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生中心食堂,女孩們正纏著筱瑤等一眾護士們學(xué)剪紙折花。
晚飯后的愜意時光大抵如此。
“少年人就如一頁白紙,成長是其折痕。紋路折對成為工藝品,折錯便是廢棄物?!?p> 神秘的聲音縈繞在筱瑤耳邊。
“世界的本質(zhì),未來的假設(shè)……所有的疑問都值得去追尋一個答案?!?p> “存在感只能由自己掌控,外人無法把握?!?p> 隨著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筱瑤的眼神逐漸從溫柔轉(zhuǎn)向冷漠。
“筱瑤姐?!焙鋈?,姚姚拉著野子和愛司特悠湊過來。
筱瑤激靈一下,看著三女神色迷茫?!霸趺戳耍俊?p> “圖蘭姐讓我們告訴你,圖南哥在他辦公室等你。”
筱瑤應(yīng)了一聲,放下手中的工具趕過去。她到的時候,門開著一條縫,本意敲門的她在聞到濃郁的血腥味毅然打開門。
“筱瑤,你怎么來了?”看到她,圖南一驚,想要拉上衣服卻被她搶先一步。
“讓我看看。傷口怎么如此深?”她抬眸盯著他的眼睛,等他一個解釋。
“沒事,一點小傷而已。”他握住她的手,意圖拿開。
“這叫小傷?”
面對她的質(zhì)問,圖南選擇回避,“我待會兒……”
“我動作快點就好?!闭f著,她拿起茶幾上的醫(yī)用鉗,接著他的步驟繼續(xù)清理。
圖南靠著沙發(fā),敞開衣襟聽?wèi){她處理那一道從胸口向下二十厘米的傷口。
大概半分鐘后,他的維和手環(huán)收到一句語音消息。
“喂,圖南。待會兒與藍家特派員的會議我找人替你了。這是通知,不是商量。明白?”
『知道啦,表姐?!?p> 他單手打完字發(fā)送過去,抬頭聽見筱瑤問:“藍家打算介入了?”
“科雅市畢竟隸屬四季之城,即使協(xié)議允諾由科魯種掌握實際政權(quán),發(fā)生了這么多事,藍家也不可能視而不見?!?p> “……你的傷,誰干的?”
話題轉(zhuǎn)折的有些突然,他抿了一下唇才說:“追蹤外逃人員期間,不小心劃的。”
她不語,從他那雙閃爍的淡紫色眸子就能看出他隱瞞了什么。
“起來,我?guī)湍惆?。?p> 圖南乖乖站起,筱瑤卻盯著他半天沒動。他不禁疑問:“怎么了?”
“上衣脫掉。”
經(jīng)她這么一提,他才意識到自己這道傷口的位置有些尷尬,趕忙脫掉襯衫配合她包扎。
“筱瑤,你今晚是要值班的對吧?”
“嗯。怎么了?”
“需要我陪你嗎?”
“不需要。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
腦海中一閃而過表姐語音前的一條信息:『筱瑤已經(jīng)到你那邊了吧。今晚你負(fù)責(zé)明處,我和其他人暗處配合。爭取一次調(diào)查清楚她與近兩天幾起家暴男失蹤案有無關(guān)聯(lián)?!?p> 他說:“可你不看著我,怎么知道我有沒有好好休息?”
“你……”
“我現(xiàn)在這樣一個人表姐肯定不放心,與其等她找人來看著我,還不如我先主動把自己安排好?!?p> 聽著他有理有據(jù)的分析,筱瑤有那么一瞬間是信服的。
“那你打算陪我待在值班室整理資料還是發(fā)呆?”
“我都沒問題?!彼卮鸬难杆?,像是得了獎勵的小孩子。
包扎完成,她邊收拾邊問:“明天過完,子響他們就回去了。你這個做哥哥的不準(zhǔn)備些禮物?他這一去應(yīng)該到年底才能回來?!?p> 提到這個,圖南有些犯難,道:“呃——禮物什么的我也不了解,再者,子響他缺東西自己就能研究。我一個精神科醫(yī)師也教不了魔法器相關(guān)的啊?!?p> “嗯,雖然很符合你的實際情況,但我不能認(rèn)同。你那么關(guān)心子響,總不該一點實際表示都沒有吧?”
他深吸一口氣,試探性問她:“我能一直保持精神關(guān)心嗎?”
筱瑤無奈一笑,“隨你的意咯?!苯又终f:“你先忙,到交班時間我再叫你?!?p> “好?!?p> 她離開后,圖南望著窗外的殘月站了許久,直到藍浮的電話打過來。
“喂。調(diào)查結(jié)果如何?”
“可以肯定的是,那位骨種當(dāng)晚吟唱渡魂謠的目的是為幫助罹難者的靈魂前往忘川?!?p> “如你表姐判斷,引發(fā)大范圍精神失常的罪魁禍?zhǔn)祝嗽箽膺€有……”
圖南急忙追問:“還有什么?”怎么關(guān)鍵節(jié)點打住了呢!
