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小鎮(zhèn)的冬天略顯蕭條,尤其是臨近天黑,街上依稀能見到一兩個行人,沿街的商鋪也都準(zhǔn)備收攤,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身影,讓原本要歸于寂靜的街繼續(xù)喧囂。
薛寶樹激情洋溢的牛B從一個開裂的破喇叭里面?zhèn)鱽?,里面是錄好的廣告詞,而他本人則躺在從倒閉澡堂子撿來的搓澡床上,裹在破舊的軍大衣里邊瑟瑟發(fā)抖。
他對手里的這批保濕霜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了,剛放寒假時,他就在城里背著這些東西走街串巷,見人就攔住推銷,也沒賣出去一個。
起初覺著是城里人眼界高,于是索性就回了鎮(zhèn)里叫賣,誰知鎮(zhèn)里的老鄉(xiāng)也不賞識自己這個窮大學(xué)生。他也是想明白自己和很多窮學(xué)生一樣,被社會上的壞人忽悠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把勤工儉學(xué)的錢都壓在里邊,這眼瞅沒一個月就要過年了,不出意外是要喝西北風(fēng)了。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薛寶樹接通電話,一個讓他覺得如天籟一般的女聲傳來:“薛寶樹......忙著呢?”
薛寶樹一聽,竟是自己的女神打來的,于是激動的坐了起來,趕忙把身邊嘶吼的喇叭關(guān)掉:“這不是在鎮(zhèn)里做點買賣么!你到村里了吧,不用給老吳車錢,我回村的時候一起給!”
二丫是和薛寶樹一個村子的,當(dāng)初薛寶樹為了能追到二丫,放棄了二本的機會,和二丫一起上了一個民辦的三本,在學(xué)校的四年也是一直積極主動的忙前忙后,圍著二丫轉(zhuǎn)。
二丫卻是冷冰冰道:“沒賣出去吧。眼看就要畢業(yè)了,你還這么不著調(diào)!”
薛寶樹覺得可能哪里不對了,二丫雖然在大學(xué)里一直沒答應(yīng)自己,但在他印象里一直是很溫柔的,自己給她做什么她都是微笑的看著,從來不會惡語相向的。
今天怎么說話這么傷人,該不會是因為自己沒陪她回村吧?
于是連忙賠笑道:“二丫,你別生氣,我這就收攤?cè)ツ慵艺夷?!?p> 二丫在電話那頭有些不耐煩,嘆了口氣:“我沒在家,你以后也不用來找我了,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二豬了。年后就到他廠子里當(dāng)會計?!?p> 薛寶樹一聽二豬,心里有些不得勁:“咱倆的事兒和二豬有啥關(guān)系?”
二丫在那頭不高興了:“咱倆之間沒有任何事!你也別叫我二丫,我叫王麗娟,還有你回村也別二豬二豬的叫,二豬也是你能叫的?他叫劉鐵柱!年后我倆就結(jié)婚了!你放尊重點!”
薛寶樹愣在當(dāng)場,原本就凍的有些顫抖的身體擺動的更加劇烈,對著電話吼道:“為什么?和二豬結(jié)婚,憑什么?我大學(xué)追了你四年,寧可我吃饅頭咸菜,也要給你買化妝品......”
二丫卻是笑了,根本不在乎薛寶樹的情緒:“化妝品值幾個錢,你就知道化妝品,你給我買的和你現(xiàn)在賣的那些破爛有啥區(qū)別?你知道我爺爺葬禮鐵柱隨了多少錢嗎?”
薛寶樹一愣,二丫的爺爺沒了?急忙問道:“怎么回事?二丫你爺爺沒了你咋不叫我過去?”
“呵呵!叫你來有什么用?你有錢么?沒車沒房,沒爹沒娘!家里連塊地都沒有!在村里成天跟著一個老瘋子瞎轉(zhuǎn)悠!”
薛寶樹心里的怒火幾乎都要壓抑不住,他家的地正是被二豬家占了蓋工廠,二豬的父親就是村長,說是村長,其實就是村里的惡霸,欺負(fù)薛寶樹爹娘死的早。
薛寶樹原來也不在意這一畝三分地,覺著自己念了大學(xué),早晚是要出去闖蕩的,等畢業(yè)打拼成功,衣錦還鄉(xiāng)的那天,再找二豬家算賬也不遲。
但此時他跟二豬家顯然不光是地的那點事兒,自己心心念念的女神竟然跟了二豬!
最關(guān)鍵的是二丫竟然罵自己的師父是老瘋子,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二丫和自己去見師父時的乖巧樣子,薛寶樹在心里可是記得很清楚的!
薛寶樹到這時候還是覺得可能二丫家里出了事,生自己氣口不擇言,或者是另有隱情,想著電話里也說不清楚,于是道:“二丫等我回村,我當(dāng)面跟你說!”說完也不等二丫再說什么,第一次不等二丫把話說完就掛了電話。
電話那頭,二丫先是一愣,隨即嗤笑:“倒是爺們兒了點,竟然先掛我電話?!睙o所謂的把手機扔到炕上。
在一旁聽了半天的二丫母親有些不忍道:“好歹是一個村子的,丫頭你話是不是說的有些重,再說你爺爺正辦喪事呢,他要是來鬧可咋整。”
“他還敢鬧?借他倆膽兒,他手里要是有錢我倒是可以等一等,讓他給咱家隨完禮再說,他現(xiàn)在一分錢都榨不出來了,我還留著他這個半瘋干嘛?”
