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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物異志

奇物異志 引魂香 3941 2021-06-26 23:04:12

  日頭趕緊,借著忙活一頓飯的功夫,我里里外外打量起這間屋子來。

  屋子是老房子了,瀝青鋪滿土屋,房梁上蓋的紅布也都掉了顏色看上去灰蓬蓬的。灶臺旁的米缸面缸留有不少存貨,看樣子確實不愁吃喝。

  老道人作為十里八鄉(xiāng)唯一的道士,受鄉(xiāng)親們愛戴,莫說有事求上門來,便是平日里無事發(fā)生的節(jié)慶,也都有好些念恩的村民來此送些東西。

  道士不比那些赤腳醫(yī)生,也可以說是婚喪嫁娶的重要話事人。每逢誰家有事,都得請先生,道人去那邊瞧瞧,地位不比村長低上半截。

  日上竿頭,這總算是吃了頓像模像樣的飯菜,我這正美著呢,老道人早早吃完讓我收拾了便領(lǐng)我前去館里唯一的祠堂里。

  燭火搖曳,那里擺放著一些牌位。

  聞著空氣中陣陣熏香,似有清鈴在耳邊響起。我想起小時候太爺過世,家里請了那么幾個老法師來,黃煙陣陣,我抹了抹眼睛里的沙,見老道人已經(jīng)率先拜過一遍,這才拉著我輕聲說“早上見得那是祖師爺,待會兒我領(lǐng)你認認你師爺師公他們?!?p>  我點點頭,隨即在眾多牌位上掃過,狀似隨意的問道“師傅,咱這門派叫什么?”

  屋檐上站著著麻雀,它湊著腦袋張望向屋內(nèi),外面風(fēng)和日麗。

  老道人將手里點燃的供香遞給我,他教我敬香的手勢姿勢,慢慢道“棲云宗,記住了,咱們是棲云宗的人,這天上天下雖然不似從前,但你可不能給咱們師傅師祖他們丟臉。”

  我嗯了一聲,莫名覺得心里暖暖的,好似有了些牽掛。

  說起大劫,老道人帶我來到一間屋子里,他一把老骨頭此時彎腰蹲在一個柜子前,伸手扒拉開一堆黃布,從那堆雜物里翻出一個大黑壇子。

  “來,接著,小心點啊,別給我磕著了?!钡廊送嶂X袋將壇子遞了過來,我在接之前就預(yù)感那壇子不對勁,如今受到上面的重量心里叫苦不迭。

  開小差的功夫,手上差點沒抱住,這嚇的老道人臉色煞白,他趕忙上手扶穩(wěn),同時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罵道“讓你穩(wěn)著點穩(wěn)著點,毛手毛腳的。”

  我訕訕一笑,看著老道人如此稀罕,我也不由得好奇道“這里面是啥玩意???”委實是這一大罐子真的不輕,以我的智慧自然是猜不出里面是啥,難不成是個封印幾千年的大妖怪?

  老道人自顧自的搖了搖頭,一副江湖老騙子的口吻,說道“百年前,天下道法式微,世間妖魔橫行。然而,一位驚才絕艷之大家橫空出世,其人豐神玉朗,其才法冠絕無雙,正是我派立教祖師,李天一!”

  我咂摸著嘴,但很不合時宜的問了句“那,這和這壇子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老道人一副悵然神情,他娓娓道“祖師爺立教之后,便升仙而去,肉身被業(yè)火焚燒,留下這蘊含真人氣運的道法神灰!此物,有祖師爺靈性庇佑,便是兇殘惡鬼也斷不敢沾染。”

  我聽的眉頭一挑,眼神冒光。

  老道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命我將壇子放在陽光底下曬上一會兒,自己去屋子里翻找不多時摸出一支筆來。

  他寶貝似的雙手將筆橫著架在手中,對我介紹道“師祖當(dāng)年用過的筆,上好木料制成,等你本事學(xué)成了,這支筆就能傳給你了?!?p>  我看著面前這造型并無二致的玩意,心里想的是不如傳點鐲子啊,玉啊啥的。

  打個岔的功夫,老道人雙手一翻,將筆在壇子封蓋上比劃著寫著什么東西。

  我是見過人家道士畫符的,據(jù)說繪制符箓極耗心神,說用的是道行,何為道行咱也不懂,只是看著老道人畫的是行云流水,臉上神色極為認真,不消片刻已是面色漲紅像極了之前在學(xué)堂念書面對著圣人古卷時拿筆四顧心茫然的我。

  隨著他動手越來越快,那壇子上蓋著的地方被他寫了一圈后,表面摻水的地方竟然滲出了金色?

