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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戲

【第十九章】

如夢戲 一葉香扇 4119 2019-03-16 09:00:00

  謝珺瑤玩了兩輪連詩,便借著不勝酒力的借口出去了,她來這兒是為了見王公子一面,自那日鬧出事來,兩人已是大半個月都未曾見著了,雖說有身邊的丫鬟小廝幫著傳話,但如何解得了相思意。

  她在閣樓外的林子里轉(zhuǎn)了一圈,豈料沒遇到王公子,反而見著了一出好戲。

  回到屋里,徐府的小姐連忙上前來牽她:“好妹妹,剛才躲哪兒去了,快過來,今日既遂了你的愿,自然要讓你多喝幾杯?!边€當她剛才出去是為了見王公子。

  謝珺瑤接過杯子,嗔笑道:“哪有你這般做姐姐的,非要將我灌醉了不可?!?p>  這滿屋子的小姐多少帶了點旖旎的心思,隨即打趣道:“‘醉酒佳人桃紅面,不忘嫣語嬌態(tài)羞溫柔’,今日你若不喝醉了,咱們定不放你出去見你家王三郎!”

  謝珺瑤無法,只是一來一回當真有了醉意。

  散席時,下人將馬車牽到了院子門口,貼身的丫鬟扶著謝珺瑤上了馬車,心中微微有些遺憾,竟沒見著王公子。

   馬車走得很慢,怕顛著了車里的貴人,謝珺瑤半是無力的靠著,眼角的余光卻落在馮秀秀身上。

  對這個表姐她雖說不上厭惡,但也談不上喜歡,今日做的事情更是將謝府的臉面都丟到了地上。

  對于安南侯的小侯爺她知道得不多,一向只覺得對方是個粗魯?shù)奈淙耍蝗艟┲械墓訝攤冿L流倜儻風度翩翩,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身份不高的表姐,倒是長了副心比天高的心眼。

  安南侯府是什么門第?大周朝流傳至今,只剩下四個異姓侯,其中東平侯府與西鎮(zhèn)侯府因為牽扯進前朝的陰私中,如今成了邊緣人物,早已不被人放在眼里,而北定侯年紀老邁,膝下無子,一旦老侯爺去了,朝廷要么另指派人接替,要么直接收回爵位。

  如今南安侯府倒是權(quán)勢滔天,卻沒多少人家愿意同他們家結(jié)親,這上京中誰不知道小侯爺杜昂是個不好惹的性子。

  南邊那幾個大周的附屬小國,連年內(nèi)戰(zhàn)不斷,自然也波及到了大周的邊疆,朝廷需要南安侯穩(wěn)定局面,對待侯府一向?qū)掑?,先帝爺當年也是因此將剛及笄的德瑞公主賜婚給了南安侯。

  杜昂及冠那年,一向低調(diào)的德瑞公主舉辦春宴,將京中適齡少女都請了過來,也是打著替兒子相看的主意。

  其中有位貴女,出身顯赫,相貌出眾,也不知是被人攛掇,還是看多了話本子,竟然偷偷獨自一人潛入小侯爺?shù)脑鹤樱髨D來一場‘絕色少女迷路,英俊少年搭救’的戲碼。

  若換成京中其他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大家公子,說不定這事情還真能變成一段佳話。

  可惜杜小侯爺性子不同尋常,著實狠厲了些,見著少女,不僅不心動憐惜,反而將人當做物品一般,讓下屬拎著丟回到了宴席中央,且用尖酸刻薄的諷刺一通,將少女羞辱得一文不值。

  那少女雖然出身世家,但與公主和侯爺?shù)膬鹤酉啾?,也算不得什么,且本就是她行為出錯在先,家中連為她出頭的借口都沒有,只能灰溜溜的回了家,大病一場,后來無奈在家廟中與青燈常伴。

  這事?lián)Q誰來說,都要公道的講一句,杜小侯爺做事太狠,絲毫不留情面,但效果卻極為明顯,此后京中但凡有些頭臉的人家都不愿與侯府說親,那些嬌滴滴的貴女們見著小侯爺,猶如老鼠遇見貓兒,不是怕得心驚膽顫兩腿發(fā)軟,就是下意識的避了開去。

  也只有自靜州來的皇商之女鮑茹惠,與南州秀才家的馮秀秀不知內(nèi)情,反而以為撿了天大的便宜。

  謝珺瑤看著馮秀秀,心中冷冷一笑,真是不知死活,今日她在一旁看著,小侯爺沒為難人,但也根本沒把這兩個姑娘放在眼里,不過瞧著她這位表姐的情態(tài),怕是已經(jīng)入了情思。

  馮秀秀紅著臉,好不容易將臉上的熱度散去,好奇的望著謝珺瑤:“瑤表妹,你瞧我做什么?”

