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缺坐在暖爐前,喝著熱茶,重傷痊愈后的他,總有些病怏怏的感覺。在這西蜀道風(fēng)吹日曬幾個月,皮膚早已不如從前那般光滑,倒是昏迷多日,醒來后,膚色紅潤了些,但也多了些蒼白,清瘦。
如果沒有周嵩的那件天蠶寶甲,怕是十個陳缺都死了。
天蠶寶甲是周嵩從國師手中討來,但真正的出處也大有來歷。
出自王家。
王家負責(zé)給整個大慶朝提供兵器裝備,刀箭盾甲應(yīng)有盡有。而在打造這些造價不菲的武器時,王家同時還用那世間稀罕的天蠶絲制成了五件天蠶寶甲,其中就有兩件覲獻到了京城,沒想到有一件,會被天子賜給了國師。
新送來的那把飛魚龍鱗刀,明顯王伯書花了不少心思,耗時多日,不然即便王家鍛造刀劍的大師再如何鬼斧神工,短時間也不可能在那刀身中注入一抹月華。
在大戰(zhàn)中朱雀羽飲血破除封印后,整個劍身就一直散發(fā)著赤紅劍芒,這把來歷不清,由老人交給陳缺的神兵被擱置了起來,陳缺本來就不是劍客,更不想去用一把自己駕馭不住的寶劍。
劍芒攝人心魄,讓人喜殺好伐。
陳缺咳嗽一聲,伸出手挨著暖爐更近了些,如今從黑水溝一直到獅山林,橫三四里,豎幾十里都被劃入了開山工程中的地段,他作為總指揮官,也只能暫時搬到八斗沖。梁屠負責(zé)監(jiān)工,皮蛋打著下手,留在這里陪著他的,只剩下了個少了只手的沖豹。
想聽讀書聲了。
過去了一個多月,哪怕西蜀道大局已定,但陳缺一直沒有再見到崔老頭和安桃,也沒有兩人的消息,他沒派人去找過,相信有自己給崔老頭的那些銀兩,安桃可以平安長大。
好好讀書,考取功名。
沖豹雖然和陳缺一起待在八斗沖,但少了只手終究有些不便,大多時候一個人在院子里生個火,或者喝些悶酒。以前還只覺得陳老大慧眼識英雄,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這陳老大是京城里來的大官,他有些局促不安,自己一個土匪出身,可能在別人眼里只是個跳梁小丑罷了。
“豹子兄弟,進來烤烤火?!?p> 從屋子里,傳來了陳缺的聲音。
沖豹一只手撐著起地,拍了拍屁股,趕忙跑到了門口,停了下來。
“三……陳大人,不用了吧,外面待著也挺暖和的?!?p> 沖豹結(jié)結(jié)巴巴道。
陳缺乏著眼皮,笑著問道:“那你還跑這么快?”
沖豹隔著張椅子坐了下來,火光下,十幾年土匪生涯的中年人臉上,盡是歲月蹉跎,飽經(jīng)風(fēng)霜。
陳缺撥動著炭火,問道:“丟了一次機會,就沒第二次機會了,不后悔?”
沖豹點了點頭,唏噓不已,都這樣了,還談什么后悔不后悔。
那天夜里,一個人摘下了光頭土匪的腦袋,沖豹怎么可能像表面那樣懦弱怕事,那些人前的唯唯諾諾,只是這位資深土匪在西蜀道上的生存手段罷了。
“西蜀街建成之后,分你幾間鋪子,是去做點正經(jīng)買賣,還是租出去收點租金,都隨你?!?p> 沖豹要起身,被陳缺瞪了一眼,別來那套。
“謝三哥?!?p> 沖豹不結(jié)巴了,低著頭緩緩說道。
……
……
劍山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大路,共有三千多級石階,據(jù)說是由劍宗第一任宗主一人用劍切砌而成,每級石階寬厚一致,從山腳一直延伸到山頂。
劍宗開宗之時,還不曾有鐵拳幫,中岳這些門派,那時的江湖,除了劍宗,就是還未建宗的天山和一個鬼祟的南陽牧族。
論宗門淵源底蘊,除了甲子間的天山壓過劍宗一頭,即便是現(xiàn)在的鐵拳幫也要花上數(shù)百年的時間,才有望達到劍宗的巔峰時期。
輾轉(zhuǎn)一年,誰會想到草莽出身的趙鐵拳會占據(jù)天時地利,直奔山巔,要將劍宗從江湖除名。
客卿是悲劇的,所以也是悲觀的。
從上一任宗主死在了那武林大魔頭手中,就有了客卿肩挑劍宗宗門大任,可惜在那樣一個江湖動亂的年代,既殞落了不少江湖高手,也有許多年輕的天才橫空出世??颓涞谋В驮谟谂c柳生生在了一個時代,更悲哀的是,柳生棄了宗門絕學(xué),練了劍,之后一個人在劍道之上越走越遠,客卿卻還要分出不少精力,處理宗門事務(wù)。
待客卿將宗門劍術(shù)研習(xí)通透后,柳生封了劍,又殺出了一個武力強橫的趙鐵拳。武林大會上,他本來想去爭一爭第一,只是在那宛若天神的趙鐵拳面前,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劍不夠鋒利的念頭,于是潦草出劍,迅速退場,沒能激起半點漣漪,這個如今的中原第二人,沒有半點存在感。