  我望著這一幕覺得稀奇,待看見老道人手腕一轉(zhuǎn),將筆側(cè)著順著壇子掃上一圈,把露出來的金色液體全裹在筆上。做完這一切后,他長舒了口氣,頗為疲倦的將筆遞給了我,吩咐道“去山下把筆洗了。記得念送神咒?!?p>  我點點頭,接過筆一溜煙小跑去了山下。

  “真是神仙啊!”我心中大定,連帶著腳步也輕快了少許。來到小溪邊,掏出懷里的小本本看了幾眼默念幾遍上面的咒語。

  老道人說,我今日之劫并非死結(jié),可解。

  看向水中倒影,那是一張面容焦黃,病態(tài)又萎靡的一張臉,和過去我所記得的完全不一樣。

  記得在河州時,路過我家的客人不免都要夸上一句,“多俊俏的小哥?!笨扇缃瘢@張年輕的面孔卻背負上了陰霾,那雙渾濁無光的眼眸似乎藏滿對人世間的恐懼。

  “要想活命,你得往南,再往南去!”

  我盯著手中慢慢浸泡在水中的那支毛筆,只發(fā)呆的功夫,看見那筆尖裹著金粉的部分沾水不化。一個想法出現(xiàn)在了我腦中,于是我伸手捻了捻沒掰動。好奇是什么材質(zhì)做的的同時,把那筆尖湊到鼻子前聞了聞,卻也沒什么味。

  日頭并不毒辣,河邊涼快,老道人似乎也不是很急我便也不急,但就在我琢磨著擺弄下一塊來,日后好當(dāng)做盤纏時,一根手指上莫名其妙的被拉出個口子來。深感晦氣的我把手上的水滴擦掉,順手在河里洗了洗,這才想起,老道人囑咐的,“用,送神咒來?!蔽颐δ钪?,三遍之后,用黃紙擦拭,果真,上面凝固不化的金水變做細軟,慢慢流下。

  我心覺神奇,將毛筆在水里洗了洗后又捻起一點金色水沫放在鼻子前聞了聞。

  “香?”這次確實是有了些不一樣的變化,從那傳家寶上留下來的金水聞起來竟然像是一種木香的味道。就在我打算再撈一點上來時,手邊有個不請自來的客人與我對視起來。

  一條通體泛紅的大鯉魚搖著尾巴晃蕩在我面前。想到先前路過一條大河想必是與這小溪有聯(lián)系。

  不過這家伙是真大?。⊥菞l紅鯉,見它身上是肉色夾雜著一節(jié)一節(jié)的大紅,看起來喜慶的緊。

  我兩眼直勾勾的盯著那魚,魚也一眨不眨的瞪著兩只渾圓眼珠望向我。也許是剛剛吃的太飽,要換作平日,這么一條傻不拉幾的大魚在我面前,那可不得撈上來燉了,但如今見著它,卻全然沒了那方面的想法,只用手撥了撥水,嘴里嚷嚷道“算你運氣好,再不跑小爺就拿你回去下酒了?!?p>  我如此嚇唬著,卻也知道那蠢魚怎么能聽懂人言,何況我還沒有酒呢。只見大胖魚縮了縮身子似是害怕,它尾巴和兩側(cè)的小翅撲騰著,嘴巴一張一張吐著氣泡。我見它有趣又看了會兒,發(fā)覺這廝是在小口小口吞咽著我手中毛筆上的金水。

  這一幕讓我覺得新奇。

  我沒急著拿將筆拿走,而是讓筆尖輕點著水面。就見那大鯉呼呦一下游到我筆前,張著嘴巴,那筆尖流出來的金色順著水淌進了這魚嘴里。

  我驚愕的無以復(fù)加。成精了!這魚成精了!