說完似乎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機找了一張身穿孝服,俏麗哭泣的自拍,發(fā)了朋友圈,然后等著其他備胎的紅包。
薛寶樹這邊掛了電話哪還有繼續(xù)擺攤的心情,破被單子一卷,收起保濕霜,提溜著破電喇叭就走,正看見吳勝利驅(qū)車回了鎮(zhèn)上,在路口那邊趴活。
老吳見薛寶樹收了攤子像是要回村,開著破面包車朝著薛寶樹迎了過來,搖下車窗:“小樹,走不?”
“走!回村?!?p> 一路上,老吳自顧自扯著村里的大事小情,也不管薛寶樹的沉默,看不出個眉眼高低。
進(jìn)到村頭時,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薛寶樹這才從沉默中回過神,隱約看見村頭的樹上蹲著個人。仔細(xì)一瞧正是自己的師父,眼睛一亮,忙叫老吳停車。
老吳也是看到了樹上的人,停車搖下車窗:“哈嘍,樹哥?不忙?。俊?p> 老吳叫的樹哥可不是薛寶樹,是蹲在樹上的那個,他人叫王寶寶,村里年長的也叫他樹哥,四十來歲,瘋瘋癲癲,村里的老人覺得他是個半仙兒,懂些東西,年輕的則多是認(rèn)為他就是個瘋子。
王寶寶背沖著兩人,緩緩轉(zhuǎn)過身道:“總理忙,咱可不忙!”
依舊是頭發(fā)亂糟糟的農(nóng)漢樣子,胡子也久不打理,一副眼鏡臟的都要成墨鏡了,矮小的身子塞在有些寬大的棉坎肩里,和在鎮(zhèn)里賣貨的自己一樣,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借著車燈薛寶樹看清了師父的樣子,不由得眼圈一紅,自己上城里念書,也沒個人照顧師父:“師父,我回來了。”
王寶寶點著一根煙,笑著咧開了嘴:“小樹回來了?”
“莫非師父知道我要回來,特意在這等我?”
“那年村頭的樹上,我苦苦的張望,姍姍來遲的她,穿著那件紅色的旗袍。”
薛寶樹沒說話,顯然師父又陷入了回憶,他知道這是當(dāng)年二豬他娘嫁給二豬他爹時的場景,只是這個敘事方式聽著耳熟,像是一首歌的歌詞。
老吳趴在車窗上,咧嘴一笑:“你們爺倆倒真是有緣,名字差不多,還一水兒的被二豬家截胡了,地也是便宜人家了。不跟你們廢話了,小樹結(jié)車錢呀,二丫的錢我就不沖你要了?!?p> 這點破事連老吳都知道,全村怕是都知道了,薛寶樹也明白沒什么隱情了,二丫就是跟別人跑了。心如死灰的他也不說什么,掏了出兜里僅剩的一張十塊錢給了老吳。
老吳收了錢,看了一眼寒風(fēng)中闊別已久,惺惺相惜的兩個人,搖上車窗,開車回村子了。
王寶寶挪了挪屁股,說道:“別在下面傻站著,來,上來坐!”說完朝樹下伸出手。
薛寶樹抓住師父的手,上了大樹,兩個人靠著樹杈相對而坐,一年沒見薛寶樹有一肚子話想跟師父說,卻被王寶寶一句話堵了回去:“給我一根煙的時間,我給你講些事情?!?p> 說完點起一只煙,猛地吸了一口。
薛寶樹借著煙的亮光看向師父,發(fā)現(xiàn)師父臉色灰白,似有些不對,直到看向師父的煙,才發(fā)現(xiàn)不對之處在哪里。
王寶寶手中并不是白色的煙卷,黝黑的藏在黑夜之中!
那煙竟是給不久于人世人,續(xù)命交代后事時抽的黑蔁子!
這才知道師父真的只有這一根煙的時間了。眼淚頓時就下來了,他可只有這么一個親人了,竟也要離自己而去,那自己就真什么也沒有了。
“你跟著師父這些年,應(yīng)該是相信這世上是有鬼的吧?”
薛寶樹想也不想點頭道:“相信!”
“過了今日世間將有大變!說是末世也不為過!到時候人將不人,鬼不將鬼!七棺蓋日,百鬼日行。”說完狠狠吸了一大口,看著剩下的煙不到一半了,繼續(xù)說道:“師父什么也沒教過你,臨了指給你一處機緣!”
說完又猛地吸了一大口,夾著煙的兩個手指如劍一般劃過夜空,帶起一片煙灰,貼著薛寶樹的臉掃過,嗆得薛寶樹一陣咳嗽。
薛寶樹順著師父的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啥也沒看見!
“記著那個方向,死處求生!天機不可再泄,否則我怕是連這根煙屁的時間都沒有了!”說完王寶寶在樹上摸索出一個東西遞給薛寶樹:“吹一曲送送我吧。”
薛寶樹接過來一看正是師父紅白事時用的嗩吶,一把摸去眼淚,看著師父抽煙時的英偉身姿,想起一首經(jīng)典的曲子。被網(wǎng)友奉為抽煙神曲--沒茅臺。
嗩吶的聲音頓時劃破夜空,聽著倒是不悲傷,激昂有力,像是壯行一般。
“哈哈,這曲兒,聽著舒服,得勁兒!一會兒送師父回家!想來殘軀還能保你最后一程!”
薛寶樹滿心疑惑,但卻知道不能問,否則師父走的便不會安詳。
王寶寶手中的煙在嗩吶聲中燃盡,熄滅,掉到樹下,王寶寶也是身子一歪,就要掉下去,被薛寶樹一把拉住,嗩吶聲也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