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載夢秋歸（一）
南山有虎化為石頭。初到之時，以為是真遠遠望著不敢前去。雖然歷經十載卻不知那虎是否會突然活過來傷人，九煙更是膽小，每次提到都嗔怪我太壞，雖然陪伴卻是開她玩笑取樂。
“小姐，我們離家已經十年了，也不知府中是何景象?！蹦笠豢帽R玉草放在袋中，再去采摘另一棵，動作嫻熟，不帶第四片葉子，折中不流汁液，青色三瓣花朵，映襯著九煙的面容猶若仙子一般。
生活于東南山上久了，就不會隨意將金釵玉環(huán)佩戴在身上，只襲一件月白色裘衣便已足夠，不浮華奢靡，不濁人間意氣，置身夢中，活在眼前。
“父母從不給我書信，我亦是只身修煉，哪里就知道家里的境況了。”青礁石明晃晃的像是涂了一層油，倒映著人的影子，方正闊達剛好蹺著腿躺在上面。這一草一物全不似都城里的繁華，沒有嘈雜的人煙，置身事外洞若觀火。愜意舒暢！
“小姐在此倒是樂得自在，猶自忘記了少年婚約?！边@盆冷水潑到了我烈火般的心里，霎時結冰，不覺得惡話出口“鬼蹄子，哪里就有你說話的份兒了，你是哪里來的洋蔥，在此處凈說些爺?shù)某笤挕！?p> 九煙一只手怔怔的楞在空中，雖是十三歲少女但是臉龐上明顯的滑落了一串晶瑩的東西，滴落在花草間一粒一粒。
拖著嬌弱單薄的身體艱難的轉臉，眼睛似冒火一般，我頷首低頭不敢直視。
“小姐今日是主子了，什么樣的威風也是耍得的，留的我在這里難堪還不如死了的好，落得干凈省心?！眴柩手斜M是絕望之色。
“姐姐，我言重了，你就原諒我好了?！庇沂置绞宓谋鶝龃坦?，身體僵直，舌尖麻木，呆若木雞就是形容我此時的形狀的吧。
不覺僵在原地許久，手臂酸酸，我從不是出言不遜隨意罵人的，今日聽聞九煙提起幼兒婚事仿佛若是五雷轟頂，她也是從來不提一字的。
“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辈恢蹨I為何物的我早已忘記流淚這樣的事。東南山上唯師傅和九煙陪伴，我是真真?zhèn)怂男牧恕?p> “我只提一句你就怎的說這么重的話了？”柔和的聲音仍舊嗚咽不已。
困窘之情油然而生，不覺臉紅道：“姐姐就不要難過了，若是再說難聽的話就讓我舌上生瘡，爛嘴巴?！?p> 九煙聽我這樣毒誓自己，平靜道：“小姐何須這樣發(fā)毒誓悔自己，我也是太小氣了，以后不許再沒頭沒腦的亂說話就行了?！?p> “那姐姐笑一個?！蔽蚁矚g看她笑，宛若初綻的云朵。
“你這個壞丫頭?！彼列χ?。
日頭漸漸的毒了起來，我與九煙攜手漫步在彎曲幽徑布滿鮮花的小道上，碧色的草地上盛開了大片大片的丁香，淺淺的黃隱著足跡。
年幼便被許了婚事，在我懂事時我就明白將來是要進入皇家的，達官顯貴奢靡淫亂，我向來喜歡舞文弄棒，哪里有困難就要去幫一下子，下人都說我沒有小姐模樣，倒像是市井魔王，雖然出自大戶人家卻是頑劣，就算是要顯貴也要有自己的功業(yè)才行。
思及此處低低的嘆了一嘆，什么父母之命什么賜婚榮耀，我全都不看在眼里，想必父母也為了我生生的受了許多委屈吧。
“小姐嘆什么氣？”九煙從不喚我魅兒。唉！
“今日師傅要我們摘了這么些東西不知道又要做什么？”盡量掩飾。
“師傅一定又是要為小姐研制新藥了，說不定還會有其他用途。”九煙向來如此，雖是奴婢但是聰明靈動，有她陪伴已足夠。
木石小屋，常年難修葺，斑斑駁駁一片一片印在毒辣的日頭低下，左側的獅子上還有幾根細弱的綠草，師傅說那是生命不能輕易打擾，群山環(huán)繞煙霧終日繚繞不休才是仙家重地，怎么竟然是這般光景，初來的時候還以為是遇到了騙子。
今日看來，那綠草亦是情誼。
