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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第五十三章 真想活在戲中

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倚瀾問月 4111 2019-05-30 20:58:24

  戲開演了,月明打起精神笑著走了出去,在眾人的喝彩聲中與在前兩折中扮演薛平貴的小生紅角兒聶引祥在臺上好一番情意纏綿,難舍難分。

  很快,這兩折表現(xiàn)青年王寶釧和薛平貴堅貞愛情的《彩樓配》和《別窯》在座兒們的叫好聲中結束了,而隨著一陣奔騰的馬蹄響動,薛平貴與代戰(zhàn)公主在西涼邊境的戰(zhàn)場上正面交鋒了。綠色的大幕一打開,一身戎裝,英姿颯爽的子聲手持一桿銀槍沖出陣來。

  子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棱角分明的面龐之上刻著剛毅果敢,劍眉星目之中透出英武俊秀,舉手投足之間又盡顯瀟灑風流。臺下的座兒們?yōu)樽勇暟缪莸难ζ劫F送上了更加熱情響亮的喝彩與掌聲。

  緊接著,敵營的一陣號響,眼若水杏,鼻若懸膽,身穿紅色戰(zhàn)衣,手持一桿粉色花槍的代戰(zhàn)公主抖動著七星冠上的兩根雉尾翎子飛奔了出來。碧君一出場,底下的觀眾為之眼前一亮,好一個俊秀高貴又微風凜凜的西涼女代戰(zhàn),大家自然也為她送上了陣陣叫好聲。

  臺上的子聲和碧君槍對槍,臉對臉好一番打斗,一時間長槍短槍槍槍晃眼,銀旗紅旗旗旗飛舞,只看得臺下的人眼花繚亂,提心吊膽,不自覺的就被帶入到了激烈的戰(zhàn)爭場面之中。最終,人困馬乏腹背受敵的薛平貴一個不留神就被驍勇的代戰(zhàn)公主挑下馬來。代戰(zhàn)公主帶著幾分愛慕幾分心疼親自下馬將這員敵國小將扶將起來,本打算好言勸降,誰料平貴在平地之上赤手空拳的與代戰(zhàn)公主又是一番拼殺。代戰(zhàn)公主帶著滿臉的春色,半是戲弄半是愛慕的與平貴拳對拳,腿對腿的開始了第二輪的較量,在拳來腿往之間,食不果腹的平貴體力不支漸漸敗下陣來。最終,平貴一腳被代戰(zhàn)公主踢中,平貴身子失去重心,向后一仰,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之時,代戰(zhàn)公主得意又心疼的連忙一把將平貴攔腰扶住,并用手俏皮的使勁掐了一下平貴英俊的臉頰。平貴被她如此一戲弄,心里又是羞慚又是憤怒,正要揮拳再戰(zhàn)之時,代戰(zhàn)公主又手疾眼快的飛身過去,一把將他的胳膊擒在后背,得意的將他制服在自己的身下動彈不得。平貴被徹底制服,心中也對代戰(zhàn)公主充滿了敬畏與愛慕,兩人在隨后的唱段之中,盡顯青春少年與少女的爛漫與俏皮。

  臺上的子聲和碧君將自己的身心都交融在了戲里的情境之中,在眼波流轉之間,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深情,他們將心中壓抑已久的那份愛戀盡情的在舞臺上宣泄,有一瞬間他們兩人甚至都忘記了此刻身在哪里,恍惚覺得還是在張家口的戲臺上,彼此還是那兩個情竇初開的花樣兒女。

  臺上的人演的纏綿生動,臺下的人看的如醉如癡,整個戲場都被平貴與代戰(zhàn)這對歡喜冤家俏皮生動又甜蜜浪漫的愛情所感染,眾人紛紛將雷鳴般的掌聲送給了臺上的二位。

  以往演《紅鬃烈馬》,大家的目光肯定都在王寶釧和薛平貴身上,代戰(zhàn)公主在很多人的眼里只是一個不算壞人的插足者,就連寶釧自己的唱詞里也說“怪不得兒夫他不回轉,就被她纏住了一十八年?!笨梢姡趹蚶飸蛲獾娜诵闹?,王寶釧才應該是薛平貴唯一的良配,而代戰(zhàn)公主在這一段天賜良緣中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侵入者。

  今晚,看著臺上這一對如此般配的璧人,大家不知不覺的竟對這位西涼女主充滿了喜愛,甚至在看到平貴隨著代戰(zhàn)公主前往番邦盡享魚水和諧之時,心中還很是激動和欣喜,看來比起寒窯里苦等平貴的王寶釧,這個青春年少又與平貴有共同志趣的代戰(zhàn)女也不失為一個良配。

