少年無二姿態(tài),少女盤腿搭膝,執(zhí)杯慢酌,眼角含笑,時不時湊過臉和崔白咬著耳朵。
瑩瑩月華,蕭蕭花雨,少年風(fēng)流!
云鬢不再,那朵唐笑插戴的紅裳花,更不知所蹤。裝有定顏丹的滿雕百獸錦盒,被隨意棄在一旁,孤零零的,于喧囂的人群外,任花雨零落身。
元右不聲不響,撿了錦盒,揣在懷里,往人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