  那鯉魚努了努嘴,開始往肚子里吸水。隨著第一口的吸入,鯉魚尾巴一擺,轉(zhuǎn)而身子肉眼可見的漲大了一圈,我瞅見那魚身上的紅痕越變越小且極為規(guī)整,兩紅相間的肉色越發(fā)明亮。

  兩口之后,接著那魚的已經(jīng)比來時大了一圈,而嘴邊魚開始長長的魚須已經(jīng)拖拽著像是小胡子般頭升肉芽,粉嫩無比。

  我呆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該不該跑。心說,我這蹲在岸上的,這魚哪怕再妖孽,總不能長出兩條腿來爬上岸吧?

  很快,那支有不少年頭的毛筆上頭金色已經(jīng)全化,金水被大鯉吞個干干凈凈,接著筆肚上的墨跡還夾雜著貌似朱砂的赤紅也盡數(shù)化為緋紅落入魚腹。

  受到我款待的鯉魚嘴巴一張吐出個大大氣泡,像是在感謝我的款待,它身子滴溜溜一轉(zhuǎn),整條魚變得極小。

  我揉著眼睛,好像剛才一切都跟做夢似的,可在那水中的鯉魚還在,只是不再如小豬大小,反而渾身上下閃著金光,如片柳葉。那小魚縮小到小拇指大小的時候,突然從水里一躥飛出水面。

  直到這一刻,我心里那顆大石終于是壓在了身上,我心如死灰,想起了已經(jīng)死去爹娘,哥嫂等等。這魚真成精了。

  我哆嗦著,抬起手中的毛筆對著它,卻見那鯉魚懸浮著繞在我手腕上極為靈性。我深吸了口氣,想到之前也算是我喂養(yǎng)它的,如今應(yīng)該不至于害我。于是道“魚兄?”

  那鯉魚成精的家伙,長不過寸余,頭有肉角,身長四爪,這是…化蛟了?

  “記得用送神的法子,完事吹三下?!蹦X子里莫名想到老道人臨行前說的話。

  我心一橫,這時候有什么法子就用什么吧。于是,我鼓起腮幫子狠命吹了三下,呼聲里,面前大鯉化作的小蛟消失不見,手上的毛筆則金光熠熠,上頭刻畫有一條蛟龍栩栩如生。

  我拿著筆,手上顫抖不已。

  …

  山上老道人估摸著時間我也該回來了,可山道上空嘮嘮的,只有只松鼠抱著個果子在那四下張望。

  “怎么去了那么久,筆沒弄丟吧,那筆可是祖師爺他…”老道人見我跑來,他沒好氣的就要開始教訓(xùn)。

  我頂著他的訓(xùn)斥,趕忙把手里的筆亮給他看。老道人當(dāng)即臉色大變,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他嘴巴這這這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花了半晌功夫,我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釋一通。

  老道人一邊笑一邊嘆,他望了望我,又看向那支筆,笑道“此物與你有緣吶!說起這化蛟,倒讓我想起師祖當(dāng)年游歷凡塵,曾在大江潮頭攔下一惡蛟,恍惚間,已有百余年了。”

  我看向手中毛筆,發(fā)現(xiàn)筆上蛟龍圖案頭頂卻似缺了一角,尾巴也好像被刀砍斷,模樣甚是怪異。

  “師傅,既然祖師爺那么厲害,那為什么咱們這混的這么差?”聽多了老道人的絮叨,我不免開始在想,他是不是掛羊頭買狗肉的老騙子這回事。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崩系廊嘶厣硗搜壅?,殿內(nèi),陰影下,祖師爺?shù)漠嬒裎⑽⒏?,好似在回?yīng)老道人的注視。

  “那得從五十年前說…”

  我正襟危坐,準(zhǔn)備聽一聽這關(guān)于我門中一段興衰的往事,就見老道人張了張口,半晌他才道“主要當(dāng)時我不在,具體的細節(jié)也講不上來?!?p>  “得!”我不屑的嘖了一聲,老道人見落了面子,連忙拉我回來。

