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子與唐閑一行在涼州城里轉(zhuǎn)了幾條街道,接著帶著唐閑走進(jìn)了一條幽靜的巷子。巷子里都是小戶人家,院墻低矮。禿子挑著擔(dān)子,領(lǐng)著唐閑進(jìn)了小巷深處,在一座小院前停下。小院院門陳舊,一看便知禿子在這小院住了多年。
他推開了小院的大門,領(lǐng)著眾人進(jìn)去。小院里陳設(shè)倒也簡單,一座石磨矮小,表面很是光亮。磨盤處還有些許白色的粉末。想來今日起早,禿子還用這石磨磨過漿。小院中還有一張陳舊方桌,方桌上放了個茶壺。方桌旁有一雜物棚。犁具、繩索、木桶、掃帚都放在此處。
小院再往里是屋舍,禿子將擔(dān)子在屋子門口放下,打開了屋門,而后走進(jìn)屋內(nèi)。屋內(nèi)亮著一盞燭火,白色的蠟燭細(xì)小,放于四方桌桌面,隨風(fēng)微微晃動。四方桌上也有一個青花茶壺。禿子簡單收拾了一下桌面,說道:“大家都坐吧。寒舍簡陋,還請諸位不要見怪。”
“無妨”,唐閑說道,與夏依依、唐秋梨分別入座。
“我先進(jìn)里屋給諸位準(zhǔn)備個火爐取取暖?!倍d子說道。
唐閑起身致謝,說道:“有勞了!”
禿子應(yīng)聲說道,“恩公客氣了,這都是應(yīng)該的。”說完他便起身,進(jìn)了里屋。
唐閑在桌旁靜坐等待,無聊之余環(huán)顧四周。這外屋陳列也是簡單,除了這方桌板凳,便是些零碎雜物。屋里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要說這屋里勉強(qiáng)算得上值錢的,便只有墻上掛的兩幅字畫。
其中一幅字畫,畫的是一幅春景圖,飛燕于茅屋門前飛掠,青草長滿茅屋前后。屋中炊煙裊裊升起,屋前有一男一女在門檻處相依,抬頭看著門前飛過的燕子。整幅畫作都洋溢著春天的氣息,祥和、幸福、安逸。字畫上還有題字,“閑看燕飛尋常家,炊煙裊裊話家常?!弊舟E清秀端正,似乎萬般柔情,唐閑猜測,這大概是禿子的妻子所畫。
春景圖旁還有一幅字畫,首先印入唐閑眼中的,是那字畫上的題詩。
“棠前秋念思飛燕,
不愿淚空度華年。
甜言蜜語朱唇點,
已是情緣一線牽。”
這詩句很是耳熟,唐閑記起來了,這正是那年他寫在禿子花燈上的兩句詩。但他卻沒想到,禿子竟是將這兩句詩句與花燈上的提詩組合,寫在了字畫里。詩句旁畫的是一株海棠。海棠花的一側(cè)畫的是一名女子,女子在閨閣中刺繡,憑窗眺望海棠花。海棠花的另一側(cè)畫的是一名站著的男子,男子手中握有一朵海棠花,躲在海棠花后,看向房屋中的女子,眼神中流露悲傷,眼淚從他眼眶中溢出,順著臉頰而下。
唐閑心頭一嘆。好一副相思相戀的字畫,看著讓人心中難受,倍感心疼和同情。人生在世,那一番值得追尋的情愛,只怕就是這般模樣吧。眼神中流露滿滿的牽念,已然將對方裝入心扉,而后不管遇上些什么,經(jīng)歷些什么,只要能遠(yuǎn)遠(yuǎn)看她一眼,心中便雖苦猶甜。
“好一幅字畫,雖不是名家手筆,卻描盡了尋常百姓情愛的歡喜與悲傷?!碧崎e夸贊。
夏依依點了點頭,便是贊同。那畫中的女子,雖長得不是十分俊俏,但看得出來,她與畫中男子,確實是真心相愛。
禿子小心翼翼地從里屋搬出了一個小小的火爐,放在桌旁。恰好聽得眾人的夸贊。他應(yīng)聲道:“此乃拙荊的手筆,她自小喜愛書畫,喜好畫些田園人家?!?p> “畫里的人可是你的夫人飛燕?”唐閑問道。
禿子回答道:“正是。這個說起來真是感謝恩公。若不是當(dāng)年恩公指點,小的怎能娶她為妻?這兩幅畫中畫的場景,都是我與飛燕相處的場景。一幅是知她將要喬遷,我懷揣失落與難過在她的屋前靜靜地看著她,心中有萬般的不舍與牽掛,卻又因著心中的自卑,不敢告訴于她。而第二幅,則是我們拜堂成親后于涼州城郊相依相伴的畫面,飛燕喜愛鄉(xiāng)野田園,我便于涼州城外買了一塊田產(chǎn),去年與她在那小度一載。今年田地賦稅重些,她不忍我日夜勞作,便讓我回了涼州城,繼續(xù)做些買賣。”
唐閑聽罷,笑著說道:“你與你夫人還真是恩愛,如此美妙有趣的故事,若不是今日來到此處,只怕是還聽不見呢!”