  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黑衣褶子,手提著一個竹籃的駱月明此刻也正站在臺口,微微掀起簾子目不轉睛的盯著臺上的子聲和碧君,他從未見過子聲的眸子里發(fā)出那種只可意會而無法描述的柔光,那目光是戲里的王寶釧戲外的駱月明從未見過也從未感受過的,他神情復雜的看看子聲,又不無嫉妒的看看碧君,心里泛起陣陣的失落與傷感,看來他這個王寶釧終究還是不敵這個不知什么來路的女代戰(zhàn)。

  隨著一陣喜樂的響起,碧君和子聲喜氣洋洋的返回了后臺,該月明和另一位老旦名角李愛霞出場表演下面的一折《探窯》了,準備上場的月明冷冷的掃了一眼與自己迎面而來的碧君,然后又朝著子聲輕輕的說了句:“快去換裝吧,別誤了場?!闭f完,月明在《探窯》的音樂聲中走出了后臺。

  前邊的窯洞內(nèi),寶釧與親娘母女情深,回憶過往,好不傷情。后邊的子聲和碧君則帶著明媚的心情快速的改扮著妝容和行頭,為即將到來的重場戲《武家坡》、《大登殿》做準備。

  當前臺倔強的王寶釧謝絕了母親的好意,執(zhí)意留在寒窯等著丈夫歸來的時候,她大概沒有想到自己的丈夫此時早已與他人同床共枕多時了。

  武家坡前芳草茵茵,十八年后又一個春天來臨,貧苦的王寶釧在坡前挖著野菜,不時的向大路邊眺望,她一年年一天天的在這里遠眺,多么希望那個英俊的少年騎著白馬回到自己的身邊。月明演的悲苦,臺下的人看的更是揪心。這時,帶著髯口,穿著黑色箭衣的薛平貴站在坡前向寶釧打問起妻子的下落,一十八載未歸,他已然認不出當年那個彩樓上明艷動人的王寶釧了。

  寶釧與平貴你來往的用言語互相試探著,月明在唱戲的過程中,看見子聲今晚的眼神之中沒有了夫妻多年重見后的那份喜悅,變得目光有些游移,甚至與自己在對視的時候,壓根就沒看自己的眼睛,而是隨意的在自己的臉上掃了一眼,這細微的變化讓月明很是意外和不悅,看來變了心的不光是薛平貴,就連自己的好搭檔閆子聲也因為那個年輕嬌艷的朱碧君而忘記了他們的兄弟之情。

  月明將心中的憤懣全都借寶釧之口罵了出來,聲音里滿是委屈、費解和怪怨。就連最后平貴讓寶釧打來清水觀上一觀,看看十八年未照菱花的她可是當年的女嬌娥,月明帶著哭腔悲涼的嘆道:“十八載老了我王寶釧”這一句悲鳴不僅是寶釧的,更是月明的,他知道無論自己對子聲有多么的好,但是子聲終究還是會愛上一個女人,沒有王晚秋會有朱碧君,沒有朱碧君還會有旁的什么人,而他不過是子聲生命里的一個過客而已。

  一折《武家坡》唱畢,臺下的觀眾都報以熱烈的掌聲,坐在第一排正中位置的洪老夫人笑著對坐在自己身旁的蔭山說道:“這個王寶釧唱的好是好,但是我瞅著怎么有點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意思,今兒晚上的這個薛平貴怎么看怎么和那個代戰(zhàn)公主最般配,我看王寶釧這寒窯守的可真沒甚意思?!?p>  洪老夫人的一句玩笑話,引得蔭山也微微一笑,說道:“那是代戰(zhàn)公主演的太搶眼了的緣故,再加上您打過去就最喜歡代戰(zhàn)公主,所以看戲的時候也是存著點私心呢?!?p>  洪老夫人聽蔭山如此說,笑的更厲害了些,她望了一眼頭發(fā)也已然有些花白的蔭山道:“難為你還記得,是啊,我打年輕的時候就最喜愛這出《紅鬃烈馬》,這戲里尤其喜歡代戰(zhàn)公主,我覺得女人就要像代戰(zhàn)公主一樣殺伐決斷全憑自己的喜惡,與其困守在寒窯里等一個人,還不如自己出去拼殺闖蕩一番,到那時自然會有自己的一番作為,而不會等著那人回來左擁右抱的假惺惺的給一點所謂的補償!”

