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丫頭,已經(jīng)……沒事了?!?p> 滴答!滴答!
黑暗中,亮起一道光縫。路子萱睜開沉重的眼皮,目視著鮮血,從那些被利刃刺穿的傷口中流出;順著冰冷的劍身,滴落在積水的地面,蕩起一圈又一圈地漣漪。
她仿佛看見,曾經(jīng)的記憶,如同揮不散的霧靄,向她涌聚。
那悲與血的過去,那無盡的噩夢,始終糾纏著路子萱,怎么也忘不掉。
那是她心中脆弱的圣土,也是她這些年來一直在克服的恐懼源頭,更是她想要跨越過去的目標(biāo)。
為了戰(zhàn)勝這份銘刻在靈魂之上,無論怎樣也洗不去地顫栗;為了再也不要經(jīng)歷相同的絕望;即便,先天有缺,后天有傷,路子萱還是咬緊牙根,堅持了下來。
努力的,一步步攀上了神刀堂年青一代第一人的位置;更是在江湖游蕩時,結(jié)交到了七位好友,與他們一同,被武林群俠譽(yù)為『八杰』。
在和大家相識以前,其實,路子萱是很孤哀的一個人。哪怕在師門面前表現(xiàn)的再大大咧咧,她的內(nèi)心,始終下著沒有盡頭的陰雨;也從未向別人打開過真實的自我。
直到遇見了豪邁敏銳的“韓無忌”、清冷真實的“風(fēng)梓逍”、溫順有禮的“張?zhí)搲簟?、懶散重情的“唐言”、妖媚體貼的“藍(lán)溪”、悠閑自在的“江逸飛”和單純善良的“秦雙兒”。
是他們,一點點的改變了路子萱,在她那片陰霾的天宇中,劃開了背后的藍(lán)天。
如果說,他們是贈予了自己溫暖的火焰,那讓自己存活到現(xiàn)在的第一縷光,便是“路小佳”。
當(dāng)年,在那一天,那一刻,那一秒。
她和幼妹本該死去的,本該不應(yīng)存活下來,本該將時間永遠(yuǎn)的停在那一殘酷的瞬間。
結(jié)果,那個男人,突然的,闖進(jìn)了自己充滿灰暗和絕望的世界中;如一縷溫暖的陽光,將她們姐妹包圍,帶出了那個滿是尸體、血液四濺的小屋。
不僅,給與了她們新生,也給了她們重新選擇一次的機(jī)會。
但路子萱,還是選擇陷入江湖的紛爭中。
為什么?為什么要選這條殘忍的道路?
是因為怕失去那縷光嗎?
是因為怕再被無辜卷入而死亡嗎?
是因為要克服自身的黑暗嗎?
還是因為……不想再一次……體會那種無力……那種絕望……亦或者……不敢面對自己的弱小,自己的害怕,自己的……恐懼……
記憶開始清晰,在那溫暖的光中,躺在木床上,纏著繃帶的少女子萱,她蘇醒,睜開眼的瞬間,看見的是,一個慌手慌腳的男子,扇著小火燉著草藥。
煙氣嗆得他咳嗽連連,但他還是不屈不撓,聽見背后的聲響,男子慢慢轉(zhuǎn)回了頭。
楞了一下,然后,抓起腦勺,沖著少女傻傻一笑。
『啊~,原來……是這樣!』
那幅美麗的畫面,永遠(yuǎn)定格在了她的腦海里。
現(xiàn)實中,路子萱無言的勾起染血的嘴角,她抬起了頭,雨水濺濕的秀發(fā),垂落在胸前。
『我只是……想待在……他的身邊而已……』
『時間長的……令我都忘記了……初衷……』
『雖然,平亂世……解救不幸的百姓……是我的愿望……』
『是我……不想看到……這世間……再多一個如我們姐妹那樣……不幸的家庭……』
『但,令我真正下定決心……義無反顧的……走上這條荊棘之道的原因……』
『只是……單純……讓我……有資格……待在他身邊的……謊言……』
『不,也不對?!?p> 『那不是“謊言”,而是“借口”?!?p> 如今,她再一次面臨這般絕望,是該繼續(xù)重蹈過去的覆轍!還是,放手一搏?!
是了!
路子萱已有決斷,心頭突然輕松很多,她笑了。
圍著她的殺絕們皺眉,摸不著頭腦,不知這將死的女子,為何而笑!