“恩公又說笑了,我們能有今日,莫不是恩公所賜。若不是恩公點醒我,我又怎會去那豐城尋她。我也是去了豐城才知道,原來她在豐城一直翹首以盼,望穿秋水,期許我的到來。而她,在豐城數(shù)月,早有富家子弟仰慕,上門提親,卻是被她一口回絕?!倍d子說道此處,嘆息了一聲,“唉,此生是我虧欠于她,只能給她粗茶淡飯,卻是不能予她錦衣玉食,苦了她。她若是嫁了那富家子弟,怕是不用像今日這般,如此勞累?!?p> “你盡是胡說。我們兩情相悅,此生能嫁于你,便覺甘甜。那些富家公子與我何干?那些錦衣玉食與我又何干?我是那只求榮華富貴的勢利女子么?”一女子從里屋出來,她一身疲憊,眼中含淚,虛弱不堪,言語里卻是鏗鏘有力,字字句句,發(fā)自內(nèi)心。
禿子笑了笑,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而后擔(dān)心起女子的身體來,“燕兒,你怎出來了?大夫不是說了,你身子虛,要在房中多加歇息么?”
唐閑細(xì)看,那女子臉白細(xì)瘦,雖長得并不十分俊俏,卻也知書達(dá)禮,端莊大方。
“方才在里屋便聽你說家中來了促成我們姻緣的恩公,既是如此,我就是身子再不好,又怎能不出來拜見?”飛燕說著,作揖行禮,向唐閑三人表達(dá)謝意,“飛燕謝恩公當(dāng)年對我丈夫的指點之恩。若不是你一言點醒于他,就他那木頭腦袋,只怕我們此生便是有緣無分。”
“夫人言重了,情之法門,玄之又玄。既是你的塵緣,自會與你相見。”唐閑笑著說道。
飛燕聽完,正欲開口,卻是不覺間咳嗽幾聲。禿子擔(dān)憂起來,起身上前攙扶,說道:“你就好好在里面歇息吧,夜里漸涼,莫傷了身子?!?p> 飛燕點頭允諾,對眾人說道:“妾身身體有恙,還請諸位見諒?!闭f著她再次行禮,表達(dá)歉意。
“姐姐你既是身子不舒服,那便早些休息去吧?!碧魄锢嬲f道,她不知何時起了身,此刻正挨近火爐,伸手取暖。
飛燕點了點頭,獨自一人進(jìn)了里屋。禿子回到座位,再次坐下。
夏依依見飛燕眼眶濕潤,好奇心起,低聲問道:“夫人這是怎么了?怎如此虛弱,還哭了起來?”
禿子嘆息一聲,說道:“姑娘有所不知,拙荊上有一外祖父,于東川王府供職,原本是王府中統(tǒng)帥衛(wèi)隊的統(tǒng)領(lǐng)??烧l成想,前幾日王府中有刺客入府,劫走王妃還縱火燒府,而后揚(yáng)長而去。拙荊的外祖父,半生戎馬,最重聲譽(yù),自覺有愧王恩,于是自殺于王府之中。昨夜有王府下人,騎快馬趕來告知此事。拙荊聽罷,一夜痛哭,悲從心來。原本她就有身孕在身,加上夜里寒涼,便受了些風(fēng)寒。而今便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p> 唐閑聽罷心頭一驚,他想起了日前王府的打斗,想起了那一名身穿黃金寶甲的將軍。他試探著問道:“老將軍半生戎馬,想來必定與夫人不大一樣,該是身材魁梧,面容飽經(jīng)風(fēng)霜吧?”
禿子應(yīng)答道:“恩公所說極是,他老人家面容發(fā)黑,宛如焦炭,體格健碩,孔武有力?!?p> 唐閑一行三人大驚,原來真的是他。唐秋梨抬頭看向唐閑,問道:“師傅,莫非……”她打住,不再往下補(bǔ)充。唐閑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他心頭一嘆,那老將軍雖是圍殺于他,卻是光明磊落,一身正氣。如此有膽有識之人,本該大有作為,卻不想竟因一場入府行刺,了卻了性命,想來著實讓人惋惜。
得知老將軍自殺后,唐閑便開始心不在焉,任由禿子說些什么,他也沒有再認(rèn)真聽。及至夜深,三人喝了姜湯,身上的衣服烤干,禿子便給唐閑三人安排了兩間客房。唐閑一行三人,唐秋梨與夏依依擠在一處,住了間大房,唐閑獨自一人,住了間小房。三人各自回房,一覺便是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