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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君此際情蕭索

第四章:風(fēng)云變

知君此際情蕭索 余人成雙xx 8991 2019-03-02 14:43:02

  皇城,雍慶宮。

  掌事宮女倩蓉送走了后宮中的諸位妃嬪,往日里給只是給太后請安的時候人才會來的這樣齊整。目光所及,那一個個身穿綾羅,滿頭珠翠的妃嬪們似乎還在意猶未盡的相互議論著,只有蘇貴妃還不時回頭張望,似是有什么話想說,但思量再三最后還是轉(zhuǎn)身離去。

  辭別之后,倩蓉徑直轉(zhuǎn)身,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六尺見方的青銅大缸,突兀的立在雍慶宮的紅墻黃瓦間,顯得那樣格格不入。大缸內(nèi)偶爾水波瀲滟,便會小心翼翼的探出一個青褐色的鼻頭來。倩蓉走到大缸旁邊,那鼻頭立刻警覺的縮回水里,卻只見那一方清水之中赫然便是一只體型碩大的青毛巨龜。

  此龜甚是巨大,特別是那如輪的龜甲上附著著濃密的青藻,蕩漾水中宛若簇織的綠毯,又好似一大塊碧亮喜人的翡翠被人養(yǎng)在了水里。四爪伏在缸底,孔武有力,偶爾微微轉(zhuǎn)頭的頭部布滿了崢嶸鱗甲,看起來頗有龍形。正所謂“龜藏坎水毛皆綠”,龜乃是寓意福壽綿長的祥瑞,像這樣龜若非百余年的光景也斷然不會如此巨大,驃騎大將軍能于溪澗中覓得此物,福氣也斷不是尋常人可比,而夔帝以此靈獸進(jìn)獻(xiàn)太后,自然也是有祈禱太后長命百歲的心思。

  倩蓉沒在大缸前多做停留,邁步回到了正殿,一邊有條不紊的吩咐手下宮女撤下方才招待各宮妃嬪時所用的茶盞果盤,一邊安排人把溫在小廚房灶上的補(bǔ)藥端進(jìn)來。倩蓉是自小服侍蘇太后的貼身婢女,就連夔帝也是她一手帶大。蘇太后原本是想趁著倩蓉年輕時給她指一個可靠的人家,可倩蓉執(zhí)意留在太后身邊,蘇太后感其心意,倚為心腹,就連夔帝見了她也得客客氣氣的稱其為姑姑,足可見倩蓉在蘇太后心里的地位遠(yuǎn)非尋常人可比。

  內(nèi)堂里,蘇太后斜倚在軟榻上閉著眼小憩,歲月并未在這個飽經(jīng)人生起伏跌宕的婦人的面頰上留下太多痕跡,曾經(jīng)的風(fēng)刀霜劍也已然雋永成心底的一片澄明,數(shù)十年的雍容生活,因為保養(yǎng)得宜,蘇太后雖已年過六旬,但看起來卻不過是四十出頭的模樣。

  倩蓉接過了小宮女遞上來的補(bǔ)藥,九鳳白玉碗精雕細(xì)刻玲瓏剔透,里面盛著八分溫?zé)岬臏?,倩蓉用銀匙舀了幾舀,輕輕抿了一口,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又換上了玉匙,把湯藥送至蘇太后的近前。

  “哀家說了多少次,這試藥的事兒以后就讓下面的人做就是了。”蘇太后緩緩睜開雙眼。

  “這是奴婢的福氣?!辟蝗匾唤z不茍的把玉匙抵在太后的唇邊,“也多虧了這些年沾著太后的光,奴婢才能百病不侵的。”

  “那哀家這些年喝的苦藥豈不是都進(jìn)了你的肚子里。”蘇太后笑了笑又抿了一口湯藥,許是這當(dāng)藥當(dāng)真是極苦,蘇太后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若是喝到奴婢肚子里能讓太后痊愈,奴婢就是每天喝上一桶也是心甘。”倩蓉話畢,又舀了一勺卻見蘇太后擺了擺手。

  “別寬慰哀家了?!碧K太后又笑了笑,“便是當(dāng)真如此,這催命一樣的東西哀家又哪里能讓你一下子喝一桶,定然是一個時辰一碗的打發(fā)人給你送去,看你還能說出這些甜言蜜語來不?”

