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閑躺在房梁上喝酒,喝的是秋城春陽客棧最好的竹葉青。唐秋梨原本已經(jīng)去客棧的酒窖給他拿了一壇,但一壇哪里足夠?喝到興頭,唐閑晃晃悠悠,自己又去酒窖拿了一壇。及至竹葉青喝得過癮,酒葫蘆里裝滿了酒,他便趁著夜色出了門,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東川王府。
王府就是王府,唐閑足尖落地,便覺王府甚是氣派。院落錯落有致,房頂是金磚琉璃,石欄處是四瑞浮雕。雖然也是前院后院,但一個前院便能容納百人,后院更是如此。唐閑拿著酒葫蘆,身后背著破云劍,一步三晃地去了王府后院。
明日便要舉行婚禮,王府近日戒備愈加森嚴。守衛(wèi)巡邏次數(shù)已由一日兩次增加到一日六次。唐閑凌波三步施展開,趁著換崗的間歇,飛身而過,在后院處四處尋找。他找了許久,終于是找到了那間披紅掛彩、洋溢喜慶之氣的婚房。唐閑左顧右盼,見四周暫無人影,他飛身而入,輕掩房門,接著一躍而起,躺在了婚房的房梁之上。
婚房已經(jīng)布置妥當,新郎新娘還未住進來。屋內(nèi)的幾盞燭火,照亮了整個房間。唐閑對婚房的陳設(shè)和布置沒有任何興趣。他關(guān)心的只有夏依依,但她卻不在這里。其他的,如婚房的喜慶、房內(nèi)陳列的煥然一新、名貴的白瓷、華麗的蠶絲被席、上好的綢緞帷幕,他都漠不關(guān)心。
唐閑躺在房梁上喝了半葫蘆竹葉青,眼睛散漫地看著房梁。房梁處有些漆黑,唐閑看著看著,不一會兒,困意襲來。唐閑連打了好幾個哈欠,閉了眼,便在房梁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厝胨?,一覺便是天亮。
天亮以后,房間里漸然有了人影,先是丫鬟進來熄滅了燭火,接著是幾個家丁進來再一次打掃了房間,將一個上了鎖的紫檀大木盒放于桌上。再接著又是幾個丫鬟進來擺了水果點心添了茶水。然后婚房再一次門窗緊閉,
唐閑聽見了王府內(nèi)噼里啪啦放了一串鞭炮,接著喜樂奏響,人聲漸然嘈雜,王府內(nèi)一片熱鬧。唐閑沒有出去,他低頭看了看房梁之下擺著的黃色團狀點心,也不曉得它是什么。他飛身而下,拿起一塊嘗了一口,點心團子油而不膩,酥松香甜,口感不錯,有些像合子酥。唐閑點頭滿意,飛身而上,將這一碟點心也帶上了房梁。
美酒本該配點佳肴,佳肴沒有,點心也可以。唐閑拔了酒葫蘆蓋,邊品著美酒邊悠閑地吃著點心。江湖盛傳梁君子是房梁之上我為君,傳言非虛,唐閑躺于房梁之上,便是沒有絲毫的客氣。
及至夜晚,王府大堂終于是完成了婚禮的所有儀式。賓客開始入席酒宴,新郎各桌招待陪酒,新娘被送離大堂。
婚房的大門被輕輕推開,夏依依大紅蓋頭蓋住了頭,在丫鬟青兒的攙扶下一步一步緩慢地進了婚房。青兒將夏依依攙扶到床上坐下。而后便退出了房間,輕輕地將房門關(guān)上。
隨著房門被一瞬閉合,夏依依一把將蓋頭掀下,把它丟在了床上。接著她從床上走到桌案坐下。成婚之際,她本該是歡喜的模樣,不想?yún)s是一臉愁容。
“我原本以為你會來,可你……”,夏依依停了停,繼續(xù)小聲說道:“到底是沒有來?!毕囊酪滥樕狭髀冻鍪?,苦笑。她沒有明說她在等待出現(xiàn)的人是誰,但她能等的人又能有誰?
