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嚴驂確實是個高人,把一個沒有脈搏,沒有氣息的死人,給弄成一個有脈搏,沒氣息的“人”。
莊梅現(xiàn)在到底是算死的還是算活的,先放一邊,起碼嚴驂這一下,證明并非開玩笑。
可是,高明如嚴驂這樣的,也只把莊梅救成一個“半活人”,這就只能是命了。
現(xiàn)在,這還成了個麻煩。如果人死了,就找個吉穴給葬了。如果人醒了,就帶回家去。如今,怎么辦呢?
莊清倒是沒有感覺這是個問題。
能有脈搏,就是個活人了。供在家里,就當從來沒離開過。
蘇棄抓著莊梅一只冷冰冰的手,悵然若失地傻站著,感受著莊梅強有力的脈搏,不知是驚,還是喜。
“蘇公子,放下吧,或許這是天意。”
莊清把手放下,站了起來,第一個走出門去。
嚴驂跟著站了起來,默默無語進到自己屋里,把門一關。
蘇棄深深地嘆了口氣,把莊梅的手放好,擺平,低著頭,跟吳興出去了。
一股奇怪的空氣籠罩在楚館的上空。莊梅之死,本來就令大家很難過,嚴驂帶來了一絲希望,在這個希望沒破滅之前,還能安心地等待。
現(xiàn)在等來這么一個結果,希望破滅后的郁悶,煩躁,不安,憤懣,纏繞著每一個人。
在這種情緒下,每個人都不想說話,不想做事,直到大家都肚子餓了,這才發(fā)現(xiàn)都到中午了,連早飯都沒吃。
廚子阿谷早就準備好了,誰也沒說要吃飯,到現(xiàn)在還沒生火。吳興示意他去弄吃的。
“無論如何,總得吃飯吧?!彼p嘆一聲,搖了搖頭說。
阿谷做好飯食,但莊清和嚴驂都不吃,大家也沒啥心情,潦草應付一下。剛吃完,門外忽然來了個人。打開門一看,都認識:大夫張爰。
每次張爰來,都是代表周公,所以,大家一看他來了,也不敢怠慢,趕緊去把莊清叫出來。
莊清聽說張爰到來,也趕忙整好衣裳,推門出來。
大家一見莊清的樣子,都萬分震驚,這才一頓飯的工夫,他的模樣瞬間蒼老了許多,神情極其疲憊,眼窩深陷,眼里還布滿血絲。
原來,在眾人面前強撐,表現(xiàn)得無比鎮(zhèn)定的莊大夫,內(nèi)心居然也如此脆弱,跟尋常父親無異。
張爰見他這樣,也大吃一驚,問:“莊大夫,你幾日不見,這就病得如此重了?”
莊清勉強一笑:“我沒病。大夫此來,可是為邯鄲之事?”
“我來為什么事,就不必說了,你這樣子,能撐得住嗎?”
莊清慘然一笑:“沒事,我沒事。”
張爰見蘇棄和吳興都在,忙問:“這是怎么了?”
蘇棄臉抽了下,說不出話來。吳興只好代他們回答:“唉,嚴驂先生沒把莊姑娘救過來?!?p> 哦?張爰嘆息一聲:“莊大夫節(jié)哀吧,本來這就是不可能的事。一個人在井里,先被生石灰燒,又被水淹,沒有皮肉潰爛已經(jīng)是很神異的事了,再想死而復生,這不過是妄念而已?!?p> 吳興說:“嚴先生也盡力了,莊姑娘如今,確實有了脈像,然而——”
張爰大吃一驚:“?。坑辛嗣}象?這么神奇?”
莊梅死后,因為元晶的事,傳遍洛陽,很多人來楚館看神異。張爰也代表周公來看過。他是親自給莊梅打過脈的,知道莊梅脈象早就沒了。此時聽到這,也是過于震驚,不由自主打斷了吳興。
吳興苦笑了下:“可是,莊姑娘有脈象,卻無氣息?!?p> “有脈象,無氣息?這是什么情況?曠古未聞之事啊。這到底是算死是算活啊?”
“嚴驂也不明白是什么情況。”
張爰看看莊清,看看蘇棄,他們倆都沉浸在巨大的傷感中,無法言語。
吳興說:“我們私下議論,這可能也是元晶之力的緣故。元晶,讓莊姑娘死而不腐,嚴先生用金針導氣,讓她有了脈象。然而,逝者已矣,這脈象不過是死者的一個幻象罷了?!?p> “嚴先生現(xiàn)在何處?”
吳興朝屋子里努努嘴:“進去好久了,也是無法接受這個結果?!?p> 張爰嘆息不已。轉(zhuǎn)頭勸慰莊清:“本來呢,一早就接受這個事實,也不會太難過。希望越大,痛苦越多。莊大夫還得強打起精神,畢竟許多大事還要去辦?!?p> 莊清這時緩過勁來了,聲音有點顫抖,說:“張大夫,你請里面坐談?!?p> “不了,我不是來找你聊天的。你沒聽到剛才宮里鳴鐘嗎?那就是緊急朝會的鐘聲,我是來請你入朝的?!?p> “緊急朝會?出什么事了?”