  “逗太后笑一笑罷了,哪里還當(dāng)起真來?!辟蝗匾彩敲媛缎σ?。

  “給哀家吧?!碧K太后直接接過了倩蓉手里的玉碗,“這樣一口一口的抿下去到了晚上也喝不完?!闭f罷蘇太后一仰頭,把碗中的湯藥一口飲了下去。

  這時一旁的小宮女早已備好了漱口的清茶,倩蓉一個眼色遞過去,小宮女連忙跪在太后身前,伺候太后漱口,隨后又有小宮女端了一盤蜜餞和一盤棗泥餡的小方糕來。

  “小侯爺可回來了?”蘇太后用了一塊蜜餞,從軟榻上起來。

  “回太后,還沒呢?!辟蝗卮鸬溃骸霸S是知道咱們宮里那會子人多,故意躲著呢,奴婢已經(jīng)讓紫蘇去園子里尋了?!?p>  “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用功讀書呢?”蘇太后邊說邊走到了妝鏡前,倩蓉用篦子理了理太后的鬢角。

  “太后的這一番苦心,小侯爺長大自然會明白的?!辟蝗卦阽R前比了幾支簪子都不甚滿意,最后還是把長公主進(jìn)獻(xiàn)的那支沉香木嵌銀絲流云紋的簪子簪在蘇太后的頭上。

  “靜云也走了?”蘇太后問道,靜云是蘇貴妃的閨名,整個宮中除了夔帝楚雁北之外也就只有蘇太后這樣稱呼她,倩蓉聽到蘇太后問起,自然會意又想起方才蘇貴妃欲言又止的樣子,只得說道:

  “走是走了,只是貴妃娘娘似有什么話想對太后說?!?p>  “她的那些話不聽也罷?!碧K太后嘆了口氣,“左不過是些大逆不道的昏話?!?p>  “如今皇上雖已立儲,太子也從無過錯,但貴妃娘娘為七皇子籌謀也是無可厚非……”

  “她這是謀逆!”蘇太后的聲音低沉且不容置疑,卻又在其中夾雜著些許的失望與懊悔,“還有那個蘇鸞峰,這些時日也愈發(fā)不安分了,私底下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還以為哀家不知道,都是當(dāng)初太姑息他們了?!?p>  如今前朝大臣紛紛提議夔帝改立儲君,致使后宮眾皇子也是各個磨拳搽掌躍躍欲試,但在眾皇子中,除了中宮皇后所生的嫡長子外,也便只有榮貴妃所生的七皇子風(fēng)頭最盛,又加之驃騎大將軍在軍中素來頗有威嚴(yán),在他的鼎力相助之下,朝中支持七皇子繼位的呼聲愈發(fā)的水漲船高,不僅如此,大將軍蘇鸞峰還多次以請安的名義面見太后,意圖自然不言而喻。

  對于儲君之事,蘇太后本不想多問,畢竟都是自己的親孫兒,無論哪一個被冊立為儲君對蘇太后而言并沒有太大的影響,更何況如今已有東宮之封,無論怎樣嫡長子繼位都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了,只是這一切對蘇鸞峰而言卻大加不同,若是嫡長子繼承大統(tǒng),季皇后的母家一躍而起成為朝中新貴自不必說,他蘇鸞峰最好的結(jié)局也就是頂著驃騎大將軍的稱號了此一生,但若是由自己親妹妹榮貴妃所生的七皇子繼位,那蘇家的境遇可謂是云泥之別了,按下皇帝是自己的親外甥不提,單就是開國之后的兩朝太后都是出自蘇家這一項,便可以光耀萬世,福蔭全族。是以在與太后的痛陳利害當(dāng)中,蘇鸞峰急切的恨不得馬上逼迫太后去找夔帝改立七皇子楚天元為太子。結(jié)果幾番下來,攪擾得蘇太后不勝其煩,不得已只能對外稱病。