“原來我,到底是沒有在你的心上?!毕囊酪栏袊@一句,低頭細思,自顧其說,補充道:“也對,我們只是萍水相逢,人海粗淺相識一場,你又怎會為了我不遠千里?為了我的只言片語動心?為了我而不顧門派不顧自身,與東川王為敵?一切都是我多想罷,是我多想了……”
“原本以為我們是兩情相悅,而今看來,一切都只是我一廂情愿。”夏依依左手在桌案拿了一個酒杯,右手拿過青花酒壺。她往杯中倒了一杯酒,端起猛然喝下。“你若來了,哪怕只是人群里稍作停駐,我便也知足了。不用你救我脫離苦海,能見你一面,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好……”
夏依依酒不離口,喝了一杯再續(xù)一杯,嘴里繼續(xù)說道:“或許在你看來,我這千金小姐吃不得苦,受不了罪。與你一塊浪跡江湖,只是胡說鬧鬧??晌掖_實是想與你一起行走江湖……如有機會,一塊在江湖中游歷,跨越萬里河川,看盡花繁葉落,那該是一件多愜意的事啊……如果心頭臆想也是一種錯,那便當我錯了,一切都是我的過錯……”
不多時,酒勁上來,夏依依雪白的臉蛋變得潮紅,兩腮好似紅蘋果一般。她絮絮叨叨,想起了陸陵被她刺傷的那一劍,“我不是有意殺你的,真的不是有意的。”她停頓了一下,想起了陸陵被自己刺傷血流不止的畫面,淚水不覺盈滿眼眶,流了下來。夏依依想象到了他當時的痛楚,心頭一顫?!暗徽f把你刺傷嚇跑就好,我也不知道他就埋伏在房間之外。是我太過單純,是我太過幼稚,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你不來見我,我也不能怪你。這都是我自作自受。”夏依依哭訴,眼淚流過臉頰,滴落地面,一滴一滴,格外晶瑩。她的臉上浮現(xiàn)難過,顯然她的心里格外難受。
唐閑藏在房梁之上,他慢慢地喝著他手上的那剩下的竹葉青,眼角不覺有些濕潤。之前他舉棋不定,猶豫再三,不知該來還是不該來。而今來了,無意間聽得夏依依的傾訴,心頭一顫,難受侵入五臟六腑。
多年前,他的師傅曾經(jīng)告訴他,背信棄義者必殺之,脊背絕不交予不信之人,否則必遭其害。唐閑想起了被夏依依貿(mào)然刺來的那一劍。那一劍寫滿了背叛與不信任。以至于他來到秋城總是忐忑不安,雖明知她的心意,卻還是不敢貿(mào)然。他怕她又是一場算計,一場行刺,一場背叛。
而就在剛才,唐閑被她這一番自言自語打動心弦。晶瑩珠落,只為往昔一劍,唐閑側(cè)臉看著她的淚容有些心疼。她既是無意為之,又何苦責難于她。師傅所說,固然有些道理。但教義之外,終有變數(shù)。殺與不殺,終歸要因人而異,唐閑暗想。
唐閑原諒了她,先前的那一劍,雖然有些疼,但傷口早已愈合。江湖行走,刀光劍影,斷臂受傷也是常事。實在沒必要放在心上。唐閑思忖,嘴角上揚,心頭一瞬歡喜,誰也說不清是為了哪般。他只知道自己今天來對了。
夏依依起身,忽然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匕首反襯著燭光,仔細一看,竟是那把刺傷了陸陵的匕首。夏依依眼睛緊緊盯著這把匕首,眨著淚眼,有些哽咽?!耙擦T,今日爹爹相逼,讓我嫁入東川王府。天地既已拜過,我已無退路。與其茍且,與心中不愛之人共度此生,那還不如一劍下去,死的清白痛快。如此也好還你那一劍之仇,一了百了,兩不相欠?!闭f罷,夏依依將匕首抬高,一劍向自己的腹部刺去。
一陣颶風呼嘯而過,席卷晃動了房內(nèi)各類陳列,讓整個房間都為之一震。唐閑飛身從房梁而下,以最快的速度將破云劍拔出了劍鞘。他一身白衣輕輕落于地面,拿破云劍擋住夏依依的匕首,架在夏依依匕首的下方。夏依依的匕首在破云劍上輕輕劃過,繼續(xù)向前。唐閑見勢不妙,立即使了氣力,試圖將匕首挑飛。但還是為時已晚,匕首刺進了夏依依的腹部,接著才被挑到空中,鐺鐺落地。
“是你?”夏依依看著唐閑滿臉歡喜,“你來了?”
唐閑看著夏依依,笑了笑,算是回應(yīng)。
夏依依腹部的傷口開始流血,鮮艷的紅色慢慢滲出,將那喜慶的婚服染的更為深色。片刻,喜服因血液的侵染顯得格外厚沉。夏依依覺得有些疼,接著腿腳一軟,跌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