像命中注定的人生悲劇讓人也無可避免的悲觀,他在武林大會不敢劍劍出,在最強一上灰心喪氣,在宗門大難之際,卻選擇了要遣散所有弟子,而不是宗門上下,一致出劍迎敵。
“幾百年的傳承,不能毀在我一個人手里?!?p> 劍林禁地里的聲響越來越大,客卿與趙鐵拳交過手后,才知道一二之間的鴻溝。
遠遠不及。
趙鐵拳第二次登山,距離第一次登山已過去七天。
這次登山,不再是一個人。
七天,對于劍宗來說沒什么變化,有變化那就是劍山上的霧更深了,劍山下的河更緩了。
柳條無精打采地垂落一旁,淡淡的光暈折灑在劍山上,在枯枝間棲息,然后穿過大霧,獻上了一些微薄暖意和點點光明。
又一年冬,又一年雪。
趙鐵拳率先登山,緊隨其后的是鐵拳幫兩名老供奉。
再接著,是衡月派的唐碧,與幾名衡月派的宗師高手。
隨后,是小鶴仙。
最后是數(shù)不清的鐵拳幫弟子,賀家門客。
山下則由姚沉把守,確保劍宗弟子不會逃下山去。
客卿出關(guān),董嬰,魏衛(wèi)也從劍林禁地走了出來。
登至禁地前,只剩下趙鐵拳,唐碧,小鶴仙。
山半腰,已經(jīng)打了起來。
客卿居高臨下的看著趙鐵拳,手中的劍已出鞘幾分。
趙鐵拳看了一眼客卿幾人,開口道:“陶癡子人呢?”
整個中原都知道,劍宗有五位宗師劍客,最強一后,少去一個東道來。而前段時間,客卿又將門內(nèi)弟子驅(qū)逐大半,聽說連楚雨臣這位得意大弟子也一樣被趕出了師門。趙鐵拳生性謹慎,出手就要斬草除根,今天不能少了那個陶癡子,事后也一樣要除掉楚雨臣以絕后患。
客卿以劍作答。
長劍出鞘,直刺趙鐵拳,卻被那層天罡隔絕在外。
劍尖與天罡碰撞出光火,發(fā)出“呲呲”刺耳聲。
客卿動,趙鐵拳緊隨,飛去一里外。
董嬰則看向了衡月幫主,他的對手唐碧。
魏衛(wèi)微微一笑,與小鶴仙劃出一處戰(zhàn)場。
武榜十人,第一,第二,第八,第十都在場,還有兩位宗師劍客。
董嬰身上的大袍隨風(fēng)而動,這位身上藏了不知道多少劍的老頭手中憑空多出兩把劍來。
隨后自嘲的笑了笑,沒有大戰(zhàn)之前的緊張,像在和熟人聊著天一樣。
“陶癡子在武榜上躋身第五,你覺得有沒有第五的實力?”
唐碧嬌哼一聲,不想搭理董嬰。
誰都知道武榜十人有太多的貓膩,除去前三無人敢有異議,后面的七人,都值得推敲、比如糟老頭子卞丘憑什么第四,橫空出世的天才小鶴仙又哪有資格早早上榜。
對于陶癡子第五,最有苦楚的便是董嬰。
整個劍宗上下,除去客卿劍術(shù)不凡,董嬰陶癡子的實力不相上下,各有千秋,陶癡子排在第五,董嬰怎么可能不上榜,董嬰上榜的話,一個第八的唐碧哪里是對手。
誰都不太信。
董嬰示意唐碧可以出手了,他也想領(lǐng)教一下這位衡月幫主的獨門絕學(xué),黯然秋波掌。
那邊,劍氣縱橫,鐵拳碎山河。
這邊,袖里劍,劍中劍,腰繩劍,袖珍飛劍,層出不窮,一劍又一劍破去連綿秋波,兩人間,寶劍無數(shù),掌風(fēng)肆意。
倒是同為小宗師的魏衛(wèi)與小鶴仙之間的戰(zhàn)斗,溫和許多。一人以劍氣開路,一人集天下武學(xué),鐵拳,指意,斷掌,樣樣精通,應(yīng)對自如。
二十歲便是小宗師,短短一年時間,小鶴仙武學(xué)之路又走遠許多,與躋身小宗師多年的魏衛(wèi)對上,也顯得十分輕松,憑借著飄逸身法躲過了那一道道劍氣,還在魏衛(wèi)身上留下了兩指,一掌,就這種武學(xué)天賦,再給這位天才一些成長空間,追上甚至超過趙鐵拳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愿意的話,小鶴仙可以解決掉魏衛(wèi),還有那個董嬰。
但還未到時候,所以魏衛(wèi)身上的袍子只被割出了許多口,外加一些皮肉傷,傷口上,有著淡淡的劍意縈繞。
魏衛(wèi)主動與小鶴仙拉開距離,小鶴仙的指意太過古怪,竟然已經(jīng)生出了劍意。
“你?”
魏衛(wèi)遲疑一聲,死死盯著小鶴仙。
小鶴仙白衣飄飄,淡淡一笑,劍山之巔傳來一聲悠遠空靈的鶴鳴。
直讓人感慨:
“世間怎會有集萬千氣運于一身的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真乃神仙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