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哼!”莊梅氣憤憤地說,“記得小時候,你去會稽當(dāng)官,南邊有越人叛亂,抓回來一些俘虜。那些俘虜不管男女,都袒胸露乳,我小時候都看呆了。你說,那些是山越,未開王化,不通人語?!?p> “對對,你夢中見到的就是這樣的人嗎?”
“不,比他們還野蠻。穿得更少,頭發(fā)更亂。山越民手里好歹拿的都是弓箭刀兵,我夢中見到的,男人手里拿根棍子,上面綁的黑色的石頭,別說鐵了,連銅都不是?!?p> 莊清沉默了下,說:“我有一年隨楚軍南征,在郢都南邊起碼二千里遠的地方,見過你說的這樣的人。他們的武器都是石頭做的,不會紡織,穿獸皮。這些人不經(jīng)打,一動手就散了,我們只好放火把他們的山都給燒了。”
莊梅問:“真有這樣的人嗎?我為什么會夢見這樣的人呢?”
頓了下,又說:“我靠著樹躺著,似乎很痛苦,他們圍著我,給我唱歌,我聽不懂他們在唱什么,但看他們的表情,都很悲傷。就好像我快要死了?!?p> “那,有沒有見到你生的孩子?”
“孩子的腳先出來,看到腳的那一刻,我就暈了,后面的事就……換成另一個夢了。”
“另一個夢?”
“反正也是在樹林子里,不知在干什么。夢中幾次生孩子,每次一到孩子的腳出來,后面的就亂了,實在記不得。這個生孩子的夢反復(fù)做。以前從來沒有夢到過?!?p> 莊清聽到她說的這樣的夢,實在有點別扭。一個還沒出閣的女子,怎么會做這么奇怪的夢?
“你說的這個,就是難產(chǎn)。腳先出,九死一生。但這個夢,你千萬別跟人說啊,免得被人嚼舌頭?!?p> 莊梅怔怔地看著他:“我這只是跟你寥寥幾句大概說了下,其實,我在夢中見的比這多了去了。我好像生活在一個幾十人的家族中,這個家族沒一個人有完整的衣服穿的,每天就是去各個樹林子里采摘果子,拔草的嫩葉,我們在野林子里也見過,但沒想到能吃。男人們會去追捕獵物,但一天也沒多少收獲。”
“你說的這樣生活的人,在極遠的地方,那些地方王化不開,可能就是這樣的吧。”
“你們在外面的人覺得我是死了幾天,可我卻是真真實實的在夢中生活了幾天,每天都覺得餓,餓得任何見到的我都能吃下去?!?p> 兩人一時無語。
這種夢實在難以啟齒,我們別說了吧?
不,我不覺得這是夢,如果這是夢的話,那也太真實了。在夢中,我餓,我難過,我混身都有小傷口,又痛又麻的感覺,哪里是做夢???
莊清不知如何接茬,就這么發(fā)了會呆。而莊梅,好像沉浸在夢中。
過了會兒,莊清輕聲說:這個夢,別想了。
莊梅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離開這個夢,我真的舍不得,在夢中,見到的人都對我很好,都是親人似的,醒來后,感覺失去了他們,我好惆悵?!?p> 莊清聞言無語。發(fā)了下呆,莊清問她:“還記得別的夢嗎?”
“還有,我夢見,我在一個到處都是沙子的地方生活?!?p> “到處都是沙子?”
“小時候在河邊玩,拿沙子堆城墻玩。但你見過走到城外,漫天遍野全是沙子的嗎?我很困惑,有那么大的河灘嗎?我夢中的這個城,就是建在一個非常大的沙灘上?!?p> 莊清沉默了下,說:“你說的,是不是沙漠?”
“沙漠?這是什么地方?”
“他們的土地是沙子,跟我們的土地不一樣?!?p> “你去過?在哪里?”
“我沒去過。以前在齊國的時候,遇到過一個秦人,他帶了個奴仆,這個奴仆是跟義渠打仗的時候,從義渠人手手里搶來的,這個奴仆并非義渠人,也是與義渠打仗,被義渠人俘虜了……”
“等會等會,你說話別那么繞好不好?什么奴仆,什么義渠,什么秦人,捋一捋再說,你這樣誰聽得懂啊?”
莊清笑了笑,說:“這個奴仆很老了,中原的雅言說得不好,秦語馬馬虎虎。他說他的家鄉(xiāng)就是大沙漠,就是那種一出門就是鋪天蓋地的沙子的地方。中原這里,到處都是樹木花草,在他們那里,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樹?!?p> 莊梅一怔:“你說的這倒是很像我夢中所見?!?p> “他的國君帶著他們?nèi)ジx渠打仗,戰(zhàn)敗了,國君被殺,他們成了義渠的奴仆。他跟著義渠人去進攻秦國,被秦人俘虜了。這個秦人喜歡他,到外面去總是帶著他——這下說得明白吧?”