  “太后這是說的哪里話,太后與大將軍是血肉至親,就算打斷骨頭不是還連著筋嘛。”倩蓉安慰道:“是太后想多了?!?p>  “只怕他現(xiàn)在恨哀家已經(jīng)恨的咬牙切齒了?!碧K太后搖了搖頭,“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何況是皇家。在這萬丈紅塵里,沒有什么能比權(quán)利更誘惑人的了?!?p>  “太后還是當(dāng)心自己的身子吧,這些年已經(jīng)是不如從前了,未可知不是素日里操心太過給勞累的?!辟蝗刂肋@話題太過容易勾起蘇太后的傷心,連忙換了,“太后還沒仔細(xì)瞧瞧那大龜呢,奴婢這就扶您過去看看,也別辜負(fù)了皇上的一番心意才是。”

  說來也巧,這邊蘇太后和倩蓉剛走到庭院內(nèi),那邊小侯爺蕭逸辰和紫蘇也腳跟腳的進(jìn)了雍慶宮的大門。

  “祖母是知道孫兒回來才特地出來的么?!笔捯莩娇匆娞K太后站在院子里連忙快跑了幾步走到近前,單膝跪地伏身請了個安。

  “你這小崽子也知道回來,書可背利落了?!碧K太后看見蕭逸辰立刻滿是笑意,連忙把他扶起來。

  “這怕是又要讓皇祖母失望了?!笔捯莩缴袂榈模驗榉讲呕▓@里的事,蕭逸辰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小孩子又藏不住心事,所有的一切都毫無意外的寫在了臉上。

  “莫不是哀家把你拘在宮里委屈了你不成?”蘇太后會錯了意,只道是蕭逸辰被自己罰在花園里背書背了大半日,心情不好,佯裝嗔怒,蕭逸辰立刻識趣,一下靠在蘇太后懷里。

  “孫兒哪會委屈,這是祖母疼我?!笔捯莩铰牫隽颂K太后語氣里的不悅,連忙收起心思,勉強(qiáng)擠出了一個笑容,只是這笑得未免太過難看,反倒把一旁的紫蘇給逗笑了。

  “丫頭,你笑什么?”蘇太后看向紫蘇,雍慶宮乃至整個皇城都知道紫蘇是蘇太后最為寵愛的侍女,旁的不提就只說蘇太后賜給她紫蘇這個名字便能可看出蘇太后對她的寵愛是宮里其他奴才所比不了的,太后姓蘇,是以這個蘇字便是整個宮里最需要避諱的,這宮中無論是誰,任何賜名都要避開這個字,哪怕是之前起了帶有蘇字的名字也要用別的字代替,這就好比夔帝名中的幾個字邊都是避諱,楚自不用提,雁皆易為鵠,北皆易為玄,這便是避尊者諱的道理。

  蘇太后寵愛紫蘇,但紫蘇是婢女是以不能賜蘇字作姓,便含在名字中,可即便如此,這樣的恩寵可是任何金玉珠寶都比擬不了的。

  “奴婢是覺得小侯爺這會子這樣乖巧倒是與剛才在花園里大不一樣呢,真真是應(yīng)了那一句什么來著……”紫蘇瞄了一眼小侯爺,煞有介事的說道,“靜若處子,動如脫兔?!?p>  “你胡說什么!”蕭逸辰的臉騰的一下子紅了,“那是形容女子的。”

  “還說人家胡說,哀家看你才是胡說?!碧K太后敲了一下蕭逸辰的額頭,“自己不求甚解便也罷了,還誤人子弟?!?p>  “皇祖母教訓(xùn)的是,辰兒知錯了?!笔捯莩缴裆鋈唬峙绿K太后問起園子里發(fā)生的事,連忙岔來話題,“孫兒聽說皇祖母今日得了個寶貝,不知道舍不舍得讓孫兒看一眼?!?p>  “看你那可憐樣?!碧K太后愛憐的摸了摸蕭逸辰的臉,“便是將這雍慶宮都給了你哀家也舍得,你若喜歡便叫人抬到靖國公府去。”

