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信息周報”出了大亂子。
因為臨時撤換稿子,李根要跑三個來回印廠,最后一趟大約在下午四點鐘左右。將近六點的時候,印廠打電話給報社,是老孫接的。說是還沒見李根來,印廠等著清樣開印呢,問是怎么回事。老孫沒在意,想著一定是路上車不好坐,堵車,哼哈地把印廠的電話敷衍過去了。這不是他份內(nèi)的事兒,印廠方面一直是總編于詩風抓的,副總編只管看每期的清樣,多一事兒不如少一事兒。再說頭版頭條上部里老賈的講話,老賈領(lǐng)的是于詩風的情和他老孫無關(guān)。老孫沒有和任何人說,鎖上辦公室的門回家和老婆孩子逛公園燈會去了。
于詩風下午到部里去找了老賈,告訴他講話已經(jīng)安排了,明天就可以見報。趁著高興勁又把時光調(diào)檔的事兒說了說,老賈當時就給人教處的人打電話,費了一些口舌總算同意接收了。對上對下于詩風功德圓滿,心里很是舒服。晚上睡覺前,痛痛快快地喝了瓶啤酒。
夜里十一點,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睡夢中的于詩風驚醒了。
“送清樣的人怎么還沒來?!你們的報紙還出不出啦?!”
電話里傳來印廠夜班工人憤怒的聲音,于詩風頓時睡意全無。
“還有多少時間?兩個小時?好好,我馬上就辦……”于詩風放下電話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著,兩個小時之內(nèi)清樣再不到印廠一版要是開了天窗那漏子可就捅大啦。李根出了什么事兒啦?為什么偏偏上老賈講話的這一期出差兒?這會不會是沖自己來的?是誰呢?榮總編?他把這事兒在腦子里打了幾個轉(zhuǎn)兒。他顧不得多想,立刻找出了他的通訊筆記本,找到了李根第一次來報社給他留下的電話。是個公共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睡意十足的聲音傳過來:
“幾點啦?!找誰?”
“麻煩您找一下李根,有急事……”于詩風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對別人這么客氣過。
“誰?李根?搬走了?!?p> “搬哪兒去啦?麻煩您……”
“不知道??!”半夜三更找一個已經(jīng)搬走了的人,對方不耐煩起來,一下掛斷了電話。
于詩風一分鐘也不敢再耽誤,又撥通了程志仁家的電話。
程志仁不久前不顯山不露水地再一次結(jié)了婚,報社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第二任妻子是個國家機關(guān)干部,大學畢業(yè)生、黨員。既門當戶對又可靠老實,只是相互之間沒有程志仁想象中的激情和感覺。趙兵兵在他心里引起的火花早就熄滅了,而且成了一種好像很遙遠的記憶。
電話響的時候是妻子接的。程志仁正專心致志地看一盤美國動作片錄像帶,聽妻子說是于總編,他心里一陣不快。遙遠的記憶好像一下被勾了回來,想著,如果不是于詩風從中攪和,說不定現(xiàn)在接電話的是另一個人呢。再說老孫是副總編,有事兒不找他找我干什么嗎?又一想,老孫這個滑頭,說是家沒有電話,其實是,裝了一直沒通。
他懶洋洋地拿過了妻子遞過來的電話。
“誰呀?我是。噢——于總啊,有什么吩咐?”他示意妻子把錄像機聲音調(diào)小一些,“什么??。?!真的?!印廠怎么說?那可麻煩啦……老賈的講話?我這兒?我想想……好像沒有,想起來了,沒在我這兒,報社也沒留底,都在李根那兒,派人到家里找找,什么?搬家了?報社沒有別人知道他住哪兒啦?真是的,這么一個不起眼兒的人誰能想到會弄出這么大事兒來……再問問老孫,噢——現(xiàn)在沒法兒找他……”
妻子從屋里找出幾頁稿紙來到程志仁身邊:“這不是嗎?你們部里的,叫賈……這是賈什么的講話……”
程志仁忙使勁沖她擺了擺手,不讓她再說下去,接著對電話里說:
