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漸深,唐閑與唐秋梨、夏依依于樹林處停歇。再過三四日,便可抵達游云門山門。唐閑生了一堆篝火,唐秋梨和夏依依圍坐在篝火旁,火光照亮了三人的臉。唐閑用木棍時不時撥亮篝火。唐秋梨兩手托腮,看著篝火出神。
?夏依依神情中閃過幾分憂郁,聽唐閑言及,離游云門已是越來越近,不日即可抵達。能與唐閑一起,順利地回到游云門,這本是一件歡喜的事情。但一想到往后的日子便是要在游云門中度過了,夏依依心頭又有些不舍。
?也不知回了游云門后,何時能回家看看,夏依依心頭一嘆。她惦記起了豐城,惦記起了自己的爹娘。秋城下嫁,爹娘只在廳堂匆匆一見,而今已是近一月未見。游云門向來不允下山外出,看來往后要見爹娘也是難了。夏依依心頭泛過幾多思念。豐城的臥房,也難有機會再入住了。那院落中的一池錦鯉,只怕也難有機會再喂了。想到這,夏依依心中閃過一絲絲遺憾。
?她想起了包袱里的一件物什,急忙打開包袱將其取出。那物什不大,只有巴掌大小,卻是渾圓,火光中泛著黑色。那是一只梨形陶塤,塤一共有九孔。塤的身上刻著一株梅花,幾朵梅花綻開在枝頭。梅花旁還刻著兩行詩句,“梅開幾度春風(fēng),輕音難辯雌雄”,詩句下方有刻字,一個細(xì)小的“凝”字刻在詩句下面。不仔細(xì)看,還真看不出來。
?夏依依看著陶塤,心頭歡喜,一瞬思念之情有了寄托。她雙手握住陶塤,將塤湊到嘴角,左右四指放于塤孔以上,接著手指交替開合。
?一陣悅耳的塤聲在黑夜中飄蕩起來,塤聲古樸純凈,溫婉入脾。一首“空谷幽蘭”聽著讓人有些傷感,有些思愁。那深淵谷底默默綻開的蘭花的模樣,在夏依依心頭浮現(xiàn)。她此刻只覺得自己也是那谷底之下的蘭花,漫漫歲月,不知何時何日才能還歸故里。
?夏依依心頭一愁,而后將心頭思緒注入曲中。她閉了目,隨性吹奏。唐閑與唐秋梨凝神靜聽,心隨塤曲沉浮。
?聽了許久,唐秋梨開始滿臉困倦。這兩日她從唐閑處學(xué)了些冬劍劍招并加以練習(xí),也是累乏。她在篝火旁瞇著眼,似是已經(jīng)入睡。唐閑聽著曲子,半瞇著眼,將睡未睡。他聽出了曲子里凄楚,卻并未多想,只覺得夏依依吹奏的曲目就是這般曲調(diào)。聽著曲子,他心頭一嘆,心生佩服,原來夏依依還是陶塤的行家里手,演奏天籟也是信手拈來。
?唐閑心頭得意,他看向夏依依,看著她全神貫注吹奏的模樣出神。她的青絲垂在額前,在夜風(fēng)中輕輕晃動,篝火映襯著她的臉。那張臉,在篝火下泛透著一抹微紅,看著甚是好看。唐閑一笑,自是歡喜為紅顏。他聽著曲子入神,而后也閉了眼,淺淺入睡。
?夏依依一曲又一曲地吹奏,不知疲倦。她端坐在篝火旁,眼神之中流露幾分思念。而后思念隨著塤曲漸然退淺,思緒在吹奏間變得寧靜。她看著倚靠著樹干入睡的唐秋梨和瞇著眼的唐閑,知道唐閑還未熟睡,于是塤曲又是吹奏一陣。
?過了半晌,夏依依見唐秋梨與唐閑皆已熟睡,氣息間皆是均勻、深沉,這才停下吹奏陶塤。她暫時沒有睡意,于是起身從篝火旁離開,向樹林里走去。
?她在樹林里漫步,隨性走走。明月高掛在她的頭頂,投下淺白的月光。十五的明月渾圓,圓月思人,夏依依又惦念起家來。爹爹在家中還好么?家中的孟婆婆最愛給她燉燕窩蓮耳粥了,只是孟婆婆腿腳自小有些不靈便,走路起來總是一瘸一拐。夏依依想到了燕窩蓮耳的甜膩,有幾分暖意。
?樹林里一陣窸窸窣窣,似是有夜蟲在林間活動。有夜鳥在林間發(fā)出凄凄慘慘的叫聲,聲音入耳,讓人心頭不快。夏依依眉頭一皺,自覺這夜鳥有些掃興。