順著扶梯進入大堂，一溜紫檀木桌木椅干凈整潔，正位的香案上端正擺著天尊，每次進來必定要恭敬，早晚上香是必修課，地上鵝蛋形卵石碩大光滑，跪拜時間久了漸漸的就有了一雙膝蓋印，想必師傅也是十分用心的參禪。
立在正殿，良久。
“九煙，師傅說了是在這里等他的么？”
“小姐這是第三次問了，師傅今日神情凝重，特地要我陪你在此等待?！本艧煆牟徽f謊。
天尊乃是大成者，既師傅要我在此等候那一定是要我認真參拜天尊，旋即跪在生硬的卵石上，柔軟的膝蓋早已不是初來乍到的柔弱，即使是鋼鐵不怕。
“為師知道凰離一定會按照本尊的心愿做，所以命九煙在此陪伴?！被穗x是我來此的法名，師傅愿我如鳳凰一般超凡脫俗遠離人間煩惱憂愁。
“師傅，那天尊為何怒目圓睜？”我這個問題亦是問了不知多少次，師傅總是含糊回答，今日就一并問個明白。
師傅手執(zhí)檀香，恭謹敬香。湖藍色道袍仿佛有無數(shù)飛鳥經過，繞著輕柔的云朵，翱翔在天空，又如魚群團簇，天人合一的景象也盡在此處。
“凰離來此處十年有余，想必爹娘牽掛于心，明日為師送你下山，回家去吧?！泵空f一句就在地上掃上一眼，不知是否真心愿意送我回家。
聽到回家，心里早已按捺不住，一群小鹿胡亂的蹦跳不已，抬眼望一下師傅灰黑的眼眶，不覺心里十分不舍，眼淚如一串上好的珍珠圓滾滾的滑落下來，師傅也不看我，闊步走向九煙，接過她手中的布袋，徑直去了。
我與九煙站在原地分明還沒有回過神，突然要我下山，怎么也弄不清楚到底是為什么，九煙身上掛著的香包散發(fā)著清淡怡人的味道，如沐浴在花海里被微風輕輕撩過，瘙癢欲睡。
“小姐，我們能回家了？”九煙的聲音穿破了大堂的凝重，我不愿回神，寧愿師傅說的是玩笑話，至少心里明白那種酸楚是從何處而來。
“小姐怎么不說話？”九煙的玉指牽動了一下我的衣袖，仍舊不能打動我沉浸在哀愁的離別當中。
“小姐不要嚇我，若是不想回去，就和師傅商量好了，不要這個樣子奴婢害怕。”她使勁的捏了一下我的胳膊，痛。
“我沒事?！弊旖沁吺箘艛D出這三個字，不想多說，轉身安靜跪拜在天尊面前。
九煙站在我身后默默無語，她心里十分明白，我雖然無心學道，但是衷心還是有的，不僅如此，師傅終日不是熬藥就是煉丹，每做一件事都是為我，病了無數(shù)次也好了無數(shù)次，九轉綠丹丸和還魂七日散都是救命藥，煉制時間少則七七四十九天，多則九九八十一天。這么多年來師傅雖然教授武藝，兵法，但都是以旁人無法感受的疼愛進行的，不曾責罵，不曾虧待，徒弟向來是給師傅洗腳的，但是我這樣的徒弟怎么一次腳也不曾給師傅洗過。
我虔誠跪拜在天尊面前，腦海里翻滾起師傅在秋天里背著病中的我爬上了千尺峰，在峰頂為我治病療傷，終年積雪凍傷了師傅的腳踝，每到春天就會發(fā)病，師傅雖是奇人，卻是醫(yī)治不了自己的病。
如今我體內的氣息平穩(wěn)流暢，師傅卻是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代價。我哪里能夠為師傅這樣勞心艱難付出，羞愧，悲傷之情難以言表。
太陽西落是師傅休息練功的時辰，我悄悄的拉了九煙到山腳下。待走的遠了九煙才在背后忍不住的問道：“小姐這是要到哪里去？”
我莞爾一笑，只道：“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月色朦朧。掩蓋著我內心抨擊不安的心臟，違背師傅的命令一路南行，蜿蜒曲折的的山路上不知被何物劃傷了腳踝，忍著疼痛終于達到了離駐地十三里的九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