“來自遠古的恨意之靈,它自言曾屠戮半世生靈,若非神阻,必將天地血洗。在時光之柱的記錄中,它也險些將骨種滅絕。”
“恨意之靈。”
“圖南,行動不必急于一時,保證萬無一失才……”他話未說完,只聽得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鐵制品掉落的聲音,“圖南?”
沒有回應(yīng),他心頭突然一緊,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筱瑤?”圖南雖躲過那一刀,但被茶幾絆倒。跌坐在地望著神情冷漠的筱瑤,他知道,又失控了。
“你看,我都說了他在騙你?!?p> 聽到陌生的聲音,圖南更加警惕?!罢l?”
“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嗎?來自遠古的恨意之靈,如今寄生于噬神種。”
無形的恨意之靈這樣對筱瑤說道:“去吧,丫頭。殺掉他,這種騙你的人留不得?!?p> 圖南目光緊盯著筱瑤起身,他不說話,也不動。
筱瑤聽了它的話,握緊了手中的醫(yī)用刀。手起刀落,刀鋒卻停在他胸膛那一道傷口前。
他手拉著襯衣,讓傷口完全暴露在她眼前。〔金·融定〕早在她抬手前施展。
“我只騙過你一次,是這道傷。”他說得坦然,眼中情緒卻雜亂無序。
“你的傷……”
記憶重疊,她握刀的手松開,不可置信地抱住頭,顫聲道:“是我?”
“不,不是你。你只是被控制了?!彼ブ碾p肩,一邊釋放〔安撫素〕,一邊說,“你只是跟其他人一樣被它控制了。沒事的,有我在。”
“它……是誰?”
“哇喔~不不不,不是我在控制她,是她自己在控制她?!?p> “你閉嘴!”
“哎呀,這么兇干嘛?我說的是實話啊,是她的恨意在控制她——我嘛,只不過是放大了她的恨意?!?p> 然而,圖南并不想聽它狡辯。
“筱瑤,沒事的?,F(xiàn)在跟著我說:一明善,二歸良?!?p> “一明善……二歸良……”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以直……”
“以直報怨?!?p> “以直,報,怨?!?p> “以、德、報、德?!?p> “以德——報德。”
反精神鏈接破除,〔靈海〕連通的一剎那,空氣中的〔安撫素〕將她包圍。
察覺到形勢轉(zhuǎn)變,它生發(fā)感慨:“唉,早知道昨晚就讓她把你做掉了。麻煩的男人。”言畢,一陣狂風(fēng)卷起房間內(nèi)的物品砸向圖南。
圖南下意識護住筱瑤,不料被她掙脫逃離?;靵y中他的的傷口再次裂開,尚未完全展開的魔法防護罩被擊碎,躲閃不及的他忍痛護住頭。
危急關(guān)頭,一聲狼嘯撕裂空間,緊隨其后的強勢的靈力扭曲了整個房間。由此,那些雜物才未能傷到圖南。
手腕被握住,圖南抬眸發(fā)現(xiàn)是那位靛眸高馬尾的十六歲少年。
藍浮二話不說施展魔法醫(yī)治他的傷。
“我沒事,去追筱瑤。咳咳。”
藍浮沒有回應(yīng),倒是維和手環(huán)里傳來了素月的聲音。
“放心交給我?!?p> 守在外面的素月回應(yīng)一句后,尾隨逃跑的筱瑤進入距離衛(wèi)生中心三條街的一棟三層民宅。
雪月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確認(rèn)無埋伏后它抬頭看向自己主人。收到回復(fù),素月施展魔法穿門而過。
室內(nèi)的裝潢很單調(diào),綠植較多但整體光線偏暗,營造出一個冷寂的氛圍。
〔金·擬似磁場〕輔助類魔法,以施展者為中心展開磁場,能夠快速鎖定異常磁體。
得知目標(biāo)方位后,素月迅速行動,然而來到閣樓看到眼前的景況,她心里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薄如蟬翼的一片又一片血肉被扎成花燈點亮,自房梁上垂下,一盞又一盞,代替電燈照亮這方小天地。
濃重的血腥味與滴落的液體刺激著感官,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二十一歲的人類種女孩無助地抱著自己哭泣。
她聽聞過她的故事。十四歲的少女在生日那天永遠地失去了她的母親,而兇手是醉酒的父親。目睹了一切的她發(fā)了瘋地逃離,卻還是在巷道盡頭被逼停,握著刀的那個男人從此成為她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路過的科魯種少年聞聲趕來阻止了悲劇,兇手伏法,少女被少年的父母接回家中撫養(yǎng)。
素月喚出冰魄音塵靠近筱瑤。她沒有科魯種〖精神鏈接〗的特性,也無法給予她〔安撫素〕,唯一能做的,是讓冰魄音塵為她造一個夢,一個美夢。
“哎呦呵,這不是光之雪領(lǐng)主嗎?什么風(fēng)把您吹來啦?”
無形的恨意之靈又跳出來說話,素月直接選擇無視。
“想救她?”
