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不停的下,少年失神的站在一堆墳塋前。
白衣少女從馬車中猛然驚醒,滿是慌亂的跳下馬車,在雨中來回張望,幾經(jīng)周轉(zhuǎn)目光終于落在這過道旁山崖頂端的模糊人影上,然后瘋狂似得尋找能通向崖頂?shù)牡缆贰?p> 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摔傷了多少會,不知努力了幾個時辰,全身衣物已破敗不堪,滿身淤狠,她,終于來到了少年的背后。本應(yīng)柔弱的眼神中,忽然閃過一絲堅(jiān)毅,慢慢的從腰間掏出一把刀刃約莫三寸長的短匕,小心翼翼的抽出鞘。
短匕泛著琥珀色瑩瑩的光,讓人不寒而栗。
少年早已察覺身后的異樣,卻仍癡立在原地,眼神從未離開過。
白衣少女發(fā)瘋似的沖上前來,絲毫看不出本應(yīng)屬于她的優(yōu)雅矜持,雙手高舉短匕,在他的后背狠狠地扎下。
他依然沒有任何動作,任由匕首刺入身體,像是迎接本就應(yīng)該承受的懲罰。
匕首直沒刀入柄的那刻,白衣少女如夢魘初醒般的叫嘶喊后退著摔坐在泥水之中,仿佛不敢相信眼前之事是自己親手而為,隨后便是崩潰的哭泣,雙手發(fā)顫十指捂面,嘴角卻劃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刺得好!我活該!!”
少年合起雙眼,抬起緊皺的眉頭,用盡丹田之氣沖著依舊電閃雷鳴的天空大聲喊道,如同又一聲響雷驚起,右手伸向后背,用力拔出短匕,狠狠地扎在自己的左肩。
“我只是想讓她走的完整一點(diǎn)……”
充滿惆悵、悔恨的嘶啞之后,長吁一口。
“她叫什么名字?”
少年略顯有氣無力的問道。
白衣少女奮力的支撐起自己的身軀,仿佛看待死人一般的眼神注視著面前的男子,冷笑著。
“你??!有沒有資格知道她的名字!你武功高強(qiáng),救人不過舉手之勞,卻眼睜睜的看著她被人……”
說道這眼角又忍不住浸出了淚水。
“你與殺死他的兇手有何區(qū)別?。?!現(xiàn)在卻又貓哭耗子又有何用?。?!”
事情發(fā)生之時,白衣少女雖未離開過馬車一步,卻從車內(nèi)暗窗偷偷目睹了所有經(jīng)過,紅衣少女的死,已經(jīng)讓她徹底的歇斯底里,此刻,在她眼里今日所有相關(guān)之人都是兇手,眼前這個雖救得她性命之人,卻是與其他殺手全部相加一起相比更為可怕的冷血惡魔。
“我只是……”
少年想再說些什么,喉頭卻像灌了鉛一般,沈默片刻,拔出左肩的匕首扔還到白衣少女面前,轉(zhuǎn)身默默的往山下走去。
白衣少女只是笑著,望著少年離去的身影,目不轉(zhuǎn)睛。
時間不停流逝,雨水不停沖刷。
直到半個時辰過后,少年已走到山下馬車附近,白衣少女面色略顯吃驚,起身就要往山下跑去,豈料剛踏出幾步便幾個踉蹌,在山路之上滾落下來,碰到巨石昏死過去……
…………
…………
少女睜開了雙眼,默默地看著火堆旁盤腿而坐閉目養(yǎng)神的少年,許久,
“凌霜兒?!?p> 少女幽幽的開口道
“她的名字叫凌霜兒?!?p> 少年抬頭欲言又止,只是遞過一只水壺,一塊干糧。
“對不起,我不該怪你,只是看到霜兒被……我實(shí)在是……”
少女用右手支撐起側(cè)臥的身體,卻因手腕吃痛又臥倒在地,淚水染濕了眼簾,陷入自己的回憶之中。
“我們自幼一同長大,一同吃一同睡,一同玩耍一同受罰,不論遇到什么危險(xiǎn),她總會擋在我的身前微笑著對我說‘姐姐、別怕?!乙部偸橇?xí)慣了站在她的身后。”
腦海中浮現(xiàn)那纖細(xì)卻飽含勇氣的背影,是如此讓人感到心安。
“雖然霜兒只是父親領(lǐng)養(yǎng)的孤兒,我們卻情同姐妹,她喜歡習(xí)武,我喜歡詩賦,可她習(xí)武是為了護(hù)我一生周全,為了我她什么都肯去做,而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少女側(cè)臥在地,淚水不住的滑下,忘我的喃喃低語,比起少年這番話更像是說給自己。
“為何只留下我一人,明明說好要一起活下去,要一起去踏遍千山萬水,游遍大江南北,一起去尋找云的彼端,夕陽的盡頭,你都忘記了嗎……”
記憶中的紅衣,興沖沖的跑到她面前‘姐姐,姐姐,長大以后,我要去爬上最高的山峰,游過最湍急的河流,騎馬穿過最險(xiǎn)峻的道路,吃盡天下最好吃的美食,我還要喝最烈的烈酒,殺光天下最壞的壞人?!赡鄣陌滓聸]好氣的白了一眼‘我看吃盡天下最好吃的美食才是你最想做的吧,你這個沒羞臊的小吃貨,還有女孩子家的,不要整天打打殺殺的掛在嘴邊,小心長大以后嫁不出去?!薏怀鋈ゾ透囍阋惠呑印!f罷吐了吐舌頭,俏皮可愛‘那姐姐長大以后你想做什么呢?’白衣抬頭緩緩舉手指了指天上的云朵‘我想到那,去看看云端之上的景色’隨后手指滑下指向正在西下的夕陽‘我還想去那,去看看太陽到底落在了哪里。’
