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報恩寺,馬車在半路上就再也沒辦法往前了,關寒生讓車夫寄放到馬廄去,帶著謝珺妤一行人上了酒樓。
跑堂的小子見到關寒生眼睛一亮,兩三步上前來,躬身詢問道:“二爺,今日有新送來的鹿肉和蛇,還有沒開封的松醪酒,可要來點?”態(tài)度中有說不出的恭敬。
“蛇免了,上一份鹿肉,再來一條魚,溫一壺流香酒?!彼崎_簾子,進屋坐下:“其余的你看著送上來吧。”
跑堂忙不迭的應了,從頭至尾沒有將眼神多停留在同行的幾人身上,連一絲好奇的神色都沒露出來,很是規(guī)矩。
關寒生顯然對這兒很熟悉,選的位置雖不是最高的,視野卻是最好的,而且因為角度的不同,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但從里面卻能將大廳內(nèi)的景色一覽無余。
謝珺妤好奇的四處打量,細看起來,又覺得這屋子與其他的有些不同,雖然同樣雅致,但一方是附庸風雅,另一邊是名士風流,屋內(nèi)的桌椅用的是上好的雞翅木,博物架上擺放的也是真東西。
瓊砂上前替謝珺妤解開披風,小環(huán)跳到桌子上,伸手就拿起桌上的小食扔進嘴里,道:“師兄,我想吃胭脂鵝肝。”
關寒生瞧她一眼:“好,來一份?!庇謫栔x珺妤道:“可有什么想吃的?”
墻上一小塊地方掛著十幾塊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寫著菜名,謝珺妤笑道:“好巧妙的心思,既可讓沒想好的客人慢慢尋思,也免去了店里因為客人胡亂點菜而拿不出來的麻煩。”
關寒生得意一笑:“若沒點巧思,怎敢在京城里開酒樓?!?p> 謝珺妤一想,也是這般道理,不過只有巧思卻是不夠,京城里權貴多,人活著,衣食住行都需要花費銀子,若只靠朝廷發(fā)的俸祿,日子定會過得苦巴巴的,只得私下另謀生財?shù)穆纷樱虼四呐率莻€不起眼的小店子,說不定都與某某權貴子弟有雜七雜八的關系。
不大一會兒,就有小廝端著盤子送東西進來,四色的冷盤,四色的糕點,分量也不多,便是全吃了也不耽誤后面的用膳,且擺放也花費了心思,看得人食指大動。
小環(huán)吃得最香,半飽后拿著一根鹵鴨掌趴在窗口,看街上人來人往,還有擺了攤子的雜耍,她瞧得眼神發(fā)直,拉著瓊砂的袖口不住驚嘆。
瓊砂略有些嫌棄她將油抹在自己衣服上,但很快也被外面的表演吸引了注意力。
謝珺妤吃了一口菜,不由得在心里贊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這里的環(huán)境讓人心情放松了許多,竟讓她生出了許久未曾有過的好胃口。
吃了七八分飽,謝珺妤這才面前停下筷子,她看著對面幾乎沒怎么動筷子的關寒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得給大廚加銀子了,否則我定會忍不住挖墻腳?!?p> 關寒生颯然一笑:“若謝姑娘喜歡,改日我將人送到府上,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他倒了一杯酒,舉到面前,神色認真道:“今日借薄酒一杯,謝謝姑娘當日對阿兄和小王爺?shù)木让鳌!?p> 謝珺妤回敬了一杯,一面想,此人做事雖然略有些不擇手段,但并不是個無底線的人,至少從關聞月的事情上看,此人也算是有情有義,比那些嘴上念著感恩,實則有事躲得遠遠的偽君子好多了,一邊說道:“當日我救下的是一個朋友,既是朋友何來大恩之說?”
他放下酒杯,玩味一笑:“是寒生失禮了,不過謝姑娘與傳聞中倒是一點兒也不像。”
謝珺妤眨眨眼:“旁人能看到的不過是你想讓旁人看的,我有位朋友曾說過,人有很多副面孔,也許連自己也不清楚哪一張是最真實的。”
此時她倒生出幾分同命相憐的情緒,她雖不了解關寒生,但看到的卻是個對兄長有情,對小王爺有義的人,可世人對他的評價卻是詆毀多過稱贊;而旁人說起她時,又有多少是帶著善意的評價?無論是體弱多病、性子怯懦,還是冷清孤傲,不過都是一副表象罷了。
關寒生笑道:“這話倒有幾分深遠之意?!?p> 酒足飯飽,謝珺妤有了幾分倦意,但瞧著小環(huán)還未盡興,瓊砂雖然看起來穩(wěn)重許多,眼底也隱隱藏著想要上街看看的心思,便裝作好奇的東張西望。
關寒生道:“謝姑娘可想上街去走走?”
謝珺妤瞧了一眼窗外,街道上的雪掃得很干凈,只是地上略有些潮濕,她一直以為冬季出門的人不多,卻沒想到因為報恩寺的施粥,街上擠滿了人,不過大多穿著簡陋,衣衫單薄,根本無法抵御風寒,于是幾個人擁擠著坐在一起,挨著肩抵著背的取暖。
謝珺妤想不起來,在夢中的時候京城是否也有這么多人,但隱隱覺得不對勁,她皺著眉頭問道:“街上這么多流民,官府也沒派人管理嗎?”