“那怎么辦吶?補別的稿子?現(xiàn)成的不知道有沒有,而且不一定正合適呀?還一個多小時,夠嗆……好,我這就去?!?p> 于詩風和程志仁趕到報社以后,翻箱倒柜還讓老侯橇開了老孫的辦公室,到底也沒有找到老賈那篇講話的底稿。再找別的稿子送到印廠已經(jīng)來不及了。印廠同時負責幾家報社出版社印刷,時間上是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一家誤了就要誤一串。不可能為“信息周報”把幾家報社出版社全得罪了。沒辦法,于詩風只好打電話,千恩萬謝地讓印廠隨便找一張制好版的照片臨時補救一下。
已經(jīng)是半夜了,沒地方找車,于詩風不放心,又騎著老侯的破自行車,在路上掙扎了近兩個小時,滿頭大汗地趕到了印廠。
報紙開印了,也總算沒有開天窗,可看著剛印出來的報紙于詩風差點沒暈過去。原來準備登老賈講話的地方塞一張題為“滿園春色關(guān)不住”的風景照片,照片本來就曝光不足,再經(jīng)制版成了黑乎乎的一片。原來留出的地方大,照片小,放在又不正,好像沒愈合好的傷口,難看得令人不忍目睹。
于詩風徹底崩潰了,茫然無措地呆立在印廠辦公室里。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田剛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
“老于你怎么不給我打電話?快,”他把手里的一卷稿紙扔到于詩風面前。
“這是我剛從別的報社挖來的,計委領(lǐng)導的講話。咱們先轉(zhuǎn)載一下把窟窿補上,官司明天我去打……”
于詩風哭喪著臉把已經(jīng)印出的報紙遞給了田剛。
“還愣著干什么老于?!”田剛兩眼直冒火星兒地喊著,“趕緊讓老李派車把報拉回來,一張也別發(fā),跟報社的人都說說,誰也別嚷嚷呢,挨個問誰能找到李根,我就不信沒一個人認識他們家的?!能找到他就上老賈的講話,找不到就上計委的稿子,頂多出報推遲一天,這期全部作廢,損失不行讓報社每個人均攤,我存折上還有三千,都捐了。你去趕緊辦吧,我在這兒盯著……”他拿起已經(jīng)出的報社看著直跺腳,“一塌糊涂一塌糊涂這還搞什么呀,老于?!一張也不能露到外邊去,千萬啊,老于!!”
于詩風已經(jīng)顧不上計較田剛對自己的過分態(tài)度了,像個闖了大禍的孩子似的,立刻給李主任打了電話,給剛從夢里醒過來的李主任交待了任務(wù),留下田剛在印廠等信兒騎上車匆匆地向報社趕去……
上班以后,于詩風幾乎問遍了報社的每一個人,還是沒人知道李根的家到底住哪兒,更沒人知道李根本人現(xiàn)在在哪兒,為什么沒有把清樣送到印廠。盡管于詩風讓李主任采取封閉消息的措施,這期報紙全部原封不動地拉到了報社不再向外發(fā)行,可不到中午呢這張報紙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老賈的辦公桌上。下午“信息周報”就接到了??D的命令。
報社大亂,議論紛紛。
這事兒怎么會弄成這樣?消息怎么這么快就露出去了?
有好事的人自動聚在一起開始了案例分析,一則則非官方預測開始在報社內(nèi)外傳播,有猜測說是外出開會一直沒露面的老孫干的,因為老孫當了副總編但對于詩風口服心不服,因為這之前印廠曾有電話打到報社,像是老孫接的。還有猜測說是李主任或者田剛干的,因為李主任和于詩風在老孫接管人事權(quán)的事兒上有過節(jié),經(jīng)常在背后罵于詩風,對于詩風恨之入骨,田剛誰也不放在眼里平時專愛發(fā)牢騷說風涼話而且出了這么大事兒連面也不露。還有些更不著邊際的猜測,有說是老梁,有說是嚴敏章,甚至有說是老候??傊總€人都有作案動機,每個人都有作案的可能。但更多的猜測是說這事兒像程志仁干的,因為程志仁是報社除了于詩風最早知道這事兒的,因為他以前和榮總編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極有可能利用這次機會為榮總編出氣。
程志仁本人聽到這些議論心里暗自叫苦,還用的著我?有的是比我苦大仇深的!
李根沒再露面。
報社還有一個人也不知去向——時光。
若干天以后,趙兵兵收到了一封信。沒有落款地址,郵戳上隱隱約約能辯出南方某省……的字樣。
信很簡單,沒頭沒尾語句費解:
李根遇車禍,受了點傷。
我親爹沒死,健在。
基督山伯爵一去不復返了,回來的將是艾德蒙-鄧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