  “先別急著走,為師還是可以說一些其他的嘛?!崩系廊私o我拽回來,我一臉無奈的聽他繼續(xù)道。

  “當(dāng)年道門繁榮,門中弟子無數(shù),我是其中一位記名后生,正巧輪值下山去為一戶人家辦理法事。我還記得是去給人家舉行超度,人死以后,有風(fēng)水先生給看了墓地,我過去也就是打個照面。耽誤了有小半個月,再回山上時已是滿目狼藉?!?p>  “我在山道下碰到其他師兄,他們與我一樣都不曾親眼目睹事情全貌。”

  我聽的有些唏噓,老道士雙眼泛紅,似是回憶起他的往事。

  他說“我活這么大已經(jīng)沒機會再去找什么真相了,只是想到昔日道宗昌盛…”

  老道人泫然若泣,我看的難受,只能在旁默默候著。見他伸手從懷里摸出一塊拇指大小的物件。

  看著老道人手心握著的那截玉印,我疑惑的目光投來,他把那東西攤開在我面前,道“為了找回我派掌教玉印,我足足花了三十年的時間。以后,等你繼承了為師衣缽,這就得由你來守?!?p>  老道人掌心溫?zé)幔@個白頭發(fā)的老人像是將整個棲云宗最后的氣運都擺放在了我面前。

  我這無用了小半輩子的家伙,哪怕知道自己的能力,但在面對一份有著歷史沉淀且光榮斑駁的囑托時,也不免會想要熱淚盈眶。

  一句輕描淡寫的好,一老一少,兩個新認識的師徒卻默契的都沒有多言。

  但我其實還有一個疑問,就算宗門覆滅,那按老道人的說法,我派在道門中威望甚高,不應(yīng)該就他這么一個獨苗吧?

  “那其他弟子呢?”我詢問著。

  老道人搖了搖頭,一臉的意興闌珊,他說“事變之后,其他僥幸存活下來的師兄弟們,有心氣的自去各處尋那事情真相,而其余人為了避禍,紛紛轉(zhuǎn)投他門,閉口不談我棲云宗之事。為師自幼便是宗門養(yǎng)大,如今,宗中再無他人,只有我繼承衣缽,想要傳承下去?!?p>  往事如苦酒,飲者知其痛。

  我拍了拍他肩膀,老道人唏噓一陣,反而安慰我道“總之,先把你的事情處理掉吧。關(guān)于你的命劫,我需要知道一些細節(jié)?!?p>  他起身,將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一盤熟朱砂端起,接過我手里的毛筆把我領(lǐng)著走進屋去。

  我觀察到今日門中與往常不同,門框柱子上貼了不少黃紙符箓。屋子里四角上擺放有神位,且每個神位前都立著尊小人在那。

  屋子?xùn)|北角有個水盆,上面罕見的沒有蟲子飄著,老道人彎腰從缸里撈出一面銅鏡來,背刻有陰陽魚。

  我瞅了一眼問“陰陽鏡?”

  老道人笑著問了句“認識?”

  “早年家里也曾請過些大師來,和他們攀談知道的?!蔽医舆^老道人遞來的銅鏡,把它鄭重放在門框上,用木楔給它固定。

  老道人去準(zhǔn)備其他的道具時,給我簡單普及了點修行界里的知識。

  “銅鏡之物有善惡,分陰邪。一般,市面上賣的那種銅鏡,擺放位置得當(dāng)也能算是一件鎮(zhèn)物。而這面鏡子是玄門底下賣的,算是被加持過有靈性?!?p>  “玄門?”我好像聽過,但一般這都像是街頭巷尾里傳的那種異志類話本里的東西,騙騙小老百姓還行。

  “嗯,咱們道士在外總會報上門派道觀,這玄門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派了,只不過家大業(yè)大底下弟子也多魚龍混雜,衣服脫了?!崩系廊瞬贾玫牟畈欢嗔耍酥焐?,掐著筆走到我面前來。

  我麻溜的將上半身衣服解了,隨即又問“那這玄門出來的貨算是硬貨嗎?”

  老道人把我肩膀一抓,伸手拿那鐵鉗似的手指在我背后捋了一圈后,點點頭道“當(dāng)然了,只要有名有姓基本買不到假貨,趴床上去,待會兒給你畫符你別亂動?!?p>  “那咱這兒,也算嗎?”我試探著問出這么個問題。

  但,老道人卻沒回答,反而說道“好了,正事要緊,你先從你家怪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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