  “這樣稀罕的東西自然是沾著皇祖母的貴氣才顯得愈發(fā)稀罕,若是養(yǎng)在靖國公府里豈不是跟御膳房水塘里的那些水魚王八一樣了嗎。”

  聽到這里,紫蘇實在沒忍住,捂著小腹笑出聲來,就連一向沉穩(wěn)的蘇太后和倩容也都笑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倩容才說道:“奴婢倒是聽說,食龜肉能通任脈,助陽道,炙龜板能補(bǔ)陰血,益精氣,只是這樣大的一頭靈獸若是殺了當(dāng)真可惜,不如好好養(yǎng)起來,龜表穩(wěn)固,主仁壽,又與貴同音,有富貴恒久的意圖,太后又是天底下最有福氣之人,我們雍慶宮也能鎮(zhèn)得住這樣的祥瑞?!?p>  “那便將他養(yǎng)在北角的坎濟(jì)潭里吧?!碧K太后想了想道:“那是一處活水,料想也襯得起這樣的靈獸?!?p>  與皇城里其他的宮殿不同,蘇太后長居的雍慶宮北角獨有一處活水匯為水潭,無論寒暑潭中清水永不結(jié)冰,著實為宮中一大盛景,潭水周圍修建抄手游廊,亭臺軒榭。凡此種種皆仿效自然,是以與這潭中活水相應(yīng)而成雅趣,由于所建的亭臺恰好在正北方向,故此取名為‘坎濟(jì)’,而那潭活水也自然而然的便叫做坎濟(jì)潭了。

  說話間,蕭逸辰便已經(jīng)叫來了一眾宮人,將那口大缸抬起,一點點朝坎濟(jì)潭挪過去,因為這大缸委實太過沉重,原本百余步的距離竟也挪了大半個時辰,直到暮色將昏才將這只大龜放到了潭水中,看著終于能在水中放開四腳游動的大龜蕭逸辰不由得一時間心有戚戚。世人都以為皇家富貴逼人,只是真的到了這四四方方的皇城里便也只剩下束手束腳的規(guī)矩牢籠,又哪里比得上原本的山水天地來的自由自在。

  轉(zhuǎn)眼間,夏去秋來。

  靜寧堂后有一小叢竹子,一處青瓦小屋掩映在交織錯落的竹影里,顯得分外悠遠(yuǎn),卻是靜寧堂單獨設(shè)立的小膳房。昔年長公主還未出閣之時,蘇太后唯恐御膳司所供應(yīng)的吃食不合長公主口味,若一日三餐都到御膳司傳話提點又費時費力,索性在靜寧堂后單獨設(shè)立小膳房,專門負(fù)責(zé)長公主一個人的膳食,只是長公主住了僅一年多便出了閣,小膳房也就此空置,卻沒想到成全了小侯爺一向好奇貪玩的心。

  明日便是立秋了,同樣也是紫蘇的生辰。照理說像紫蘇這樣的婢女是沒有資格過生辰的,可小侯爺蕭逸辰偏偏不,自打蘇太后將紫蘇派給蕭逸辰的那年起,蕭逸辰每年都變著法的給紫蘇過生辰,雖然立秋之日蕭逸辰依例定然是要陪蘇太后的,紫蘇也得陪侍在側(cè),兩人都要不得自由,更何況小侯爺向來玩心重,立秋那日的宴會雖說沒有什么正式儀程規(guī)章,但一堆人拘在那里又是請安又是敬酒的蕭逸辰實在是提不起興趣,索性在每年的立秋前一日,權(quán)當(dāng)是為紫蘇賀壽,也是蕭逸辰自己找了個嬉鬧的由頭。

  而今年立秋,因為夔帝楚雁北遲遲沒有回宮的意思,原本的家宴自然也比不得往年隆重,若是在往年夔帝在行宮避暑,大多都會趕在立秋之前回宮,因此每年的立秋家宴也還有一層為夔帝楚雁北接風(fēng)洗塵的寓意在里面,而今年蘇太后為求安靜一切從簡,反倒是將紫蘇解放了出來,可以陪著蕭逸辰好生玩樂一番。

  “侯爺,您不干活也就罷了,還杵在這擋著奴婢,什么時候才能吃上餃子!”