  謝珺瑤不勝酒力的半瞇著貓兒眼,一片慵懶之姿:“妹妹瞧著,秀表姐容貌秀麗端莊,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不知姨父姨母可替表姐相看人家了?”

  馮秀秀剛從臉上退卻下去的紅色又蔓延開來:“瑤妹妹說笑了,這等事……母親從未提過,如今我只想著哥哥能通過會試。”

  馮裴氏一片慈母心,為兒女長遠計,這才厚著臉皮,不顧往日與謝夫人的舊日恩怨,將一雙兒女送入京中,想的也不過是憑借謝府的門面,讓兒子高中,女兒也能覓得如意郎君。

  可惜對于馮瑞而言,會試是最末的選擇,他心里知道自己的斤兩,不過既然已有功名在身,若此次不中,他正好有理由留在謝府準備下次會試,到時候日日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閨閣中的女孩兒,哪見過幾個風流倜儻的男兒,多念幾句詩詞,不信不能打動謝家大小姐。

  ?

  謝珺妤絲毫不知馮瑞的想法,她此刻正在屋外等著,屋子里有許多人,梁神醫(yī)正在給關(guān)聞月療傷,她望著頭頂?shù)臉渲?,此刻葉片招展綠意盎然,顯示出一片生機勃勃的朝氣。

  丫鬟瓊砂瞧了瞧天色,說:“姑娘,不如去院子走走吧。”

  謝珺妤心道,也好,留在這兒只能心煩意亂,不如乘機逛逛這個京城里人人都想窺探的謹王府。

  只是心中掛念著病房里的人,只能東聊一句西說一句,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瓊砂,你入王府多久了?”瓊砂是謝珺妤來到謹王府后,派來伺候她的丫鬟,她瞧著行為舉止仿佛與一般的丫鬟不同,見著謝珺妤沒有陌生和討好,反而態(tài)度自然的見了禮,又道:“奴婢往后就是姑娘的丫鬟,還請姑娘賜名。”

  她不知怎的,心中冒出一句‘碧流清淺見瓊砂’的詞來:“往后你就叫瓊砂吧。”

  瓊砂大大方方道:“瓊砂謝姑娘賜名?!?p>  自此她身邊便多了一個丫鬟,只是她帶瓊砂到底多了幾分客氣,總想著這是王府的人,她自認不過是個過客。

  兩人漫步在院子中,謝珺妤問一句,瓊砂回答一句,且句句都回答得很巧妙,仿佛用尺子量過,能說出的信息不多不少,謝珺妤心中更對她的身份產(chǎn)生了疑惑。

  不過這種想法一閃而逝,便是追究也沒什么意思,她此刻更掛念的還是其他事。

  不知是不是這些日子她腦海中總是想著這些事,一些遺忘的夢境又斷斷續(xù)續(xù)的展現(xiàn)在眼前,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卻無法說話無法動彈,仿佛只是天地間一片無所歸處的樹葉,任由風將她吹往何處。

  夢境中,大周的山河已經(jīng)搖搖欲墜,縱然只是一抹幽魂,她也能感覺到京中緊繃到隨時會斷裂般的氛圍。

  不同于以往做夢的時候,這次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夢,不知何時她來到謝府門口,看著兩盞燃燒著微弱燭火的白燈籠,她朦朦朧朧的想著,誰……去世了?腳步不由的便進了門。

  她看到冷清的靈堂,看到父親頂著茍延殘喘的軀殼,佝僂著身子坐在書房,門口守夜的下人面滿驚慌,不住的小聲呢喃著:“大姑娘、不是老奴害的您、您可別來找老奴哇……”

  原來闔府上下都悄悄流傳著,謝家大姑娘死得冤屈,去世那夜有九只黑貓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自此府上夜里就有些不太平。

  哪怕是做夢,謝珺妤也有些想笑,她竟不知自己何時成了別人口中的厲鬼,若旁人知道他們懼怕的,是個身不由己,連話都說不出的幽魂,怕是也覺得,沒什么令人畏懼的。

  何況,這世間鬼有什么好怕的?人心比厲鬼要可怕得多。

  她這般想著,再睜眼,不知何時竟來到了謝珺瑤的院子里,這里也變了許多,記憶中那些名貴又嬌弱的花草都不見了,一只碩大的黑貓懶洋洋的趴在假山石上,模樣有些高傲冷峻。

  謝珺妤一時起了玩心,對著黑貓吐了吐舌頭,結(jié)果對方絲毫不懼,張牙舞爪的拱起身子,叫聲凄涼尖銳:“喵——”

