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沉默蔓延開。
安寧垂眸。
賀簡見不得她這樣,難過無聲,他別過臉,率先道歉:“對不起,我不該提這些?!?p> 他踩著雪或是黑色的沙礫,深一腳淺一腳的跑過來,終于近前時,她聞到他身上有些淡淡的清冽的白茶香。
“謝天謝地?!彼⒌膮柡Γ碀竦乃榘l(fā)貼在額際,“你還活著。”
她那時在冰層上躺地太久,已經(jīng)凍到失去知覺,瞳孔渙散,思維也跟著遲緩,他的聲音恍如天籟,她誤以為是阿遠。
安寧只記得當(dāng)時自己的淚流得很厲害。
而賀簡,他一邊同她說話,一邊拽著她肩膀兩側(cè)的衣服,步伐放輕,小心翼翼拖著她從深厚的海面冰層上慢慢后退,當(dāng)他好不容易將她拖到沙灘上后,已經(jīng)累到體力不支,渾然不嫌棄那些黑色骯臟的細碎沙礫,直接躺倒在地,后背冷汗不褪。
他一邊劇烈的喘息一邊質(zhì)問她為什么活不下去。
為什么活不下去?
因為太絕望。
安寧開口,語調(diào)平緩:“那不是我第一次自殺。”
阿遠死后,她得了很重的抑郁癥,剛開始只是睡不著,需要借助安眠藥才能入眠,后來病情嚴重,安眠藥也不管用,蘭姨帶她去看了很多心理醫(yī)生,可是沒有用,因為心理醫(yī)生讓她變得很煩躁,直接抵觸與外人相處。
她能在坐在落地窗前發(fā)一天呆,更多時候,極度焦慮,極度恐慌,漸漸開始出現(xiàn)幻覺,每時每刻都想從窗戶上跳下去,可那時候臥室的窗戶已經(jīng)被家里焊死。
怎么形容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人被困在黑漆狹小的箱子里,前后左右都找不到通風(fēng)口,一絲光都透不進來,無法言喻的孤獨,她覺得活著是種折磨,惟有死才能解脫?!?p> “我還割腕過?!?p> 用餐時趁所有人不備,她偷藏了一把餐刀,熬到半夜,趁家里人都睡熟了,再用刀劃開手腕,望著血珠汩汩冒出,她絲毫沒有痛感,只覺得心情無比輕松。
“但也沒死成?!?p> 泡澡池溢出的熱水滴到樓下,驚醒了張阿姨,張阿姨上來發(fā)現(xiàn)那滿池的血水時,驚嚇到昏過去。
因為她,家里再次亂成一鍋粥。
“后來,蘭姨怕我再做傻事,那一個月幾乎每天都寸步不離的跟著我,陪著我睡覺,吃飯,洗澡甚至上廁所,我被強迫再次去接受心理治療,可我心里的恐懼沒被治好,反而越嚴重...”
安寧平靜的自訴聽地賀簡心痛,痛若刀割。
她不忍讓蘭姨傷心,卻又苦于無法自我救贖,于是偷偷訂了去歐洲的機票,趁蘭姨不在家保姆出門買菜的空隙,砸壞臥室門,逃出家。
“阿遠還在時,我們約好往后余生,即使兩個人工作再忙再生氣再吵架也要一起抽出時間去旅游和解,去沖繩看櫻花,去斯旺西看海,去南極喂企鵝,去北極看極光?!?p> “他還說等我們?nèi)ケ鶏u旅游回來就結(jié)婚?!?p> 可惜,愿望落空。
阿遠死了。
她稀里糊涂的跟別人結(jié)婚了。
“我就想完成阿遠最后一個夙愿,沒想到?jīng)]死成,卻被你救了?!?p> 記憶力真是個奇妙的東西,有時你拼命想要遺忘的卻深刻烙在腦子里,你想深深記住的卻時常出現(xiàn)斷層,直到某一刻觸及某一個點,才毫無預(yù)兆的跳出來。
盡管她那時意識模糊到已聽不進去任何話,可她就是記得賀簡當(dāng)時很驚慌。
他聲音發(fā)顫,用力搖醒她,哀求她別睡過去。
她記得賀簡掰開士力架讓她吞下去,在她無數(shù)次吐出來后,一遍又一遍支開她的嘴,將巧克力強行塞進去,然后低聲乞求她別再吐出來。
“安寧,活下來,求求你活下來。”
他鼻音很重,好像哭了。
“即使很辛苦,可是只有活著才有希望?!?p> 她還記得賀簡費盡力氣將她背到車后座,在猶豫幾秒后,他將她身上的毛衣推至胸口處,然后用浸在雪里的冰冷濕毛巾用力擦拭她身體,直到她體溫慢慢復(fù)蘇。
再次醒來后是在酒店,守護的女侍者見她睜開眼,立刻開心地幫她撥通醫(yī)生的號碼約對方過來檢查。
她初醒有些晃神,也曾努力去回想賀簡的模樣,可是記憶太模糊,想來想去,腦海里都是阿遠的樣子。
似夢非夢的遭遇。
當(dāng)她撐著身體坐起來,余光不經(jīng)意瞥到床頭柜上的黑色保溫杯。
杯子下面壓著一張白紙。
白紙上寫著一行整齊漢字:生的終止不過一場死亡,死的意義不過在于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時間。
她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眼眶濡濕。
回憶就像默片播放,刻下一寸一寸舊時光。
安寧轉(zhuǎn)頭望向身旁,身旁的人也在望著她。
兩兩對視,他眼中盛著溫暖的光。
“你跟阿遠很像。”
明明是兩個長相,卻有著說不出的相似感。
賀簡挑眉,“哪里像?”
“和你一樣,阿遠大提琴的天賦極高,他五歲開始習(xí)琴,八歲就開始代表學(xué)校參加全國各項比賽,十二歲囊括國際青少年音樂獎,十五歲去維也納音樂院進修,十七歲受加維爾比斯大師邀請與迪瓦薩交響樂團合作,十九歲以舒曼的《夢幻曲》名動國際?!?p> 談及周寧遠,女孩子總是眸光閃亮,好像星空聚于眼中,嘴角笑意淺揚,“年少成名卻不輕狂,光芒加身依然很自律,你們的性格很相似,但你很愛笑,高興時候笑,難過時候也在笑,總教我看不透心思,阿遠性格很木訥,總表現(xiàn)的一本正經(jīng),常常愛生悶氣,生氣了也不跟誰傾訴,自己躲房間里能練一整天的琴,哄也哄不好,勸也勸不著,你不去理他,他的氣反倒自己就消了,杭列說他是死傲嬌....”
滔滔不絕的話語突然靜住。
安寧雙眸蒙上一層哀傷。
“姚瀅被人從樓梯上推下去傷到腳,醫(yī)生說是粉碎性骨折,就算治好了以后也沒法再跳舞。阿遠誤會我聯(lián)合別人一起欺負姚瀅,我們?yōu)榇舜蟪沉艘患?,他說分手吧,”長睫輕顫,安寧垂下眼簾,“我開始沒有當(dāng)真,我以為等誤會解除后他就會跟我道歉,可他一直都不來找我,我登臺演出那天他也不給我發(fā)消息,我慌了,我很害怕,我怕他真的跟我分手,我給他打電話,我讓他到舊金山看我表演,他說他沒辦法過來,他走不開,他說姚瀅剛動完手術(shù),孤零零的,一個陪守的家人都沒有...我很憤怒,很生氣,我威脅他如果登臺表演那天見不到他出現(xiàn),我就死給他看?!?p> “但我真的沒想過他坐的那班飛機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