  估計整個大夔朝能這樣和蕭逸辰說話的只有紫蘇了,兩人雖說是主仆,但私下里更像是姐弟,紫蘇原是官沒為奴的,祖父和父親在前朝也是數(shù)得著的武將,因此紫蘇也粗通些兵器拳腳,人又生得機(jī)敏伶俐,這才被蘇太后指派到蕭逸辰身邊,衛(wèi)墨教習(xí)蕭逸辰多年,不時也會對紫蘇指點一二,到底是有些家學(xué)淵源,紫蘇近些年的功夫大有長進(jìn),幾次與蕭逸辰或蘇西溟交手,百招之內(nèi)不落下風(fēng)。明日立秋,照例挨家挨戶是要吃餃子貼秋膘的,蕭逸辰從小錦衣玉食的自然是不用貼什么秋膘,不過是海味山珍吃膩了,尋常人家包的餃子倒是很合胃口。

  靜寧堂的小膳房不大,但容兩個人還是綽綽有余,蕭逸辰又是站在大灶前,自然不會擋住紫蘇的路,紫蘇這么說只是覺得小侯爺大搖大擺的站在膳房卻又什么都不干,著實礙眼,又擔(dān)心他碰壞了什么東西;東西壞了還是小事,若是小侯爺在自己身邊磕著燙著,那罪過可就大了。可蕭逸辰卻儼然一副我來是很給你面子的架勢,弄得紫蘇無名火起,只恨不得把和面的大盆扣在蕭逸辰的臉上。

  “什么時候能吃上本候倒是不著急,你只需多包一些便好?!笔捯莩絺?cè)了側(cè)身,讓出了更大的地方。

  “你能吃多少我還不知道?!弊咸K白了蕭逸辰一眼,“你是不是打算給跟著你一塊過來,現(xiàn)正候在角門里的小廝也預(yù)備一份,我可告訴你,就算你大發(fā)善心體恤奴才,我也沒那份閑心?!?p>  “本候今日被太后宣進(jìn)宮里,最早也要等立秋家宴結(jié)束之后才能回去,今年母親又隨同陛下一起去了密云峰行宮,太后只需要出面宴請宮中的妃嬪皇子和留在都城的皇親貴胄,之后還有恩賞祭禮,少不得我又要在宮里多待上幾日才能回去,哪里能安排小廝在角門里候著?!笔捯莩秸f完又在膳房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大概也是覺得紫蘇面色不善,自己又實在太過礙手礙腳,索性頭也不回徑直出了膳房。

  紫蘇見蕭逸辰終于出了這方寸之地,立時如蒙大赦扭過頭轉(zhuǎn)身包餃子去了。

  過了一會兒,從膳房里傳來了乒乒乓乓的剁餡聲,聽這動靜,大有把這個小膳房拆了的架勢。多半個時辰后餃子出鍋,紫蘇又做了一道竹蓀山藥排骨湯,一道糟油茄鲞,還用竹筒釀了一只鴨子,雖然沒有宮廷御膳的精致,但勝在質(zhì)樸天然,倒也別具一番風(fēng)味。蕭逸辰大搖大擺的上桌,一屁股坐在了上席,夾起一個餃子塞到嘴里,邊吃還不忘點評,皮薄餡大,當(dāng)真不錯。

  蕭逸辰從靖國公府的酒窖里帶出了陳年的清泉桂花釀,除去泥封的那一刻滿屋飄香,紫蘇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也被這沁人心脾的酒香陶醉了。之前這桂花釀一直用熱水溫著,此時喝起來更是分外濃香。

  兩人推杯換盞,吃的不亦樂乎,雖說平日里兩人尊卑有別,但畢竟相處日久,紫蘇本就是個直爽的姑娘,蕭逸辰在她面前也絲毫沒有侯爺?shù)募茏?,儼然一對親姐弟,在這靜寧堂中相依為命一樣。

  酒過三巡之后門外傳來腳步聲,紫蘇神情一凜,此時暮色將昏,隱約已經(jīng)可以瞧見月亮若隱若現(xiàn)的掛在天邊,若非是方才兩人鬧得太兇,攪擾到了蘇太后?紫蘇看向蕭逸辰,只見他神情自若,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俄頃,那人推門而入,紫蘇惴惴不安,卻在映入眼簾的一剎那,緋紅滿頰,好似天邊那通紅的火燒云一樣。

  “蘇……蘇大人……怎么來了”紫蘇放下心來問:“可有用過飯么?”