關寒生略有幾分不以為意:“報恩寺這一片本就荒涼,勝在地廣,歷來逃難入京的人都喜歡在這兒扎堆,還有些家中貧窮的學子,若赴京趕考給不出房租,也喜歡到寺里掛單,明年便是大考之年,所以這些日子,京城里的人才多起來了?!?p> 謝珺妤慢慢往外走,一邊道:“往日里看書上說,亡百姓苦、興亦百姓苦,還有些不明白,天下興盛百姓為何會苦呢?如今瞧著,大周這般繁榮昌盛,竟然還是會有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p> 這話便有些大逆不道了,所幸瓊砂和小環(huán)都好奇的望著左右,并不認真聽,倒是關寒生臉上也無異色,反而道:“不過是因為蛀蟲太多,若能抓出來一一鏟除,相信便能恢復清明之景。”
謝珺妤抬頭笑道:“若能如此,自然最好。”
若真能恢復盛世景明,那么蘇喇亮的鐵騎又如何能踏破大周的城門!
街上的人不少,除了表現(xiàn)雜耍的,還有不少人提著籃子沿街賣東西,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的婦人,將自家織的粗布,或者雞蛋售賣出來,補貼家用,一時街上喧囂熱鬧,笑聲不絕。
瓊砂在賣首飾的攤子上流連,小環(huán)盯著吹糖人的不眨眼,謝珺妤干脆站在屋檐下,同關寒生閑聊,說了幾句,正在興頭,忽然聽一個聲音插了進來:“瞧瞧,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咱們家的小狗娃——寒生弟弟嗎?”
只見一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帶著幾人走過來,為首那個先是皮笑肉不笑的盯著關寒生,又將目光落到謝珺妤臉上,露出一抹驚艷,心思也浮動起來,他這個弟弟平日里陰氣沉沉,說話不中聽,做事更不留情面,居然會認得這般貌美的小娘子。
關寒生上前一步,擋住關聞詹,冷聲道:“今日我有事在身,就不跟二哥寒暄了,想來你也不愿跟我好好說話?!?p> 關聞詹覺得,他討厭這個弟弟是有理由的,就算沒有外室子的身份,也是個不討喜的人。
被這么落了面子,關聞詹更不會放人走,給身后的人遞了個眼色,一行人將路給堵住,關聞詹笑道:“好幾日不見,咱們兄弟可好久都沒能好好說話了,今日正巧遇見了,哥哥給你介紹幾個人?!彼樕蠋е爸S,對身后的眾人道:“我這個弟弟,小時候被帶回府上,連吃飯都是用手抓起來往嘴里塞,還有個特殊的癖好,喜歡鉆狗洞,所以得了個小名——狗娃,叫起來是不是親切得很?”
離他最近的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道:“關公子說得極是,我聽家里的下人說過,賤名好養(yǎng)活?!?p> “這話說得沒錯!”關聞詹接到:“名字賤了,命就硬了,瞧瞧,我這四弟如今長得人高馬大的,不就是名賤的功勞么?”
兩人一唱一和說得起勁,關寒生落在身側(cè)的雙手捏了松,松了捏,謝珺妤都擔心他忍不住跟這些人起沖突,倒不是怕事,而是明顯對方人多勢眾,忍一時之氣,他日總有報仇之時。
許是顧慮著身邊帶著女子,關寒生縱然咬緊了牙根,也將一口悶氣壓了下去,只道:“二哥的朋友,我可沒福氣認識,畢竟怎么學都學不會溜貓逗狗不學無術?!?p> 關聞詹臉色落下,呵斥道:“你說什么?狗崽子如今長牙,想咬人了不是?”
謝珺妤感慨,有些人就是愛自取其辱,對著關寒生淡淡一笑:“本以為天冷了無聊,沒想到還有人唱戲,雖技藝拙劣了些,但沒其他可看的,也只好將就了?!?p> 話落,她不等關聞詹變臉,便一腳將人踹開,關寒生反應更快,將旁邊的貨架給推倒,抓著她的手腕便跑。
謝珺妤不敢回頭,聽到身后的叫囂聲,還有打斗的聲音,也不知情況如何,只能一聲不響跟在關寒生身后,在小巷中七扭八拐的跑了不知多遠,才漸漸沒了聲息。
她略有些喘,冷冷的寒風竄進嗓子眼,讓她咳得仿佛喘不上氣,她活了十幾年,從來沒做過這么出格的事情,竟然當街踢人,儀態(tài)全無。
等氣息漸漸平穩(wěn),她抬起頭看著關寒生,后者對她一笑,仿若春風拂面,將冬日的冰雪都融化,只覺溫暖。
兩人相視大笑,許是因為對方的狼狽,許是做完這件事,連日來壓抑在心頭的郁悶竟然不翼而飛,等笑過,謝珺妤才想起,她似乎將瓊砂和小環(huán)給遺忘在了街上。
關寒生隨她站起身,道:“不用擔心她們,我先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