“哈~”路子萱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中,還有著因傷帶來的疼痛與顫抖。
〖無念〗
她咬著字,輕喃。隨著,聲落,她的身影,也如風(fēng)雨中的幻影,倏而消失。
現(xiàn)場,所有的殺手們都驚住,怔怔的望著這詭異的一切發(fā)生,無法阻止。
所謂“無念”,乃是高手對決的特殊空間,外人不得入內(nèi)。
但對人的負(fù)擔(dān)極大,甚至可能威脅到生命,所以,非絕頂強(qiáng)者不能亂用。也是被掌門路小佳禁止施展的異術(shù)。
可現(xiàn)在,路子萱也只能走這一路了。
她伸出白嫩的玉手,握緊插入體內(nèi)的長劍,鋒利的劍刃,切傷了她的手心。路子萱忍受著割肉的痛楚,將那些長劍一一拔出體外。
鮮血長流,體勢衰敗,她沒有時間了。
抵御著無盡的疲憊,路子萱驅(qū)使著笨重的身體,朝烽火臺走去。
“有點意思!”落子雨升起了興趣,把玩著手中的細(xì)劍,仔細(xì)掃視起周圍。
其余殺絕,也一臉疑問的再四處觀望。
離原先之地,十米遠(yuǎn)的空間,陡然扭曲,一個模糊的人影短暫再現(xiàn)。
落子雨提劍殺到,那人影卻又消失無蹤。
他思考片刻,然后,徑直走到了烽火臺下,平靜的留意起空氣地流向來。
無念空間內(nèi),路子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眼中的景物皆朦朦朧朧,似乎,都隔著一層紗。
七竅開始流血,穿孔的心臟,血液與紊亂的氣,糾纏在了一起。
全身各處,都傳來了要命的刺痛。
她的影子,又一次在現(xiàn)世隱現(xiàn),那是她內(nèi)力衰頹的象征。
烽火臺下的落子雨,迅猛出手,劃劍削虛無,第一擊便斬下了路子萱整個右臂。
而路子萱,幾乎同時將自己又拉回了無念空間內(nèi),她吃痛的捂著噴血的右肩,冷汗占據(jù)了額頭、耳鬢和后背。
路子萱染著血跡的容顏上,有著不同于之前的倔強(qiáng)。
她做出了抉擇,也就代表了,她不會再后悔了。
再次踏上路程后,路子萱又在幾次虛弱顯現(xiàn)的狀態(tài)下,被落子雨的劍氣貫穿了肩胛骨、刺瞎了左眼、切開了腹部,更是差點被毀去了完整的心臟。
即便如此,路子萱還是堅持的走了下來。不是因為她已無力躲讓,也不是因為她沒有了退路。
只是因為,這就是她所選擇的戰(zhàn)斗方式。
一路帶著無法估量的傷勢,不停地……前進(jìn)……前進(jìn)……
她的意識,她的靈魂,她的肉·體,都已殘破不堪,但她卻依然平靜的往前行走,踉蹌邁步。
無念,不能用了。
離烽火臺還有七米遠(yuǎn),殺絕們圍住了路子萱,落子雨擋在她身前,內(nèi)心,居然因為此女,而產(chǎn)生些許動搖。
看著她那不忍直視、傷痕累累的軀體,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劍口,雨水的洗禮,讓血液得不到凝固,一直在流淌,直到流干為之。
落子雨不能理解女子的堅持。
此刻,在路子萱眼中,除了那座烽火臺外,其余皆是一片黑暗。
她的腦中,還催生出了別的幻象。
黑暗里頭,躺滿了男男女女的尸體;腳下是一片汪洋血海。
記憶、夢魘之景和現(xiàn)實交匯,融在了一起。
她似是走在一條修羅之路上,并看到了不同顏色的雨滴,但卻不知,是真是假。
聽不見的雨聲,淋在了路子萱身上,又似乎下在了她的心里。
她知道,這是道別之雨。而這條路,更是死亡之路,無法回頭,沒人扶持,無人庇護(hù),更沒有陽光,只有無盡的冰寒。
她依然選擇,只身一人走下去。
現(xiàn)實中,落子雨有注意到,女子的瞳孔里映著他所不知道的影子。但他卻明白,不能再讓她前進(jìn)了。
落子雨手中,那柄奪去了很多人性命的長劍,再次高舉于天。
路子萱無所覺,在兩邊百名殺手的注視下,拖著殘破不堪的身體,如木偶般,僵硬的走向烽火臺。
血液點點灑落在積水中,染紅了石地。她的眼,一直望著前方。
路子萱無血色的臉龐上,神情顯得很平和。頭飾龜裂,脫落在地;烏黑濕潤的秀發(fā),如瀑布傾瀉在曼妙的腰間;皮裝的金片,全部破碎掉下。
她手中當(dāng)做拄拐的神刀,被雨血浸食,刀口坑洼,如它的主人一樣,失去了鋒芒,開始腐朽。
生命如風(fēng)中殘燭,隨時,會熄滅。
但她仍舊無畏前行,不論是現(xiàn)實,還是那虛幻的世界。
哪怕眼前是尸山血海的地獄,她依然會前進(jìn);因為,在那前方,始終有一道背影,在等著自己。
刷!