  “還沒有?!碧K西溟身穿獬豸服長身玉立于桌前,屋內(nèi)昏黃的油燈仿佛在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讓人不敢逼視起來。

  “西溟你來的好晚?!笔捯莩椒畔驴曜?。

  “今日是我輪值,耽誤了?!碧K西溟從懷里取出了一個紅木小盒遞到了紫蘇面前,“今日是紫蘇姑娘壽辰,小小薄禮不成敬意?!?p>  紫蘇受寵若驚的打開紅木小盒,只見絲絨內(nèi)襯上,一只金釵上面嵌著東珠,在燭光的映襯下更顯得熠熠生輝。

  “好漂亮?!痹S是喝了酒的緣故,紫蘇原本就已緋紅的臉看上去更加艷若桃李,“承蒙蘇大人記掛,奴婢受寵若驚,多謝蘇大人?!?p>  “紫蘇姑娘客氣了,前幾日影衛(wèi)軍的幾個兄弟在宮里執(zhí)勤不當(dāng)心,險些沖撞了太后,多虧有紫蘇姑娘在,才免了一通杖責(zé)?!碧K西溟抱拳拱手,“是我要多謝你才是?!?p>  “近幾日也不知是怎的,戍衛(wèi)的禁軍與影衛(wèi)軍在防務(wù)交接上總有滯澀,太后雖有察覺卻尚未放在心上?!弊咸K頓了頓道:“蘇大人日后還需多多約束手下才是,切莫逾越了本分,畢竟影衛(wèi)軍的職責(zé)不都是在宮里?!?p>  “多謝紫蘇姑娘提點?!碧K西溟再度抱拳拱手。

  “出什么事了?”蕭逸辰敏感的捕捉到了一絲異樣。

  “也沒什么。”蘇西溟道:“本來陛下移駕行宮,原是負(fù)責(zé)皇城防務(wù)的羽林禁軍也大部分隨同陛下到了行宮,只留下一小部分負(fù)責(zé)宿衛(wèi)宮中的幾處主要位置,余下的則交由影衛(wèi)軍暫時接管,可近幾日就連原本由禁軍宿衛(wèi)的幾處所在也多有影衛(wèi)軍的人參與其中,這才導(dǎo)致在防務(wù)交接上多有滯澀,可我這幾日并沒有接到類似影衛(wèi)軍全權(quán)接管帝都防務(wù)的旨意,禁軍也沒有任何形式的調(diào)令或是守衛(wèi)他處的安排?!?p>  三人面面相覷,皆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蘇大人稍坐片刻,奴婢這就去為你準(zhǔn)備碗筷?!?p>  紫蘇起身出門,不過俄頃,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蘇西溟與蕭逸辰對望一眼閃身出門,庭院里紫蘇手持一雙筷子,正與一身穿夜行衣的人斗得難解難分,紫蘇仗著身法靈活,幾次逼得那人險象環(huán)生,若不是仗著手中利刃,恐怕已被紫蘇制服。

