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泰興在唐山的戲園子已經(jīng)熱熱鬧鬧的開了起來,戲班子的人也陸陸續(xù)續(xù)的啟程去往了唐山。杜氏見曹泰興親自回來接自己,心里自然是十分的歡喜,她忙忙碌碌了兩三天,總算是與親朋故舊道了別,又將行裝收拾妥當(dāng),單等著與曹泰興一道去唐山開始新的生活。
啟程前一天,杜氏到兒子房里看東西可否收拾妥帖,誰知一進(jìn)房門就只見佑君一個(gè)人坐在窗戶前發(fā)呆。杜氏問兒子行李可曾收拾好了,佑君隨口淡淡的說了一句:”有什么好收拾的,不過是隨便卷幾件換洗衣裳走人罷了?!岸攀弦妰鹤右桓彼罋獬脸恋臉幼樱唤櫫税櫭碱^,沒好氣的問他碧君去了哪里?佑君說方才出去了,誰知道去哪里了,左右不過是在這院里。杜氏有些生氣的瞪了兒子一眼,數(shù)落他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不是讓你看緊點(diǎn)她嗎,倘若是她卷東西跑了,有你哭鼻子的?!?p> 杜氏一邊嘮嘮叨叨的數(shù)落著佑君一邊走出房門站到廊上大聲叫起碧君來。一連叫了幾聲,都沒有人答應(yīng),杜氏心里有點(diǎn)慌了,她轉(zhuǎn)頭問佑君:”你可看見她出門去了?“
佑君被母親問的心煩,沒好氣的說道:”您老人家放寬心,小福子在后邊的廂房里呢,不信您自己個(gè)去看,我對著窗戶坐了這半日就沒見一個(gè)人出門去,您慌什么?“
杜氏一聽兒子如此說,有些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笑著戳了兒子的腦門一下,說道:”我還不是為了你,你天生一個(gè)老實(shí)疙瘩,那小福子甭看她成日家低眉順眼的,心里的鬼主意可比你多多了,甭以為你跟她睡在一起成了夫妻她就死心塌地的跟定你了,告訴你多早晚她給你生了孩子,有了牽絆了,那她的心才算是完完全全落在你身上了。”
面對著母親沒完沒了的啰嗦,佑君不耐煩的站起身,說道:“好了,您老人家要尋她趕快去后邊尋她吧,別盡在我跟前啰嗦?!?p> 杜氏無奈的看了兒子一眼,一邊輕聲絮叨著一邊走到后邊的廂房里去找碧君,讓她趕快回屋收拾東西。當(dāng)杜氏走進(jìn)后邊這間無人居住的廂房里時(shí),只見碧君正低頭坐在床上,手里正用一把剪刀仔細(xì)的剪著一張紅紙,她的腳下落滿了一條一條細(xì)碎的紅紙條。杜氏心里不禁氣惱起來,心想這個(gè)不知好歹的東西,放著行李不收拾,竟然有心情跑到這里來多清閑。杜氏帶著怒起走進(jìn)門,使勁咳嗽了一聲。碧君聽見咳嗽聲,忙抬起頭,看見杜氏正怒視著自己。碧君心下一驚,忙站了起來,輕聲叫道:“娘,您老人家怎么來了。”
“我怎么來了,我若再不來,只怕你耗子成了精,越發(fā)的無法無天了?!岸攀霞馑岬牧R道。、
面對杜氏沒來由的怒火,碧君不卑不亢的說道:”娘,吃過晌午我見沒什么事,就到這邊來略坐一坐,并沒有旁的意思?!?p> ”沒什么事?虧你說的出口,我來問你,你和佑兒的行李可曾收拾妥當(dāng)了?“杜氏怒氣沖沖的問道。
”我們倆也沒什么東西好收拾,不過是幾件衣裳,等晚上收拾一下就行了?!氨叹拖骂^輕聲說道。
杜氏見碧君一副仿佛與己無關(guān)的架勢,氣憤的走到她跟前,一把從碧君手里將那張剪了一半的窗花扯了過來,三下并做兩下的撕碎了丟在地上。
碧君微微的皺了皺眉頭,有些心疼的看著被撕碎丟在地上的窗花,她微微的嘆了一口氣,蹲下身子,輕輕地去撿那些地上的碎片,杜氏見她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心里更加的來氣,她又環(huán)顧了一下房子的四周,發(fā)現(xiàn)墻壁上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貼滿了紅色的剪紙,就連那窗戶上也貼著一張非常剪裁用心的紅梅窗花,杜氏越看越來氣,她沖過去幾把就將這些剪紙和窗花盡數(shù)的撕扯了下來,本來她打算撕碎了丟到地上,可是又覺得好像還不解氣。于是,她將這些剪紙揉做了一團(tuán),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恨恨的走到了廚房,將它們?nèi)康膩G到了灶膛里,隨著灶火的燃起,這些寄托著碧君無限思念與愛戀的剪紙,片刻之間全部化作了灰燼。