  比貓叫更刺耳的卻是女子驚慌失措的叫聲,謝珺瑤嚇得瑟瑟發(fā)抖,抱著身體半跪坐在床上,守夜的丫鬟叫了她幾聲,見她整個人失了神魂,心中也是發(fā)憷,掉頭便往正院跑去。

  片刻后,謝夫人疾步走了進來,面色在皎潔的月光下有些發(fā)白,她一進門就見著謝珺瑤失魂落魄的樣子,連忙心疼的叫道:“瑤兒,可是做噩夢了?放心,母親在這兒,莫怕?!?p>  謝珺瑤抓著謝夫人的衣袖,惶然道:“母親,我害怕,是不是姐姐回來了?她是不是回來找我討命來了……”

  謝夫人凌厲的對著丫鬟道:“你下去吧,今夜的事情莫要同其他人說,若是流傳出去一星半點,就將你老子娘和兄弟一起發(fā)賣到山窯里?!?p>  那丫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乍然聽到內(nèi)宅陰私,早就嚇得六神無主,聽了謝夫人的威脅,渾身發(fā)顫的退到門廊下,勉強靠著柱子,守住門口,不敢讓其他人靠近。

  謝珺妤站在陰影中,聽著屋內(nèi)女子的啼哭聲:“阿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怕她胡言亂語,告訴王公子當年廟中算計他的事情……”

  謝珺妤沒料到,她的存在,讓謝珺瑤如此恐懼。

  王家三郎為人心高氣傲,雖然愛重這個妻子,但若是知道,當年那些所謂的英雄救美、一見公子誤終身的戲碼都是謝家在背后計劃的,豈能不與謝珺瑤離心?

  且這些年來,侯爵府上不斷有年輕貌美的女子入府,謝珺瑤能牢牢把持住后院,皆是因為在王家三郎心中,她是個極為端正和善之人,若撕破了這層偽裝,她哪里留得住王成顯,守得住她侯爵府當家主母的風光?

  謝夫人拍著她的后背,低聲道:“瑤姐兒別怕,阿娘在這里,你姐姐已經(jīng)死了,當年知道真相的人都沒留活口。”她眼中閃過一絲陰毒:“阿娘怎么會讓人抓住把柄威脅你,凡是對你不好的,都不必留著?!?p>  她口吻淡淡,說出的卻是讓人后背發(fā)涼的話。

  謝珺妤怔怔的聽著,突然就有些明白了,自己氣急攻心大概只是個表象,真正的死因怕是另有內(nèi)情,怪不得她一日日的消瘦,總是纏綿病榻,她一直以為是因為漠北城破,貴人身死,她心中哀毀過甚。

  謝珺瑤握住謝夫人的手,喃喃道:“阿娘……”

  謝夫人道:“不是阿娘心狠,而是她做得太過,竟想染指漠北城的案子,如今大周本就局勢不穩(wěn),若將事情鬧出來,這天下只會更亂!何況……當初朝廷支援漠北城,派出的是德敬公主的長子,這事情如何追究?”

  謝珺妤忍不住感慨,想不到后面竟有這么多人想讓她死,用她的鮮血掩蓋住山河支離破碎的真相——她死的不冤!

  醒來后她將夢中的細節(jié)一點點梳理開,首先,謝夫人會對她下手,是因為背后有人不想她追查漠北城的事情;其次朝廷當年是派過支援給漠北城的,只是后來不知為何半點消息都沒露出來。

  漠北城當年的慘事震驚了整個大周,蘇喇亮用瘟疫染指城池的舉動簡直喪心病狂,而守城的將軍自焚殉國的舉動也令人欽佩,全城中,無論男女老幼,沒有一人因懼怕而試圖逃走,只因人人都明白,若將瘟疫帶出去,染指的將會是整個大周。

  一時間天下百姓都恨不得將闖入大周的野狼蘇喇亮給消滅殆盡,可后來卻是蘇喇亮一路揮軍壓境,將大周砍得分崩離析,哀哭聲直達云霄。

  謝珺妤那時聽到的不過是只言片語,人心惶惶,照顧她的丫鬟總擔心蘇喇亮再一次踏破京城的大門,反而時時給她帶些消息回來。

  也因此,她最后的時光中,還隱隱記得許多事。比如京城大門被破之前,周文帝為了不當亡國之君,將帝位傳給了太子,改年號太平。

  便是在太平元年,大周被迫遷都,將北邊大片的土地都劃給了蘇喇亮。

  謝珺妤抬頭瞧著頭上日光明媚,只覺得仿佛有重重迷霧籠罩著,看不清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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