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自殺還是他殺(十八)
而浴缸里滿滿的都是水,被血液暈染,已經(jīng)開始變得有些粉紅。
任苒一把撈起安安瘦弱的身子,她還有呼吸,也有意識。
“你這是干什么?”任苒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我不配活著。對不起,你救了我一次,我還沒珍惜,又要尋死,這次我是真的想好了。對不起。你放開我吧。”安安的聲音柔弱又堅定。
“想都別想。我告訴你,如果你覺得你犯了錯,就應(yīng)該贖罪。有沒有人原諒你是一回事,你贖不贖罪是另一回事。少在這里自以為是,懂不懂?”
在安安家的客廳,任苒幫她消毒止血,包扎綁好繃帶。
季安安聲音低沉,跟任苒講述了昨晚到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
昨晚,任苒在咖啡廳離開后,季安安獨自在店里做到打烊時間。
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公寓,走到公寓門口,看到自己房間的信箱里夾著一封信。
安安扯掉封皮,借著路燈看了一眼,是輕松貸公司發(fā)來的最后的賬單。
注明她的欠債已經(jīng)還清,還順便向她推薦了其他的理財業(yè)務(wù)。
這有可能是廣告部的員工,不知道季安安在這家公司的兼職身份,就當(dāng)沒事一樣,給客戶群發(fā)的信件吧。
季安安把信紙團成一團,內(nèi)心悲憤,想要直接扔到垃圾桶里。
但還是緊緊攥著紙團,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感覺眼淚都要流干了,可是心里那種對爺爺?shù)那妇危瑓s無法消失半分。
季安安同時覺得,這世界上,包括曾經(jīng)好心救過她的那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所有人都厭惡她,因為她實實在在是個惡毒的女人。
她確認(rèn)了一點:自己的確不配活著。
或許,自己如果在臥軌那天沒有被救起,說不定對這個世界還更好呢。
至少,殺了那些被騙的可憐老人的人,就不是自己了。
季安安一夜未眠,翻來覆去梳理自己可悲又可惡的人生。
天光微熹之時,她給這世界上唯一肯聽她傾訴、又跟他有命運羈絆的人——關(guān)將也,發(fā)了一條信息,再次準(zhǔn)備提前離開這個世界。
任苒聽了,半天沒有吭聲。
“你對爺爺最好的贖罪方式,不是自己也去死,而是去接受應(yīng)該落到自己身上的責(zé)罰?!?p> 任苒沉著聲音道,“死多容易?如果我不來救你,你不就輕輕松松地死了嗎?但你做下這種事情,你覺得活著贖罪和一了百了,哪個更能讓你良心安寧?當(dāng)然,這需要在你還有良心的前提下。”
面對這個兩次自殺都被自己救下的女孩,任苒說話也開始不客氣起來。
安安咬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瘦小的身體只是微微發(fā)抖。
任苒朝她伸出一只手:“起來?!?p> 安安目光閃爍。
任苒重復(fù):“給我起來,去自首,我陪你?!?p> 安安搖搖頭,用雙臂環(huán)抱著自己拱起的膝蓋,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你,不是想贖罪嗎?不是覺得自己對不起爺爺嗎?你去坐牢,去揭發(fā)壞人,就能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了?;钪臅r候你不僅沒對他盡過孝,反而最終害死了他,你現(xiàn)在這樣子就算是死了,爺爺他老人家也不會愿意見你的,更不會原諒你?!?p> 安安把頭埋在膝蓋里,嗚嗚地痛哭起來。
“只有去自首,去揭發(fā)壞人,去坐牢,去反思你的罪過,如果你后面幾十年還想睡個安穩(wěn)覺,就必須這么做,明白了嗎?”
***
N年后。
季安安爺爺?shù)哪骨啊?p> 一對青年男女靜靜矗立在墓碑旁。
女子靜靜開口。
“我在里面的時候,經(jīng)常做同一個夢?!?p> “什么夢?”
“我夢見,我回到七八歲的年紀(jì),那時候我爺爺還挺年輕,奶奶也還活著,奶奶在織毛衣還是什么,我在旁邊玩兒毛線團,爺爺就在我們旁邊喝茶看報紙。忽然,他放下報紙,嘴巴張了張,好像要對我說什么?!?p> “說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因為夢每次到這里就中斷了,或者沒有中斷,而是每次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就忘記了。人做了夢不會記得很清楚,總是會慢慢忘掉。但對我來說,每次都是從這里開始忘,我一度很懊惱?!?p> “說得也是,如果我老是做一個夢,夢里的人似乎對我說了什么,醒來卻總是想不起來,我也會惱火的?!?p> “后來呢,我越來越想知道我爺爺?shù)降讓ξ艺f了什么,就試著每天都去回憶,七八歲的時候跟爺爺奶奶住一起的那幾天的生活,記憶一點,一點,一點的復(fù)蘇,很慢,但是漸漸的,我都想起來了。大部分回憶,都壓在我們的腦海深處,只要不斷嘗試,總會想起來的。我在獄里自學(xué)了心理學(xué),那教材上說的?!?p> “不錯啊,自學(xué)心理學(xué)。”
“嗯,總要學(xué)點什么的,我就學(xué)了這個?!?p> “然后呢,你想起來了嗎?夢里的話?”
“我不確定?!?p> “不確定也沒關(guān)系。不論怎樣,那也是只屬于你的獨家回憶。”
“謝謝你那天陪我,去……做那件事?!?p> “不用謝。因為那也是你想做的事。正如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如果你自己不想去,那我怎樣都拉不動你的。所以關(guān)鍵還是你。是你自己救贖了你自己?!?p> “后來,我聽說,灰西服黑西服他們都被抓起來了?!?p> “嗯,善惡有報?!?p> “不知道爺爺會原諒我嗎?”
“你不用去祈求他的原諒,因為事實上,無論你之前做了什么,現(xiàn)在又要做什么,他也不能死而復(fù)生。所以,你祈求爺爺?shù)脑彌]有意義,而且,恕我直言,你也沒有這個資格?!?p> “……”
“可能我的話難聽了些?!?p> “沒有。我造了太多孽,痛苦也好后悔也好,旁人責(zé)罵也好譏諷也好,都是我本應(yīng)承受的。那些因我而死、因我而陷入痛苦的人,他們比我更可憐。而且他們是無辜的,我不是?!?p> “無辜的……嗎……”
遠處,夕陽戀戀不舍地收起最后一道余暉,從山頭處緩慢落下。
蕭瑟的秋風(fēng)卷起地上的落葉,夾帶著絲絲寒意,使得墓碑前站立著的青年男女同時瑟縮起來,各自緊了緊身上的外套。
冬天,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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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個世界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