答案顯而易見,但它就是嘴欠,“救的了嗎?是她的恨意在控制她——恨,怎么能輕易放下呢?只要她還有一絲恨意,我就可以無限放大?!?p> “放棄吧,不然等她成為我的傀儡,下一個就是你?!?p>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嗯?”面對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它一愣,緊接著感到一絲壓迫。
“反派死于話多?!?p> 隨著兩道聲音的重合,它的視線里出現(xiàn)一白一藍兩個魔法陣。至此,它不再是無法捕捉的。
被二人塑造的魔法滴膠外殼收納,它瞬間感覺自由全無,然而被夾在中間,它只能艱難的發(fā)聲:“靈魂魔法,你居然……”
藍浮一把抓住它,冷聲道:“時光之柱會記住一切,我們不會放任你制造災(zāi)難。”
它奮力掙脫,譏笑兩人道:“給了我實體又如何?你們還是抓不到我,更無法消滅我,哈哈哈。”
說完,它仰仗著自己的小體型,穿梭在花燈間飛行,最終在窗前停下,回看兩人嘚瑟著大笑出聲。
藍浮不屑地哼了一聲,眸光一閃,它所在的小范圍空間迅速崩塌。
它一驚,急忙鉆窗出逃。
〔空間傳送〕發(fā)動。幾秒后,兩人前后夾擊將它逼停在某處天臺上。
“你們不會以為我沒幫手吧?”它警惕地盯著兩人,生怕他們搶奪先機。
轟隆一聲巨響,塌陷的空間扭曲了衛(wèi)生中心的廣場上的綠植。燈光聚照,準(zhǔn)備回宿舍的明月魄等人停下來。
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的是雙生游樂場里出現(xiàn)過的小丑木偶。他抬臂替懷抱著的恨意之靈擋住皓月爪的攻擊,讓它插縫逃脫。
“姐!”
“小魄,別讓恨意之靈逃離?!?p> 眼前這個水滴形,黑不溜秋,質(zhì)感似膠體的家伙就是恨意之靈?
明月魄等人尚在疑惑,它已經(jīng)繞過了他們。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時,恨意之靈已被圖南拿玻璃罐囚住了。
“歡迎回來?!眻D南施展〔緝捕印〕封住玻璃罐。恨意之靈在其中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
至此,藍浮才放心下來,然而一放松身體就瞬間就支撐不住了。素月預(yù)先伸出的手接住他,讓他靠著自己的肩膀,柔聲說:“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給我們?!?p> “嗯。”
“筱瑤呢?”〖精神鏈接〗下,圖南問素月。
“還在民宅,冰魄音塵守在那里?!?p> 圖南將玻璃罐交給身旁的圖蘭,說了一句“我很快回來”后,馬不停蹄地奔向筱瑤所在地。
不幸的是他趕到時,民宅已經(jīng)被熊熊大火吞沒。冰魄音塵焦急地飛在閣樓窗外,顯然它被趕出來了。
“筱瑤!筱瑤?。 ?p> 蜷縮在角落的筱瑤聽到呼喚聲睜開眼,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還在夢里嗎?
〖精神鏈接〗連通的那一剎那,她確信這不是夢!
“圖南?!弊詈笤僖姷剿?,她露出釋懷的笑容,“大海無法清洗我的罪惡,那就投身烈火吧,這樣在地獄就不怕了?!?p> “別說喪氣話,我?guī)慊厝ァ!彼┻^火焰來到她身邊,心里那道聲音催促著他再快一點。
“已經(jīng)沒救了。”
他抱起她,卻發(fā)現(xiàn)她的心口插著一把刀,是他送她防身用的魔法器。
“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傻?為什么不等我來?”
她的雙臂攬著他脖子,倚靠著他的肩膀安靜地閉上眼睛。“我怕我等不到啊,我怕在你來之前,我就已經(jīng)變成別人的殺戮兵器……”
“圖南,我能最后問你一個問題嗎?”
漸漸放緩的心跳開始了生命的倒計時。理智告訴他,帶她走——身體卻因她那段話而遲遲未動。
“你問。”
“你,愛我嗎?”
這個問題,她幻想過很多個場景,答案和理由,慶幸的是她聽到了,聽到了同冰魄音塵造夢中一樣的答案。
“是醫(yī)生對病人的仁愛,對嗎?”
“我不想騙你?!彼N近她一步說,“慧珠的守護者要斷情絕欲,不是不想,是不能?!?p> 他愛她,違背,使命。
“謝謝你愛過我……把我忘了吧,只當(dāng)我不存在?!?p> 我愛你。可我,不配。
“不……”
“好好活下去,可以嗎?在我沉眠之前,給我答案,好嗎?”
〖精神鏈接〗搖搖欲斷,他沒有時間猶豫。
“我答應(yīng)你?!?p> “不騙我?”
“……我從不騙你的?!?p> 火焰吞噬了弱小卻堅韌的靈魂,她走時依偎著愛她的和她愛的那人。
無罪之人因原罪而負(fù)罪,溯洄在人間的天堂與地獄之間,烈火代替厚土成為安葬之所,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死亡終成唯一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