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走過去，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說“節(jié)哀順變”？可楚疆就是他殺的，殺死楚疆也是他一直的夢想。說“恭喜恭喜”？可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朝露覺得也不合時宜。
撓了撓頭，朝露只得打了個招呼，說道：“你……還好吧？”
楚淮聽到了朝露的聲音，但是他并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道：“你不走嗎？”
朝露說道：“路被堵死了，估計一時半會兒出不去了?！?p> 楚淮輕輕地“嗯”了一聲后不再說話。
朝露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楚淮靜靜地看著眼前躺著的少年，一動不動。過了許久，兩滴眼淚墜落在巖漿中，很快便被吞噬。
朝露嘆了口氣，問道：“你沒事吧？看上去，你好像很難過?！?p> 楚淮喃喃地說道：“是啊，我很難過?？墒恰也皇菓摳吲d嗎？我殺了他，我殺了所有想要殺我的人。我贏了，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活著了，不是嗎？”
他像是在問朝露，卻又像是在反問自己。
朝露嘆了口氣說道：“或許，你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恨他。”
楚淮陷入了沉默，他似乎在很認真的思考朝露的這個問題。
過了許久。朝露又說道：“你和你哥哥的感情很好吧？”
楚淮點點頭，答道：“嗯……很好，從小到大，哥哥一直都很疼愛我。小時候，父親不喜歡我，總是打罵我。每當這個時候，哥哥就會站出來維護我。有個時候父親氣急了，連同哥哥一起罰。每次，哥哥都是咬著牙，陪我一起罰跪，一起倒立。其實，父親那么愛他，他只要認個錯父親肯定會原諒他的?？伤麖膩聿环洠淮斡忠淮蔚負踉谖仪懊?，久而久之，父親打罵我的次數(shù)也就少了。他只能等哥哥不在家，才敢肆無忌憚地打罵我?！?p> 朝露嘆口氣道：“是啊，每個人都是這樣吧，深愛著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p> 楚淮冷笑一聲，說道：“每個人都這樣嗎？我可不這么認為，至少父親就不是這樣。他一直認為是我害死了母親，我一出生他就想掐死我。幸好姑姑心善，好說歹說，才留了我性命。長大了一點，他百般虐待我不說，還時常在外面說我的壞話，他說我是天煞孤星，一出生就有獠牙，是個十足的怪物。鬧得村里人人都厭惡排斥我。如果不是年幼時候的姑姑和長大后的哥哥，我只怕早就活不到現(xiàn)在了?！?p> 朝露道：“你父親太偏激了，正如你所說的，你那時只是小孩子，你母親的難產并不是你想造成的，要真說過錯，也是你和你哥哥共同的過錯，他不應該只針對你一個人?！?p> 楚淮沉默了片刻，淚如雨下，他哽咽道：“其實，這話一開始不是我說的，是哥哥為了維護我才說的。那一年父親壽辰，在家大宴賓客，我不小心打翻了供桌上的壽桃。父親氣急了，拿著一把柴刀滿屋子追我。他大罵我是掃把星，一出生就害死了母親，如今又要折他的壽，不如殺了一了百了。那時，所有人都站在一旁看熱鬧，只有哥哥站了出來維護我，他說，‘我們是雙胞胎，母親的死我們都有責任。如果阿淮是掃把星的話，那我也是，不如一起殺了干凈’。父親無奈，只是罵了我?guī)拙湟簿妥髁T了?！?p> 說完，他哭的更難過了，抱著楚疆的尸體，聲嘶力竭。
這下朝露也不知道該怎么勸了，內心無奈道：“你們兄弟兩感情這么好，你吃飽了撐的，非要殺了他?！?p> 可轉念一想，朝露嘆了口氣，其實，自己哪有資格說別人呢。當年自己離開北疆的時候不也是一樣嗎？一邊憤怒使自己瘋狂地想要殺了他，另一邊內心深處卻仍然深深地愛著他。慶幸的是，朝露當時并沒有殺他的能力，否則，只怕自己也和現(xiàn)在的楚淮一樣，一邊大仇得報，一邊抱著他的尸體放聲大哭。
哭了半晌，楚淮聲音哭啞了，只能伏在楚疆的尸體上不斷啜泣。
朝露站在他身后，沉默了許久。這時，靈狐走來，扯了扯朝露的衣袖。朝露知道，這是靈狐在告訴自己，找到出口了。
朝露想了想，把靈狐抱在懷中，卻并沒有轉身離開。她有點同情眼前的少年，不忍心將他一個人扔在這巖漿之地。
朝露并不是以德報怨的人，也不是同情心泛濫的人。他同情楚淮，只是因為感同身受，她是最了解這種愛到了極致卻也恨到了極致的痛徹心扉的感覺了。
那個始終面帶微笑，云淡風輕的楚淮不見了，隨著楚疆的隕落，他也喪失了所有的神采。如今那個男孩，只是一個失去了親人的小孩罷了。
楚淮擦干了眼淚，從袖中取出帕子，將楚疆臉上的灰塵擦去。雖然楚疆死后仍如生前一般，白衣飄飄，一塵不染，但楚淮還是十分認真地替他整理一切。直到找不出一絲破綻。
楚淮道：“你知道哥哥臨死前對我說了什么嗎？”
朝露想了想，說道：“我愛你？或者我恨你？”
楚淮搖搖頭，說道：“都不是，哥哥對我說‘阿淮，如今，你恨的人都死了，你自由了。’”
朝露道：“是啊，你自由了，大仇得報，如今，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了?！?p> 楚淮又道：“你知道我為什么非要殺慕容子康不可嗎？”
朝露道：“你不是說是和你合作的人非要殺他嗎？”
楚淮道：“這只是其中一個理由罷了。另一個理由是我很討厭慕容子康，我曾經就發(fā)過誓，一定會殺了他?！?p> 朝露皺眉道：“為什么？慕容子康并沒有得罪過你吧?！?p> 楚淮道：“我恨他，我一直記得哥哥小時候和我說過，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游俠，走遍天下的每一個角落，幫助那些弱小的人?！?p> 朝露嘆了口氣，說道：“他倒真的是一個善良的人?！?p> 楚淮喃喃道：“是啊，他從來都是這么善良啊，小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他，他永遠是那么陽光開朗，那么正直無私，為了達成理想，他很認真地練習劍術，人人夸贊，甚至連城里的劍術老師都贊不絕口，說他將來必成大器。我也一直是這么認為的，哥哥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名大名鼎鼎的游俠，名揚天下?！?p> 朝露道：“我知道，他實力確實不錯。”
楚淮搖搖頭：“我從懸崖下醒來之后很多年，一直都在找他，我以為我會很容易找到他的，因為他一定會成為一名名揚天下的游俠的，我到處打聽，卻從家沒有人見過他。直到后來，有人告訴我，他在長陌，效忠于長陌皇族。那個時候，我簡直不敢置信，心懷天下的哥哥，居然會成為皇族的仆人，雖然別人說長陌多么強大，能成為長陌護衛(wèi)是一種福氣?？墒俏覅s不這么覺得，長陌怎么能配得上我哥哥。我親自去了長陌幾次，發(fā)現(xiàn)哥哥居然真的是一心一意要保護慕容子康，他們形影不離，同食同寢，哥哥甚至說會用生命保護他。那個時候我生氣極了，慕容子康不過是一名世家子弟，他何德何能，能讓哥哥為了他放棄了曾經偉大的夢想，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在那個時候，我便發(fā)誓，一定會殺了這個人。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