落子雨走到路子萱背后,含真力一劍刺入她的胸口,劍氣在她體內(nèi)肆虐,幾乎摧毀了她全部的骨臟,看似給這場鬧劇,畫下了句號。
路子萱也如落子雨料想那般,身體緩緩向地面倒下,她手中的神刀率先掉落在濕地上。
就在落子雨認(rèn)為一切都結(jié)束時,路子萱突然涌出莫名的力量,伸出右腿,一腳將神刀踢了出去。
長刀劃破雨痕,發(fā)出最后的嗡鳴。在夜空中劈出紅芒,似是奏起了生命的絕唱。它逐漸崩壞的刀身,激蕩萬千煞氣與寒光,凌厲的一式,將烽火臺整個貫穿,與其一同炸毀。
最終,又如那微末的塵埃,徹底泯滅在雨下的煙霧里。
『記住啦!神刀大輕功,一共有三式,踢刀、飛天、御行……』
趴倒在冰冷的石地上,淋著雨水的路子萱耳邊,忽然,響起了這次,她離開師門時,掌門教她大輕功時的戒語。
不知為什么她會在這個時刻想起路小佳的話來,但是,她憔悴的容顏上,還是浮起了一絲溫柔。
鮮血從路子萱身體各處流出,將本來殷紅的積水,染得更加艷麗;就像一朵紅色的花朵,在水面綻放。
附近的殺手瞠目結(jié)舌的愣在原地,大腦空白。而落子雨的臉上,首次呈現(xiàn)憤怒的情緒,他冰寒的眼神里,有著至邪的黑氣繚繞。
“女人,你這是在找死!”落子雨冷冷的望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路子萱的后背,舉劍,凝劍氣,挾著怒火,蘊(yùn)藏毀滅之威,重重刺進(jìn)路子萱的身體里。
她的背腹被撕裂貫穿一個大空洞,骨肉都被攪碎了。
“走?!?p> 落子雨丟下惹怒他的螻蟻,讓路子萱在痛苦中慢慢死亡。
他帶領(lǐng)剩下的人馬,朝著其他烽火臺趕去,計劃不容再耽擱了。
周邊的景物,又奪回了自己原本的顏色,風(fēng)雨也不再異常多變,只是雨勢好像變小了。
山中冷風(fēng)呼嘯,空闊寂靜的人世間總舵,躺著數(shù)不盡的尸體。
血水染紅了這座石寨的每一個角落,也像是某種盛宴的落幕。
細(xì)雨中,殘喘的路子萱,勉強(qiáng)睜開昏暗以失明無異的右眼,掙動單手雙腿,拖著長長的血跡,爬向已經(jīng)成為廢墟的烽火臺下。
她不知道用了何種的力氣,撐起身體靠在了斷柱邊,同樣未死的雪孤鷹也爬了過來,被路子萱抱在了懷里,輕撫黑羽。
路子萱仰著頭,透過模糊的視線,望向深邃的夜空。感受著涼意,身上的口子,皆傳來了陣陣刺痛。
“辛苦了,雪孤。一切……都結(jié)束了?!甭纷虞驵?,摸著愛鷹柔軟的翅膀,微笑著,表情很放松。大家托付的任務(wù),她終于完成了。
“恩?”
她僅剩的那只眼睛也失去了光明,看不見任何一物;但感官卻敏銳的察覺到了天氣的回轉(zhuǎn)。
“雨……似乎……停了!”
路子萱輕輕一嘆,嘴角含著笑意,她半睜著無神的右眼,懷抱著雪孤,靠在斷柱邊,像個孩子,寂靜無聲般的“睡”去。
雪孤哀鳴,它乖巧的蹭著主人的手掌,盤縮起身子,氣息逐漸微弱,與此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