?夏依依繞著樹林往深處走,避開夜鳥。沒走多久,她便聽見樹林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響聲。夏依依警惕,眼神犀利向響聲處看去。響聲處緩緩地閃出了兩個人影,借著月光夏依依看見了二人的身影。夏依依為之一驚,神色突變。
?那二人中的一人,一身白衣,頭束方巾,臉色白嫩干凈,似是能擠的出水來。他看起來只不過到了而立之年,體格瘦小,似乎手無縛雞之力,一眼便讓人不忍欺凌。而另一人,一身華貴綢緞圓領(lǐng)服,體格微胖,臉上有些皺紋。他胡須花白,粗眉大眼,眼睛炯炯有神。夏依依認(rèn)出了體格微胖的人,眼睛睜地大大,而后回神急忙轉(zhuǎn)身,疾步走開。
?“依依,你這是要去哪?”體格微胖的人看著夏依依慌張的背影,聲音粗沉地問道。
?夏依依聽罷,停下腳步,無奈轉(zhuǎn)身,怯懦地說道:“沒……沒去哪……”。她停了停,看著那人說道:“爹爹,你不在豐城,怎來了這里?”
?“爹爹?”夏孟達冷笑一聲,說道:“你的眼中還有我這爹爹么?你不是有了情郎便不要我這爹了么?”
?夏依依臉蛋一紅,而后一羞,應(yīng)聲道:“哪有?孩兒怎就有了情郎,不要爹爹了?”
?“是么?難道闖入王府,把你從東川王府帶走的不是你的情郎?”夏孟達厲聲反問道,“唐唐的東川王府,何等尊貴,他竟是為了你而不管不顧,不怕危險,不懼擔(dān)上叛逆的罪名。這不是與你情投意合,拿你作心上人,又是什么?”
?“況且他與王府衛(wèi)隊統(tǒng)領(lǐng)白凡說話時,不也已經(jīng)承認(rèn)你與他之間的關(guān)系了么?你還需要解釋么?”夏孟達冷冷一哼,滿是不屑。
?夏依依聽罷,心頭一急,辯解說道:“爹爹,他那只是被白凡老將軍逼急了,這才脫口而出的胡話。孩兒與他,自是天地可鑒,清白如水”
?“是么?那你的意思是你并不喜歡他?一切只是他一廂情愿?”夏孟達逼問道。
?“我……”,夏依依支支吾吾,一瞬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想了許久,終于是承認(rèn),“孩兒確實……”,她停了停,低聲說完后半句,“是喜歡他”。她說完,臉上又是一紅,有些害羞。
?夏孟達的臉色一瞬變得難看,他惡狠狠地說道:“不知廉恥。從古至今,兒女婚姻,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你既是已經(jīng)許配給了東川王二公子,你就該懂得三從四德。而今,你私自與他逃出王府,你這是丟人。如此這般,你置爹爹的臉面于何地?置東川王府與夏府的顏面于何地?”
?夏依依聽罷,怒氣橫生,倔強說道:“孩兒從未喜歡那王府二公子。一切都是爹爹你一廂情愿。孩兒既是不喜歡他,那為什么要下嫁于他?這婚約都是你訂的,你的眼里只有夏府的興亡盛衰。你又何嘗問過孩兒愿意不愿意?”
?“就因為這微末的不喜歡,你便出逃?便要丟了生你養(yǎng)你的夏府,與他江湖逍遙?你可知道,你與他逃遁出走,給夏府上下惹來了多少麻煩?至今,夏府百余口人的性命都還在東川王府衛(wèi)隊的刀下。你為了一己私欲,就可以為所欲為,就可以不要爹娘,就可以不顧全家老小的性命?”夏孟達追問著說道。
?“我……我……”夏依依吞吞吐吐,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