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水在沸騰,粉塵在彌漫。
莊梅無處可去,只好沉入水底,忍受著頭上越來越熱的水流。憋到快要窒息,趕緊上浮,然而,不但呼吸不到新鮮空氣,還要大口大口地把滿含灼熱粉塵的空氣吸進(jìn)去。
井里很快就變得燒開水似的,到處冒泡。
崔計真的是喪心病狂??!
沒有時間憤怒,沒有時間悲慟,沒有時間咒罵,趁現(xiàn)在心底一絲清明還在,趕緊想想怎么辦?
井下空間雖然很大,水量也大,但架不住兩大車的生石灰,一時之間熱水滾滾,就算沒有沸騰,也足夠殺豬褪毛用了。浮在水面上,肯定會被石灰灼傷。水底是涼快點(diǎn),但也不能一直沉在水底,憋不了那么久的氣。
莊梅想不明白為什么突然陷入如此境地。是自己過于自信了嗎?還是低估了這些人的能力?老娘真的要死在這里了?一絲悲憤涌上心頭。
眼前晃動著莊清的臉,早知道不要單獨(dú)行事就好了。
水越來越熱,氣息越來越弱,她本能的用盡力氣催動自己身上的那股無名之氣,想讓它們環(huán)繞自己,隔絕與這熱水的聯(lián)系。她不知這樣有沒有用,意識越來越模糊,終于趴在水底,一動不動了。
生石灰逐漸變成了熟石灰,把井下滲水的縫隙都填塞了,水流往隔壁水室的速度極慢,石灰在井下形成厚厚的一層,把莊梅壓在了水下。
這一切發(fā)生得很快,正好是白塵蘇醒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過了不久,崔瑞回到這里,看到一個人都沒有,車也拉走了。心里一驚,趕忙跑到井邊,往下一看,白茫茫一片。知道無可挽回,嘆息不已,只好回去了。
這個時候,莊清是在許家,完全沒想到莊梅這里會出這么大的事。
明天才是許浣的大壽,但招待客人今天晚上就開始了。許家財大氣粗,對于遠(yuǎn)道而來的賀客,也是一場小宴。
莊清靜靜地躲起來,觀察一切人。
許家后院有一口池子,大約五丈見方的水面,水中間有一小島,只夠一間房子的大小,有一條路連到岸邊。莊清發(fā)現(xiàn)這個島雖小,房間里卻有人駐守,感到非常奇怪。
這時,一個仆役提著一籃子酒食,正站在門口,里面?zhèn)鱽硪蝗苏f話:“這是給誰的?”
“家主吩咐,那人餓了一天了,不能讓他餓死,這些是給他的?!?p> “哦?”里面那人語氣好像很不情愿,“這廝才餓了一天,那死的了?”
“這個,家主吩咐的?!?p> “好吧,你放這吧?!?p> “家主吩咐,要我親自送給他。嘿嘿,知道你們是不肯給他吃的。”
里面的人發(fā)出冷笑:“那你進(jìn)去吧。”
莊清猜出,這是許家的地牢。建在這水里,倒也不引人注意。這個人深更半夜送飯食,難道是給熊啟的?
從看守的語氣可以聽出來,這熊啟怕是把他們氣得夠嗆。里面發(fā)生了什么莊清不得而知,但絕沒有好果子吃。
想到這里,莊清心里美滋滋的。
在許府走動,莊清還發(fā)現(xiàn)個問題,許家的巡邏的家丁好像多了許多,晚上雖然黑,避開人卻很不容易。雖然說都穿著家丁的衣服,但遇到的好些個,莊清能感覺到不是許家的人。
許家的這場大壽宴,作為許家的家丁,那是既緊張,又興奮,還帶點(diǎn)驕傲,可是有些家丁,看不出這樣的表情。
這些家丁是兩人一組,很明顯是一個老人帶一個新人,干的時間長的家丁,在府里轉(zhuǎn),跟遇到的人都會有說有笑。新人別說認(rèn)人了,黑燈瞎火的,路都不認(rèn)識,緊緊地跟著老家丁走。
莊清覺得很奇怪。
生人能夠參與護(hù)衛(wèi),說明這兩撥人是極其信任,否則跟引狼入室就沒區(qū)別了。在這樣重要的時間點(diǎn),不可能在外面臨時雇傭,那純粹是給自己找麻煩。
這臨時的家丁,也不可能是臨時訓(xùn)練,本身就應(yīng)該是干這個的。
許家有強(qiáng)有力的外援!
這些新來的家丁是哪來的?徐家不可能,他們自己都缺人手。陳家沒那么雄厚的實(shí)力。什么樣的人能提供這樣的支援呢?
莊清心里隱隱覺得這里面有大問題。
晚上看起來相當(dāng)平靜,也沒再發(fā)現(xiàn)有其他人的蹤跡,類似熊啟那樣的,在暗地里踩點(diǎn)的。以許家這樣嚴(yán)密的防守,再有本事的江洋大盜,也不敢進(jìn)來。
由于許府人突然增多,走動起來很不方便,莊清決定先離開。
回到楚館,已經(jīng)是下半夜丑時末刻,離天亮還很久。
見莊梅還沒回來,他就先休息去了。
由于連續(xù)不停地跑來跑去,這次是真的累了,一直睡到大天亮,楚館的早飯都開過了,莊清才醒過來。今天是許府壽宴的日子,等下有很多事要做,莊清趕忙讓人送吃的來。
吳萍給他送了吃的,幾天沒見莊梅,也很是想念,問他“莊姐姐去哪了?”