“邯鄲那邊,出大事了,秦軍大敗,魏楚聯(lián)軍追擊秦軍,都追了幾天了。周公特地召集群臣,就是要商量這事。先命我來請你入朝。”
聽到這件驚天動地的事情,莊清臉色一震,恢復了力氣,興奮起來,喃喃地說:“果然不出所料!”
“周公現(xiàn)在對閣下那是萬分敬仰,幾日沒見著你,還天天說為什么莊大夫不來找我聊天呢。”
“周公前幾天不是召見過我嗎?”
“那次,只不過是私下會見,這次,可是大朝會,你今天在朝上,可要多說點,出頭露臉的機會啊?!?p> 要是換昨天,莊清肯定很興奮,在朝上滔滔不絕,口若懸河,這都不在話下。但今天情緒實在不佳。
“趕緊跟我走吧,牛車就在門外。”
莊清叫人給自己拿了點吃的,風卷殘云吃完,把嘴一抹,精神上來了,沖張爰說:“張大夫,請!”
閑話少敘,到了王宮,周公早已升殿,坐那里等各位大夫來。有幾個到得早的,已經(jīng)坐下面了。莊清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司馬莫之。
司馬莫之沖他一笑,點點頭,面帶贊許之色。他邊上坐著單大夫,面無表情。
周公見莊清進來了,賜座。
先秦時期,有資格進大殿議事的,都是國家重臣,位高與年長的,每人一領草席加坐墊,都是坐著說話。
與后世大臣全都站著不一樣,如果氣氛和睦,還經(jīng)常會賜酒的。
莊清剛坐好,周公就急不可待地對他說:“莊大夫?qū)μ煜麓髣荩媸橇巳缰刚?,如今秦軍真的大敗呢?!?p> 莊清直起身來,行了個禮,說:“外臣這些天忙,不大清楚外面怎么樣了?!?p> “魏國十萬大軍,在公子無忌的率領下,對秦軍展開猛烈的攻擊,你們楚國配合魏軍行動,把邯鄲城外的秦軍打得大敗虧輸,如今邯鄲之圍已解?!?p> “哦!這是預料中的事情。幾天前不是說過嗎?”
“可是,你可能沒想到,魏楚趙合兵一處,把鄭安平給包圍了!”
“鄭安平?此人沒名聲,不是名將,包圍了就包圍了唄。”
張爰插話說:“呵呵,大夫不知道這個鄭安平也不奇怪,他本來就是魏國過去的相國魏齊的看門的,但是他救了范睢,是范睢舉薦他當將軍的。”
莊清反應慢點:“那又如何?”
周公也呵呵一笑:“莊大夫,你怕是也不知道吧?你們楚國的春申君早就秘密到趙國領軍去了,現(xiàn)在跟秦軍打的,就是春申君。這個鄭安平,被信陵君,春申君,平原君包圍,那是必敗無疑?!?p> 座中一大夫忽然高聲喊:“鄭安平已經(jīng)投降了?!?p> 莊清掃一眼去看,見過,一時忘記名字。
張爰說:“秦國律法嚴苛,鄭安平是范睢舉薦的,上戰(zhàn)場沒兩天就投降了,這可是死罪,范睢按律要連坐?!?p> 莊清這才明白。
張爰說:“邯鄲戰(zhàn)場我們不熟悉,不知是如何打的,但魏楚大軍,秦軍敗后,別的都不追,單單包圍鄭安平那區(qū)區(qū)幾萬人,必有深意?!?p> 莊清也咂摸出滋味來:“范睢在秦國掌權十幾年,是秦王最得力的助手,諸侯都恨死他了,把他拖下水,看秦國怎么處理?!?p> 周公說:“鄭安平投敵,按照秦國律法,他鄭氏留在秦國的親屬怕是難逃一死。范睢怎么處理呢?這就很有意思了。舉薦者連坐,秦王舍得殺范睢嗎?不殺,律法何在?”
莊清一笑:“怎么做都不會甘心的。”
此時,群臣都進來了,看他們?nèi)f得那么熱鬧,還以為朝會開始了,自己遲到了,也不敢打斷,悄悄地坐在了各自的位子上。
周公見來的差不多了,就先公布了邯鄲的消息。很多人還沒得到消息,不禁嘩然。
朝堂里,平日屬于親秦一派的,此時說話都很小心。那些平日痛恨秦國的,喜氣洋洋。
“諸位,諸位,前方傳來消息,信陵君與春申君率領魏楚大軍,對邯鄲城外的秦軍外圍猛攻,城中趙軍趁勢殺出,秦軍已經(jīng)潰散,邯鄲之圍解除。秦軍一半退入上黨,一半沿著大路望野王而來?!?p> “秦軍這些年來,極少落敗,也沒有大規(guī)模投降的,這次鄭安平投降,是近些年少見的一次?!?p> “真是難以想象,秦軍居然會敗。”
“而且敗得還挺慘,聽說魏楚趙三國聯(lián)兵,追著秦軍跑?!?p> “秦國好多年沒被人攆著屁股跑了,哈哈?!?p> “秦軍必過野王和溫縣,到時我們?nèi)ペ娇纯?。久聞信陵君大名,到時候我們過河去求見?!?p> 洛陽北面是邙山,隔著大河就是溫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