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公的宴席很隆重,不在室內(nèi),而是在偏殿內(nèi)舉行,中間周公坐主位,兩邊各六個位子一共十二個客位。莊清當(dāng)然是主賓,莊梅也得一副賓陪坐。朱英沒有來,周公甚是詫異。
朱英是在你周國失蹤的,莊清恨不得要周公交出人來。只是朱英自己身負(fù)秘密使命,而這使命還跟周國有點關(guān)系,不好說罷了。
司馬莫之和張爰又來陪吃了,莊清與張爰對了下眼神,臉上也沒什么表情,但可以看出淡淡的無奈。司馬莫之依然一副冷淡的樣子,他反對周王當(dāng)縱長,是不用說的。
不管怎么樣,今天還得說。莊清早就理清了思緒,準(zhǔn)備在宴會上尋機開動他那三寸不爛之舌。
周最自然也是來了,但令人驚訝的是,聲望最孚的周最居然不是坐主陪位置。莊清瞄了一眼主陪位置,是個年紀(jì)二十來歲的人,一眼看過去就是個貴公子。這是誰呢?
姬素、姬絳兄弟倆,單大夫,這些都見過,還有兩人不認(rèn)識。
周公進來落座,就開始介紹。原來在座的還有周國的國相,名叫御展,身體真的不大行,正犯著病呢,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這次宴會,莊清是正賓,主陪是秦國使者,熊啟。
莊清一聽,腦子一裂,頓時愣住了。秦國使者?
莊清是來提議周王當(dāng)帶頭大哥伐秦的,事情還沒著落,秦國就派出使者了來周國,周公難道不知道這樣安排不妥嗎?
就是不想讓自己說話,故意把秦國使者安排進來?
我是這次宴席的主賓,原來是送客的。
介紹完,就開始宴會,還派了幾個舞姬跳了一通。周公這餐飯,比天子的高級點,姬延那餐純粹就是家宴。這次,肉更好,酒更醇,但莊清沒心情吃飯。看看莊梅,裝模作樣地喝酒,吃肉,好像沒什么事一樣。
那邊,熊啟也有個副使,一邊吃著,一邊往楚使這邊看,主要還是看莊梅??赡芤彩呛闷妫趺从袀€女使者?
終于,吃了三巡酒,熊啟忍不住,站了起來,給周公行了個禮。周公把手一揮,音樂停了,舞姬退了。
熊啟走兩步,到莊清面前,也行了個禮,莊清一愣,只好還禮。
“鄙國聽說,你們楚國掇串周國領(lǐng)頭當(dāng)縱長,聯(lián)合諸國攻秦,因此派我來曉諭周公,莫做那等不自量力自取滅亡之事?!?p> 這一番話,把莊清驚了個三魂不見了七魄。雖然昨天司馬莫之已經(jīng)告訴他,秦國來使用意,然而親自聽到秦使說,還是很震驚。
他驚的不是秦國知曉此事,這本來就是陽謀不是陰謀,秦國知道是很正常的,他驚的是秦國的反應(yīng)如此迅速。
照理說,他跟周國提出合縱之議,韓國應(yīng)該是第一個知悉的,因為韓國最近。然而到現(xiàn)在,也沒見韓國的消息。而秦國,不但知道了,而且迅速派出使者來應(yīng)對此事,這太可怕了。
按照正常的流程,這樣的事,也算是件大事,主管各國消息的應(yīng)該會通知丞相,秦王一般會來個廷議,就算派出使者,也要些時日。
然而,秦國使者就這么快就到了。秦國打探消息的能力讓他吃驚,傳遞消息之迅速讓他吃驚,想出應(yīng)對辦法之快讓他吃驚。難道,秦王并不是個老眼昏花,顢頇昏聵之人?反而是個操持國柄謀劃有術(shù)之人?
莊清無法理解,震驚之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秦國應(yīng)對這事,僅僅派出使者,一句話就夠了。
對于周國來講,除了東邊,全是秦兵。洛陽之北,大河的北岸,數(shù)萬秦兵屯著。南邊,伊闕在秦軍手里。伊闕之西,宜陽鐵山那邊也有兵,隨時可以進攻。西邊,澠池那邊過來打孟津,周國也頂不住。
派個人來喊兩嗓子,周國就不敢動了。
秦國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周國也很清楚自己的實力。
熊啟見莊清無言,瞟了他一眼又朗聲說了句:“周與秦,是盟好之國,切莫貪小利而受大禍。以秦之強,以周之小,早上出兵晚上就可以滅國,秦國之所以不滅周,是不愿意絕兩國友好。”
這話是對著莊清說,但卻在周公姬咎耳朵里梆梆梆的響。熊啟這個使者,就是來威脅的,不過是帶著微笑,說著友好之詞,沒有操刀在手而已。
姬咎心里很矛盾,他懼怕秦國不假,但誰也不喜歡被威脅,他多希望莊清也能說點硬氣的話,跟熊啟掐起來,給自己出出氣也好啊。
楚國也是大國,有資格跟秦國公然叫板的。
但莊清卻一言不發(fā),好像沒聽到熊啟在說什么,自顧自的喝酒,以這種無禮來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郁悶。
他不是沒有話說,但不想給秦國使者聽。至于給自己找場面,輸人不輸陣,他卻沒心情。
莊梅卻開口了,她笑道:“六百多年前,秦非子因養(yǎng)馬有功,被孝王封在秦地作為附庸,號贏秦氏。秦仲為天子討伐西戎,忠心耿耿,死在西戎手里。五百多年前,大周天子平王東遷,秦仲的子孫護駕有功,平王封你們?yōu)橹T侯,并且把岐山也賜給了你們。你們現(xiàn)在據(jù)有的關(guān)中,是大周龍興之地,都是天子所賜。你們祖先是大周的忠臣,如今,子孫悖逆,不思感激,還以勢相逼,仗著自己兼并列國,兵強將廣,視周國如仆妾,這是你們秦國的尊王的做法?”