“你早這么說話多好?這倒霉蛋當(dāng)俘虜當(dāng)上癮了,做了幾道俘虜了?你是說,這世上真有到處都是沙子的地方?”
“這種大沙漠,據(jù)說只在義渠以西的地方才有。趙國秦國往北,那地方也叫大漠,但不是大沙漠,沒有多少沙子?!?p> “你去過嗎?”
“沒有,聽說幾萬里之遙呢。我也是喜歡記這些稀奇古怪的事,但都是聽說,沒有親見,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莊梅喃喃道:‘我怎么會夢見這種地方呢?’
“你在那里做什么?”
“忘了,很模糊,就記得自己跑來跑去,那些房子也跟中原截然不同。”
“還有別的夢嗎?”
“等我想起點什么再告訴你吧?!鼻f梅側(cè)身躺下,不說話了。
其實,還有更難以啟齒的夢,她不敢說了。就是告訴莊清的部分,也是漏了一些東西的。
比如,剛才說的,在夢中生孩子的,就漏了些很奇怪的地方。
在樹林子里,她躺在一棵樹下,伸開兩腿,兩條腿都在顫抖,咬著牙吃力地想把孩子生出來。
一個女孩子,第一次看別人生孩子,居然看的是自己。還能真真切切體會到那種想拉大便的感覺。
對面還有好幾個人,兩個女的在扶著她,兩個女的跪在地上朝天上唱著歌。完全不知道是種什么語言,而她居然能聽懂。
兩個男人焦急地蹲在離她兩尺遠的地方,用那種奇怪的語言交談。他倆可能是兄弟,一個問“能生出來嗎”?另一個很沮喪,看著她滿頭的汗,滿臉的淚,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很明顯是夢中莊梅的丈夫。而他,長得居然跟蘇棄一模一樣!
她不知道為什么蘇棄回出現(xiàn)在這樣的場合。
都說夢是心頭想。蘇棄對她是很關(guān)心,但她從來沒正眼瞧過蘇棄啊。怎么在夢中,他會成為自己的丈夫,而且,還盯著自己生孩子!簡直莫名其妙。
這個細節(jié),她怎么好意思說出來?
她也夢到莊清了。莊清渾身血污,趴在地上,求她寬恕,求她救命,還匍匐前行到她腳下,親她的光著的腳丫子!
這么荒誕不經(jīng)的夢,要是告訴莊清,怕不是會被他打死。
此外,她在夢中見到的,多是一些奇怪而難以描述的地方。那些建筑樣式,街道格局,與中原大相徑庭。
說具體點,房梁,雕飾,瓦片,都與中原不同。街上走的人,也長得很怪異,完全沒見過。服飾比中原簡單,色彩也不大一樣??偟膩碇v,沒有一點是與中原相似的。
這樣的地方,真的存在嗎?
最為怪異的夢,是關(guān)于她自己的。她渾身血污,身上一絲不掛,站在一面巨大的,特別清晰的鏡子面前——這樣的鏡子是不可能存在的,哪怕最清澈的水面,也照不到這么明亮的人影。
自己,赤身裸體,渾身發(fā)抖,站在鏡子面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頭上居然揮動著幾只惡心的、白色的觸手,而自己卻在歡喜地笑。
這觸手很像蝸牛的角,但比蝸牛的多得多。這觸手不是某只怪物趴在自己頭上,而是,就是從腦殼里面伸出來。
這比自己生孩子那段還更加難以描述!
這種夢敢說嗎?
這幾個夢是印象特別深的,還有其他一些,很破碎,無法言說。
這些怪異的夢有什么含義?或者,是什么寓意?這都沒法猜?;蛟S是因為元晶緣故,才會做這樣的夢?
可是,元晶到底是什么?怎么來的?為什么自己會有?這一切都沒人告訴她。
過了一會兒,莊梅忽然翻身起來,問:“你不是說有奇怪的事要告訴我嗎?另外,這些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要詳細告訴我?!?p> 莊清從懷里掏出塊石頭,問:“元晶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吳萍都告訴你了吧?”
白塵到楚館里,帶了幾個元晶,都被莊梅吸掉了。這是整個元晶故事里最精彩的部分,外面?zhèn)鞯酶巧窈跗渖?,吳萍是親見,也沒添油加醋。
但是,當(dāng)時吳萍笑道:“白塵白公子,對你可是真有意思呢!”
這一句也不算添油加醋。
不過,當(dāng)時莊梅是毫無反應(yīng),對他一點也不感興趣。
“哼,我死之前就知道了,不過,還是萍兒告訴我,元晶居然有這么大的作用。我之前并不知道它有這么大的作用?!?p> 莊清對著元晶石怔怔發(fā)呆,也沒仔細聽莊梅說話:“這塊,是司馬莫之給我的,他說,是我二十年前讓他保管的?!?p> 莊梅伸手想摸,莊清嚇得往回縮。莊梅一愣:“這是怕我給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