  屋脊上幾從黑影一閃而過,方向正是雍慶宮正殿,借著夜色掩護(hù),落地?zé)o聲,若非蕭逸辰和蘇西溟自小練功,五感精敏,著實難以發(fā)現(xiàn)。

  “皇祖母!”蕭逸辰暗道一聲不好,立即抬步朝正殿沖去,一邊跑一邊高聲大喊,“有刺客,快來護(hù)駕!”這一聲大喊無異于在這原本靜謐如水的皇城之中點起一串爆竹,立時之間皇城內(nèi)一陣騷動,不出片刻戍衛(wèi)宮城的禁軍已經(jīng)將整個雍慶宮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旁的蘇西溟倒是冷靜一些,他對蕭逸辰的武功還是放心的,既然蕭逸辰已經(jīng)趕去救駕,此刻更讓他關(guān)心的就是什么樣的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入宮行刺呢?影衛(wèi)軍自成立之日起就專職負(fù)責(zé)刺探情報與核對刑名,對于案犯的口供尤為重視,蘇西溟在影衛(wèi)軍中效力多年,所思所想具與常人不同,就好比此刻大多數(shù)人都會趕到蘇太后寢宮救駕,而蘇西溟想的卻是如何留下活口以備日后調(diào)查之用。

  紫蘇這邊,那黑衣刺客起初只是低估了一個小小宮婢,不知其深淺根基,十幾個回合下來雙方已然摸清了一個大概,膽敢深夜入宮行刺的人若非膽大包天必然實力超群,紫蘇雖受過衛(wèi)墨指點,但到底未得真?zhèn)?,眼下已然漸落下風(fēng)。蘇西溟也不猶疑,提步上前,袖里刀閃過寒芒,驟然欺身搶攻,如蛆附骨,如影隨形,出手極盡刁鉆之能事,一時之間竟然逼的那人進(jìn)退兩難。

  雍慶宮正殿,蕭逸辰擋在門口正與三人對持,身后是一幫明燈持械的禁軍將士,屋頂房檐之上還立有不少影衛(wèi)軍中高手,儼然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將那三個刺客的去路堵了個水泄不通。

  那三人眼見逃生無望,索性直接朝正殿沖殺過來,著實嚇了蕭逸辰一跳,他蕭逸辰堂堂敬孝候爺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亡命之徒,雖說蕭逸辰一身武功就是放到江湖中去也能算是個少年高手,可到底是蜜罐里長大的人,那里見過江湖中的血雨腥風(fēng),眼前這三人近乎不要命似得打法,著實讓他心生驚懼,但蕭逸辰畢竟是得衛(wèi)墨一手調(diào)教,膽略上卻也不輸旁人,即便受了驚嚇卻也死死地守護(hù)在正殿門前,直到蘇太后被一眾宮女簇?fù)碇鴣淼秸龔d,眼見禁軍已將宮內(nèi)的情形控制住,才好說歹說的把蕭逸辰從門口拉了近來。

  火光將偌大的雍慶宮照的亮如白晝,源源不斷涌入的禁軍將那三名刺客圍困在當(dāng)中,那三名刺客倒也勇猛頑強(qiáng),眼看著被重兵圍困卻負(fù)隅頑抗,夜行衣早已被血浸透,肩頭,小臂,大腿上多處掛彩,最深處隱隱已能見到骨頭。此時這三人儼然殺紅了眼,赤紅的雙目里寫滿了猙獰,這一刻就好像嗜血的野獸一般。

  禁軍中的將士哪一個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驍勇之士,此時面對這三人竟也一時之間面面相覷,就在眾軍士束手無策之際,眾人只感覺火光倏忽,繼而轉(zhuǎn)明,衛(wèi)墨一襲黑袍,如憑空出現(xiàn),單膝跪在殿外,再回過頭去看,那被禁軍團(tuán)團(tuán)圍住的三名刺客已然氣絕身亡。蘇西溟匆匆跑來,正好趕上方才的一幕,余光瞥見地上那三具刺客的尸體,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衛(wèi)墨居然在一瞬間以三種不同的手法將這三人擊斃,其中一人頭骨崩裂,想必是被極重的掌力擊中所致,非內(nèi)功深厚之人不可為;一人是被指力寸勁隔空捏碎了咽喉軟骨,皮膚卻不見絲毫傷痕;至于最后一人,肋骨盡斷,七竅流血,顯然是被衛(wèi)墨的護(hù)體真氣震碎了五臟六腑。這三招無甚奇巧,全憑衛(wèi)墨修為精純,速度奇詭。雖然蘇西溟深知衛(wèi)墨武學(xué)造詣極高,但今日一見方才明白何為真正的高手,元炁宗屹立江湖兩百多年,武功心法獨步天下,甚至令天下眾門派競相俯首,果然是有道理的。