回憶在一陣頭疼中戛然而止,白衣少女合上雙眼,再次沉睡過去。
少年看了一眼昏睡的少女,暗自下定決心,走到山洞之外,左顧右盼之后,徑直走向一顆碗口粗的紅花樹下。
只見這樹筋脈挺露,瑩滑光潔,火紅的花瓣隨風(fēng)輕擺,在雨水的沖刷后顯得格外嬌艷。
少年飛身躍起,折斷花團(tuán)最為錦簇的那一枝,輕搖的枝丫,紛紛飄灑在空中的朱紅花雨。少年輕放下手中的花枝,抽出配刀,斬?cái)鄻涓伞?p> …………
…………
伴隨著木柴被火灼燒的噼啪聲,白衣少女睜開模糊的雙眼,不知自己又昏睡多久,身上的衣物已被火堆散發(fā)出的熱氣徹底烘干,滿身的疼痛感也消散了不少,饑餓感從胃中開始發(fā)酵,她吃力的用雙手支撐身體坐了起來,望了望盤坐在遠(yuǎn)處的緊閉雙眼的少年,拿起身邊的干糧,不管這等粗制食物是不是難以下咽,卻又不敢放下自己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慢慢一口口吃了起來。
吃罷,拿起水壺,看著瓶口略有所思,卻還是淺淺的喝了幾口。
這時,少年起身走了過來,一言不發(fā),伸手將一根光滑的拐棍遞向前來,白衣少女赫然發(fā)現(xiàn)少年伸出的右手只有四指,尾指看似被利器齊根斬?cái)?,從傷口漬出的血跡來看,應(yīng)是新傷,少女不再多想,接過拐棍,用力支撐軀體站了起來,蹣跚的跟上已轉(zhuǎn)身走向洞外的少年。
清晨的山澗,空氣清爽,絲絲陽光透過云層灑落在一片翠綠之上,地面坑洼還又些積水,在微風(fēng)之下泛起波粼,映出一片金黃。
少女拖著沉重的身體,一步一步邁出艱難的步伐,前方的少年也配合著她行走的速度,兩人一前一后在這山林中慢慢穿過,沒有一絲言語,甚至連眼神都未有一絲交流。
少女已不知走了多久,太陽已高懸當(dāng)頂,微微的抬頭,看到了熟悉的山崖……
…………
…………
新鮮的泥土之上直直的立著一塊木質(zhì)的墓碑,墓碑之上深深的刻著“凌霜兒”三個暗紅色的字,字跡略顯粗糙,像是用什么鈍拙之物刻劃上去,看到這白衣少女忍不住望向了少年的右手。
幾枝滿是紅色花朵的枝芽,斜斜插在在泥土中,花朵略顯枯萎,六葉褶皺的花瓣偶爾隨風(fēng)飄落在泥土上,稀疏的鋪遍了整個墳塋,柔風(fēng)掠過,帶走了絲絲紅點(diǎn)。少女雙手合十,默默的悼念,雙眸濕潤,卻沒有再流出一滴眼淚,流露出的只是一點(diǎn)堅(jiān)強(qiáng)。
“好好與她告別吧……我會替她護(hù)你回府?!?p> 少年輕聲說道,說罷,不給白衣少女任何回復(fù)的機(jī)會,轉(zhuǎn)身往山下走去。
少女輕輕地呢喃,隨后轉(zhuǎn)身跟著前面健壯的身影離去,只是邊走邊忍不住回頭張望,直到傾斜的道路完全遮擋住了視線,便不再回首,默默的跟上在前方等待她的身影……
“要說這名女子,那可真是仙女下凡,什么亭亭玉立、如花似玉,什么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什么傾城傾國、國色天香,都不及她的千百萬分之一,再者說這女子的來歷那可是不簡單,你們可知她是何許人也?”
說道這,假道士得意的砸吧了幾下嘴,縷了縷胡須,仿佛口中之人似他親閨女一般自豪,隨之一臉不屑的漂過地上的孩童,又望向?qū)γ娴纱箅p眼的粗漢,玩味的沖他上挑了下眉毛。這時,聽聞假道士如此大言不慚,好奇的人越來越多,三三兩兩擠坐在幾條長凳上,長凳后面也密密麻麻的圍滿了人,假道士不緊不慢的端起茶盞,吹走浮沫,吸溜一口。
“我看是市集東頭的包子西施吧。”人群中有人打岔喊道,引得群人哄堂大笑,
“狗屁,還不如村西頭的豆腐西施呢?!边€真有人較了真,拍著桌子不服氣的喊道,
“我就喜歡吃包子,包子西施好?!边@明顯是搗亂不嫌事大的,縮在人群里繼續(xù)喊,
“我還就喜歡吃豆腐,豆腐西施好?!迸淖赖氖歉浇圪t樓前任掌柜的大兒子,原本白白凈凈的樣貌此時卻漲的臉紅脖子粗,聽聞從他子承父業(yè)當(dāng)上了掌柜之后,這聚賢樓的豆腐用量比以前多了整整三倍,而這位負(fù)責(zé)任的新掌柜,總是要親力親為,每塊豆腐都要上門親手去挑選,經(jīng)常為此累的滿頭大汗。
“都別爭了,要我說翠紅樓的花魁--賽西施,那才是個大美人,這些個包子面條豆腐饅頭的,根本就不能比。”聽聞此話,除了仍坐在地上的孩童,所有人都流露出贊同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微微點(diǎn)頭、瞇起雙眼、回味無窮。
“言歸正傳,說到這姑娘,不得不提在江湖中有一個傳說。”
假道士壓低聲音,娓娓道來。
“隨風(fēng)索命萬千手,夢里追魂一葉柳。這姑娘姓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