熊啟見楚國有女人出使,原本就想出言譏諷,打算先懟了莊清再懟她的,想不到她率先出招。莊梅把秦國的歷史這么說一遍,把秦國發(fā)家的老底揭穿,是很難反駁的。
一句話,你家的土地是大周封的,連姓氏都是大周給的,你跑王城來扯什么友誼?
熊啟真不好接莊梅這番話。好在腦子轉(zhuǎn)得快,說:“尊王?楚國又何曾尊王?你們楚國幾百年前就僭越稱王了,你們原本不過是爵位為子,我們大秦爵位可是伯。”
這話莊梅不好反駁了。說實話,誰沒個黑歷史?互揭老底能贏嗎?熊啟也是慌不擇言,秦國現(xiàn)在不也僭越稱王了嗎?
莊清忍不住接道:“如今我們楚國愿意尊王,割裂土地送與天子,你們秦國愿意否?”
熊啟嘴角一撇,嗤的一聲,不屑地說:“你們楚國,又不與周國接壤,送了土地又拿得住嗎?人家都說,楚人狡詐,做事不合規(guī)矩,國家大事,居然派女人來,可見蠻夷之國,風(fēng)俗就是不一樣。”
莊梅冷哼了聲:“你們現(xiàn)今這位秦君的母親,宣太后,滅義渠,霸西戎,威逼山東各國,她也是楚國人?!?p> 這話徹底把熊啟噎住了。宣太后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稱“太后”的人,在贏稷還小的時候,代子掌權(quán),做了許多大事,等贏稷親政,秦國才真正轟轟烈烈成為最強國。她這樣的功業(yè),當(dāng)然沒法否定。
底下眾人憋住笑,感覺出了口氣。
單大夫覺得差不多了,趕緊上前拉住熊啟說:“你們兩國使者剛見面,就說那么多,耽誤我們大家喝酒,你看酒都涼了?!毙軉⒅缓米厝?。
莊清發(fā)現(xiàn)熊啟的那個副使,一直在冷眼旁觀,不發(fā)一言。年紀(jì)比熊啟大些,也不知道什么來歷。聽周公介紹,只記得是姜氏。熊啟坐下后,副使悄悄地拉了下他,耳語幾句,熊啟安靜坐著,不再看他們。
楚國和秦國的使者,使命是針鋒相對,不知為什么周國要安排到一起?莊清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很有些不滿。
宴席進行下去,周公抽個機會對莊清說:“莊大夫,你回去對春申君說,你們的提議,我國無力施行,請莫責(zé)怪?!?p> 莊清不說話,行了個禮,嘆了口氣,表示知道了。
熊啟本想說點什么,被副使拉了拉,就不吭聲了。周公也不想他說話,當(dāng)做沒看到。揮手讓音樂響起來,舞姬再次進來,宴會的氣氛慢慢的舒緩起來了。
周國的那些人,也不發(fā)什么議論,就是吃。周最微笑地看著莊清,嘴角似乎帶點嘲諷。熊啟知道他是個大名人,主要是知道他反對合縱,特地給他敬酒,行大禮,甚是恭謹(jǐn)。
莊清忽然想,此人熊氏,莫不是出自我楚國?他也起身走到周最面前,敬酒畢,轉(zhuǎn)身見到熊啟,說:“如今閣下使命已成,我也無意枉費唇舌。但聽閣下姓熊氏,莫不是出自我楚國?”
熊啟略一愣,隨即回答:“要論起來,我其實是楚王的庶子?!?p> 這話一出,滿座愕然。
熊啟倒也不避諱,把自己的身世一說。原來,楚國今王熊橫,早年在秦國當(dāng)人質(zhì)多年,娶過一個秦國的宗室女子,生下了熊啟。但是,熊橫后來逃回楚國,繼位楚君,熊啟就留在秦國。因為母親的緣故,加上從小在宮廷長大,秦人也沒把他當(dāng)外人看。
熊橫什么時候去秦國當(dāng)人質(zhì)的?眾人都是周國的重臣,對各國的事情也是門清,心里算了下,心中都有了數(shù)。推算熊啟此人年紀(jì)大概不會超過20歲,因為這層關(guān)系,年紀(jì)輕輕,出使他國混資歷,這就好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