  “臣救駕來遲,還請?zhí)笏∽?。?p>  衛(wèi)墨就那樣單膝跪地,姿態(tài)謙遜而內(nèi)斂,如淵停松滯,仿佛方才所發(fā)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衛(wèi)墨的到來讓皇城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恢復(fù)到了往常的樣子,禁軍撤出雍慶宮,小太監(jiān)和粗使婢女有條不紊的收拾宮殿,清洗地上的血漬,很快整個雍慶宮乃至整個皇城都會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那樣,平靜卻又暗流涌動。

  衛(wèi)墨請示過蘇太后之后命人將那三具刺客的尸體抬去了影衛(wèi)司衙門,在得知蘇西溟生擒一人之后更是連聲稱贊他遇事果決,弄得蘇西溟反倒不好意思了,畢竟衛(wèi)墨師出名門,行事素來沉穩(wěn)低調(diào),心思深沉,就連蘇西溟這樣的親信也很少見過衛(wèi)墨夸獎過什么人。今日不過是臨時決斷,抓到了一名活口,卻沒想到得到如此夸獎。

  蘇西溟一時之間心思百轉(zhuǎn),隱隱感到不安,猛然想通一點,連忙跪下向蘇太后請罪,直言自己護(hù)駕不利,驚擾了太后清安,加之今夜又有巡防職責(zé),玩忽職守,竟然疏漏到任憑幾個刺客借著夜色掩護(hù),遁跡內(nèi)宮而無所察覺。

  不過蘇西溟到底是蘇太后母家的人,今夜又是有驚無險,加之蘇西溟生擒刺客也算立了一功,蘇太后也沒有多做追究,只是命其今夜嚴(yán)整宮中防務(wù),不可再有絲毫懈怠,另外又著蘇西溟與蕭逸辰兩人帶著酒肉銀錢,犒賞今夜救駕有功的軍士。這才令蘇西溟放下心來,余光瞥見衛(wèi)墨,只見他依舊安然自若,眼底看不到一絲波瀾。

  夜涼如水,月色朦朧。

  待蕭逸辰與蘇西溟領(lǐng)命后,蘇太后屏退了一眾侍女,倩蓉最后掩門退去,此時的雍慶宮正殿只有蘇太后與衛(wèi)墨兩人。

  “衛(wèi)卿,究竟何事?”蘇太后直視著衛(wèi)墨,“從行宮回來,快馬加鞭也要一日,若不是皇帝有什么要緊的事情要交代給哀家,便是行宮那生出什么變故了?”

  “太后!”衛(wèi)墨伏身跪地,一向冷靜平穩(wěn)的他此刻竟然聲音哽咽,遲疑了片刻,說出了一句足以讓蘇太后這樣早已閱盡了人世間跌宕起伏的老人也會感覺到天塌地陷的話。

  “陛下重病在臥,臣臨行之前,已然藥石罔效了?!?p>  這一夜,一位老人的悲傷與孤單滲透在斑駁的竹影中,在四四方方的皇城里,只留下縱橫的蕭索。曾經(jīng)所心安理得的恬淡日子不復(fù)存在,猶如從身體里最脆弱的地方血淋淋的撕扯下一塊。

  這一刻,鋪天蓋地的絕望向她涌來,夜色里看不到一絲光明,月如彎刀,正逼著自己向無盡的黑暗深淵中沉淪。她能深深的感受到遠(yuǎn)在行宮的兒子,拖著最后一絲殘存的意識囑托衛(wèi)墨告知于自己的無奈困苦,更加能體會一個皇帝在面對自己所不能掌控之事時的悔恨與不甘,所以她不能就這樣倒下去,為了自己的兒子,為了自己兒子含辛茹苦所得來的天下,也不能就這樣倒下去。

  再起寒風(fēng),昨日夢。

  燭淚斑斑,轉(zhuǎn)頭空。

  只恐陰陽相隔,何時窮。

  魂兮遠(yuǎn)渡去,卻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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