莊清含混應(yīng)了幾句,也不細(xì)說,吳萍知他們要忙大事,只好退出房去,讓他自己吃。
剛剛吃完早飯,蘇棄急匆匆地從外面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來,把莊清的房門撞開,聲音嘶啞,渾身不住的顫栗,帶著哭腔說:“莊姑娘,出事了!”
“什么?你說什么?”
蘇棄眼睛都紅了,拉住莊清的袖子,泣不成聲。一個大男人,哭成這個樣子,莊清的心“咯噔”一下跳了出來。
“你先別哭,撿要緊的事說,我家姑娘本事大著呢,能出什么事?”莊清不耐煩地把他手甩開。
“莊姑娘,死了……”
“你他娘的放狗屁!”莊清急了。
“真的,莊大夫,在,在馮井那邊?!?p> 莊清把他推開,拔腿就跑。蘇棄趕緊跟上去。
楚館里的人都嚇懵了。蘇棄進(jìn)門的時候,差點(diǎn)把打掃院子的一個兵士撞到,現(xiàn)在看到莊清鐵青著臉沖出去,蘇棄臉上兩道淚痕追在后面,也沒人吩咐他們要去做什么,一個個面面相覷。
還好有兩個機(jī)靈的反應(yīng)過來,也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馮夷古井邊上圍了一大堆人,里三圈外三圈,衙役們在里面正忙著詢問目擊者。也就是早上發(fā)現(xiàn)情況的幾個嘰嘰喳喳的婦人。
莊清看到地上一塊白布遮著一個人,二話不說沖上去,一掀,果然是莊梅!她眉頭緊鎖,嘴唇緊閉,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整個人蜷成一團(tuán),臉色慘白。
這不就是人死了的樣子嗎?
一見此情景,雙腿一軟,“咚”的一聲,莊清癱跪在地上,目光散亂,張開嘴要嘶吼,嗓子里好像有只手把聲音都抓了回去。
幾個衙役見他這樣,都嚇了一跳。這些衙役,有跟著蘇棄認(rèn)識莊清的,也有不認(rèn)識的,有個不認(rèn)識的看出這是死者家屬,想要上去問話,被田城一把拉回。
蘇棄在后面追上來了,也不由自主跟莊清跪在一起,扶著莊清的肩膀,本想安慰他的,不想悲從中來,趴在了莊清肩膀上哇哇大哭起來。
莊清眼睛里全是血絲,雖然無淚,眼眶卻紅腫了,發(fā)了不知多久的呆,忽然轉(zhuǎn)頭問田城:“老田,怎么回事?”
老田輕聲地告訴他:“一大早,婦女到此汲水,發(fā)現(xiàn)井下有異樣,就嚷嚷起來,后來發(fā)現(xiàn)井下有人,就來報官了。莊姑娘昨晚必是在此與人打斗,被人推下井,然后倒入非常多的生石灰,活活把她給悶死了。我們也是剛來查,具體情形,還要等仵作來驗(yàn)尸?!?p> 聽到說還要仵作來驗(yàn)尸,莊清說:“不必了,我知道兇手是誰,我把她抬回去吧?!?p> 田城一怔,說:“這個,怕不行吧?這人命案,證據(jù)還沒收集齊呢?”
莊清說:“在你們洛陽,舍得用這么多生石灰來殺人的,你覺得有幾家?”
田城聞言身子一震,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這莫不是跟邪魅殺人案一樣,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干的?
“你們得罪誰了?”
“徐家的人,你說呢?”
田城一愣,半晌才說:“那更得要有鐵證了?!?p> 正說著,一個衙役跑過來,對田城說:“大哥,我按照你的吩咐,一路搜尋石灰的痕跡,到了城北就沒有了,昨晚上被人用水洗干凈了。”
果然,田城作為洛陽最老練的衙役,一看到這井里的石灰,就吩咐人趁早上人還不多,趕緊去搜尋地上石灰的痕跡。生石灰這玩意這么貴,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用得起的。它很容易掉落,落地上痕跡也很明顯,不是那么容易清理掉的。
聽到這樣的匯報,田城徹底愣住。還用再問嗎?城北第一大戶就是徐家啊。也只有徐家才能用得上這么多石灰。他看看莊清,看看蘇棄,苦笑著問:“你們跟他們,這到底是為什么?”
“你要是想知道緣由,可以到楚館來找我,但是我家姑娘,都還沒出閣,不想讓別人碰。”
田城說:“按理說,這是人命案,所有的證據(jù)都要整好檔案,尸身也要安置在衙門里?!?p> 莊清想起那些被吸干了血的黑乎乎的不腐尸身,要把莊梅跟他們放在一起?心中一陣惡心。
蘇棄說:“讓他抬走吧,就算要驗(yàn),也不一定非要在衙門?!?p> 田城知他也是官府的身份,見他如此堅(jiān)持,自然不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