剪紙沒有了,碧君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diǎn),她有些難過的抬頭望了望屋外的天空,往日一碧萬里的晴空,今天仿佛也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碧君看見在院外的一棵柳樹上落著一只孤零零的小鳥,那小鳥不喳喳叫也不揮舞翅膀,只是定定的站在枝頭,翹首望著遠(yuǎn)方,就像此刻的自己一樣孤單、悲涼。碧君腳步沉重的走出這間屋子,心中默默的念著那個(gè)離自己仿佛越來越遙遠(yuǎn),越來越觸不可及的名字。忽然,那枝頭上的小鳥揮舞著翅膀,飛離了柳樹的枝頭,越飛越遠(yuǎn),漸漸的消失在了天際。碧君望著飛走的小鳥,心情豁然開朗了起來,她的嘴角又有了些笑意,至少在這灰蒙蒙的世界里,這只小鳥終于可以離開自己,去尋找自己的夢想,而她又是多么想變做這只自由飛翔的小鳥啊。
夜幕再次降臨,碧君一個(gè)人孤孤單單的坐在窗前,失神的望著天上的那一輪明月,她的心里萬般的惆悵,她真的不想再做杜氏和曹泰興手中的搖錢樹,她想為自己活一次,她真的想離開這個(gè)牢籠一般的家,去北平尋找自己心中最親最近的那個(gè)人。這個(gè)時(shí)候,佑君走了進(jìn)來,他看了看獨(dú)自坐在窗前心事重重的碧君,笑容也漸漸凝固了起來。他有些心疼的對碧君說:“夜深了,收拾收拾早些睡吧,明天還要啟程去唐山呢。”碧君并沒有回頭看他,只是淡淡的說了句:“你歇著吧,我不困?!庇泳淖叩搅舜策叄瑥墓褡由铣哆^來一卷鋪蓋,將它們輕輕地?fù)涞降厣稀_@時(shí),他又轉(zhuǎn)身對碧君說:“福子,我知道你心里極不情愿跟我們?nèi)ヌ粕?,但是沒法子戲還是要唱,這日子還是要往前推,咱總得好好活著吧?!?p> 碧君聽了佑君的話,沒有由頭的苦笑了幾下,然后一邊笑一邊仿佛喃喃自語地說道:”是啊,戲還是要唱,日子也要往前推,人終究要活著,這苦也要一天天一年年,一個(gè)人往下挨?!?p> 碧君說著說著,眼圈一紅,一行眼淚不由自主的奪眶而出,她用手使勁的擦了擦眼淚,站起身,紅著眼睛對佑君說道:”歇著吧,明天還要去唐山,我跟著你們走便是了。“
佑君又望了望碧君,見她一副糾結(jié)又傷心的模樣,佑君的心頭涌起了一絲失望和感傷,他有一些難過,又有一些惆悵的說道:”福子,我知道你和我雖然成了親,但是你心里終究是沒有我,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們?nèi)ヌ粕剑铱梢苑拍阕??!?p> 碧君有些意外的抬眼看了看佑君,然后又眼神黯淡的說道:”放我走,我又能去哪里呢?“
”去你想去的地方,去找你最想找的那個(gè)人?!坝泳馕渡铋L的說道。
碧君的心頭微微的一驚,她又仔細(xì)的端詳了一下佑君,她心里隱隱的覺得佑君定然是知道了些什么。
碧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用手將慢慢滲出的眼淚擦拭干凈,對佑君說:“時(shí)辰不早了,快別說這些沒用的了,睡吧,明天很快就要到來了,還要趕路呢。”
碧君說完,慢慢的走到了床邊,準(zhǔn)備動(dòng)手去鋪床,這時(shí),佑君將她一把攔住,他說道:“福子,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們?nèi)ヌ粕?,你不愿意在這個(gè)家里呆著,我真的可以成全你,放你走。”
碧君聽佑君說的真切,不像在玩笑或試探她的樣子,她慢慢的說道:“我若走了,你怎么辦?娘能放過你嗎?這個(gè)家又該怎么辦?”