  蔭山知道,洪老夫人定是又勾起了過去在洪家的傷心事,連忙柔聲撫慰道:“老太太雖然一輩子沒有像代戰(zhàn)公主那樣沖鋒陷陣,但是也活得剛強硬氣,大家提起您沒有不樹大拇指的,您堪稱女子的典范吶?!?p>  “你又來拿我打镲,我老婆子一輩子活得憋屈,無非是生了個好兒子,才得以享幾天清福罷了?!焙槔戏蛉俗灾t的說道。

  臺上的音樂又歡快起來,原來是一身紅色旗裝打扮的碧君踩著花盆底搖曳多姿的走了出來。與方才在戰(zhàn)場上生擒平貴時的英武不凡有所不同的是,此刻站在金鑾殿上的她猶如一朵盛開的紅玫瑰一般嬌艷芬芳。

  洪老夫人隨著眾人一起給碧君送上了熱烈的掌聲,她邊拍手邊對蔭山說:“我上次在你那看戲時,就覺得這個叫朱碧君的孩子很不錯,扮相好唱的也好,更難得的是通身上下的這份爽利勁,不似有些演代戰(zhàn)的非要把個女元帥演的跟窯姐兒一樣粉艷,讓人看了一點都不舒坦。這孩子今兒晚上演的比上次還要好,跟這薛平貴從扮相到身量再到唱腔真真是極般配,比給你配戲時要好許多,你們倆那一晚上越看越像爺倆倒不像夫妻。”

  蔭山被洪老夫人的話逗樂了,他笑著說:“碧君和子聲年歲相當,又都生的好模樣,自然在臺上看著很般配,我比人家的爸爸年紀都大,上次和我搭戲只能是聽聽唱,我終究是老了,這也是我為什么要執(zhí)意退隱不唱的緣故?!?p>  洪老夫人聽出蔭山話里帶著一絲傷感,忙安慰他道:“花無百日紅,人人都會老,一晃你也紅了這么些個年頭,你如今也算是功成身退了?!?p>  蔭山知道洪老夫人這是怕自己心里失落,他微微一笑說道:“老夫人說的正是,我如今只等著小女一出閣,就過我那閑云野鶴的日子去?!?p>  “哦,不知你那丫頭可許了人家沒有?”洪老夫人聽他提起女兒,忙關心的問了一句。

  蔭山?jīng)_著洪老夫人笑了一笑,然后用手指了指臺上正唱戲的子聲道:“多謝老太太關心,小女年后已經(jīng)許給了臺上唱薛平貴的閆子聲了,再過三個多月就要迎娶了?!?p>  洪老夫人欣喜的點了一點頭,側過臉對蔭山說道:“說起子聲這個孩子我還是知道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說,性子又最是個爽快耿直的,平日里見人也總是笑呵呵的謙和模樣,不似一些有了名氣的所謂的角兒,見人總愛端個臭架子,你給女兒定的這門親事真心不錯!”

  蔭山聽洪老夫人不住的夸贊自己的女婿,忙有些好奇的問道:“老太太與我這女婿家里平日可是有來往?”

  “與他家里到是沒什么來往,只是不瞞你說,這景和樓大戲院名為齊嘉禾齊會長開的,實則我那兒子也入了一半的股,為的就是讓我有個看戲的去處,好消磨時間,我本來不想到這戲院里來看戲的,但是架不住孩子的一片孝心,于是就閑來沒事常到這邊來聽聽戲,這個子聲可是齊會長一手捧紅的,我冷眼瞧了這孩子小兩年,真心不錯,唱的好做派好,為人更好,真是佳婿!”

  洪老夫人的話讓蔭山恍然大悟,早前常聽人說這景和樓有軍方的背景,今日看來果然沒錯,難怪景和樓在北平城左右逢源,風生水起,各路神仙也都不敢到這里來撒野,原來都是懼怕洪軍長手里的槍桿子。

  蔭山一邊想一邊客氣的向老夫人說過講了,還要老太太多栽培多提攜。

  洪老夫人故意打趣道:“你如今也勢力起來了,一聽我兒子在這園子里有股份,就立馬讓我提攜你女婿,真真是私心太甚?!?p>  蔭山被老夫人如此一說,立刻尷尬的笑了一笑,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洪老夫人喝了一口蓋碗茶后,被蔭山不知所措的模樣逗樂了,她指著蔭山笑著說道:“你呀你呀,真是個老實疙瘩,年輕的時候不經(jīng)逗,老了也還是一根筋,沒聽出來我是逗你的呀。反正我不管,我從今兒起就在家等你給我下帖子吃你閨女的喜酒吶?!?p>  蔭山笑著對老夫人說道:“改日定當親自登門去請老太太?!?p>  “這可是你說的,可別到時候一忙又忘記了。”洪老夫人說完和蔭山相視一笑,繼續(xù)抬頭看起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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