佑君勉強(qiáng)笑了一笑說道:“你盡管走你的便是,莫要管我,你走之后頂多娘會(huì)數(shù)落我一番,這個(gè)家有我在,散不了?!?p> 燈光之下,佑君的面容鎮(zhèn)定,眼神真摯,碧君心生感激的說道:“哥,我知道你是個(gè)好人。”
佑君雖然心里雖然不愿意讓碧君離開自己,但是他也知道一個(gè)人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強(qiáng)行將她鎖在自己身邊,那又有什么用呢?與其這樣貌合神離的睡在一個(gè)屋子里,還不如放她走,至少出去了,她是歡喜的,她可以過她想要的生活。
第二天清晨,杜氏洗漱完畢之后,走到廚房一看,冰鍋冷灶沒有一絲熱氣,她叨叨著走到前邊,看見兒子的房門緊鎖,鴉雀無聲,一點(diǎn)動(dòng)靜都沒有,心里想著:都這個(gè)時(shí)辰了,這小兩口竟然還睡著,一點(diǎn)羞恥都不顧了。
杜氏越想越生氣,她清了清嗓子走下臺(tái)階站在院里,沖著佑君的房門喊道:“佑兒,都什么時(shí)辰了還睡,快些起來,用過早飯,我們還要啟程去唐山呢?!壁s快起吧!
杜氏說完,只見兒子的房門依舊緊鎖,里邊還是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她更加的不悅起來。杜氏走過去用力的拍打起房門,邊拍打邊罵道:“小福子,還不快起來,一個(gè)婦人家,日上三竿了,不知道起床伺候全家的吃喝,還一個(gè)勁兒的纏著爺們在床上挺尸做什么?”
杜氏這邊正罵得起勁,曹泰興也打著哈欠從房里走了出來。他手中端著一杯茶,輕輕的喝了兩口,然后笑著對杜氏說道:“人家小夫妻正是新婚,一時(shí)貪睡也是有的,你這做老家兒的,多擔(dān)待點(diǎn)便是,犯不著和孩子們置氣?!?p> 杜氏這邊正生著氣,她聽見曹泰興在那邊替佑君他們打圓場,忙轉(zhuǎn)頭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你說的倒輕巧,用過早飯就要啟程,日上山三竿了,還不起床,要是誤了車,到時(shí)候去不了唐山我看你怎么辦?”
就在杜氏和曹泰興,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話的時(shí)候,院門突然嘩啦一聲被推開了,杜氏扭頭一看原來是兒子佑君走了進(jìn)來。
杜氏有些意外,她連忙迎上去問佑君道:“你這一大清早的去哪里了?我還以為你在房里挺尸呢。”
佑君緊鎖著眉頭,也不去看母親,他自顧自的走到廊上推門走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然后咣當(dāng)一聲,將房門又緊緊的關(guān)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