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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物異志 引魂香 4627 2021-06-26 23:12:47

  江南三月,紅瘦綠肥,草長鶯飛。有清溪雨露,采蜜花蝶,穿林打葉淅淅小雨。

  沿途的道路上泥土松軟夾雜著芳草嫩綠著的清香,和總是霧蒙蒙的大澤不同,這的空氣總有一種濕膩的寒意。

  我并不反感這種濕冷,清晨涼爽的空氣總讓人心情也變得輕松起來。

  俯下身子的同時,隨手抄起水來往臉上糊了糊,冰涼的水花打濕胸前的衣服,我卻直感到痛快。

  對面河邊有搗衣的婦人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附近幾位結(jié)伴一同搗衣的也朝我這打趣道“誒,道士。你打哪來???”

  我抹了把臉,笑意溫和道“小道自南邊來。”

  那邊婦人們嘰嘰喳喳嬌笑不停,又一人問道“那要往哪邊去?”

  我坦言道“往去處去。”

  婦人們聽我這仿若繞口令的話,一時間七嘴八舌的問個不停。有問我年齡幾許,家事如何?有問我哪地方修行,師傅哪位?唯有一個問我會不會治病驅(qū)邪的,我才答道“小道略知一二,略懂略懂。”

  于是,那婦人便讓我等她,待到她把衣服洗好,便讓我順著旁邊的石板子走到對岸。

  我跨過那間距不算大,便是幾歲孩童也能來去自如的青石疊放的路,來到河對岸。那婦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她先是問我可能幫忙,似乎又怕我要她什么銀兩之類。我倒是坦然管餐飯食便好,她見我不似開玩笑的模樣,這才有些認真道“我妹妹家老丈人幾天前上山去砍柴把眼睛給傷著了。本來做好了要瞎一只眼的打算,可沒成想這包起來的眼睛自己個給長好了。但是,全家還沒高興起來,這老丈人就不對勁。”

  她說到這兒,身旁也有個洗好的婦人,見我們站一旁聊天,也湊了過來,聽到這兒她大咧咧的說了句“你家那老丈人一準是中邪了,趕緊先領(lǐng)這道士前去看看吧。”

  說話被打斷的婦人瞪了那前來摻和的女人一眼,而后對我不好意思道“其實也不應(yīng)該是中邪,老丈他整天念叨個一些人名字,眼睛剛好就又要往山上跑,我妹夫一路跟著,就見他老人家蹲在一塊大石頭前,不停的用手去挖下面的土。后來,我妹夫也一起跟著挖,還喊人來幫忙。可硬是挖了大半天,石頭下面什么也沒有?!?p>  聽完婦人敘述,我只感覺到新奇,想來自己個也沒什么要緊事做,于是應(yīng)承下來道“那便帶我前去瞧瞧?!?p>  她抱著籮筐,里面裝滿了衣服。見我直接答應(yīng)下來也沒多說什么,而是先讓我跟她回家,把衣服放下再去看看那老人。

  路上,婦人又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聞著青石泥濘的芬芳,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回一兩句。在斑駁的樹影中,途徑一個又一個水渠。

  到也不是我對人家拜托的事不上心,而純粹是這白日里陽氣太重,什么邪魅敢在白天露頭?

  路上白墻青瓦,早晨水霧還沒散去,隱隱落在屋檐墻下。

  是個住家的好地方。

  我默默跟在婦人身后,待到跟著她進了家門,家里一老人坐在小板凳上剝著菜,眼睛朝我這張望,許是年老看不清,張口問道“二子?怎么今個回來這么早?”

  婦人把挎在腰間的搗衣盆放下,朝老人沒好氣道“不是二娃,是我在路上求來的神仙。”

  老人哦了一聲,把手上菜放到盆里,起身朝我這走來時嘴里還問道“哪路來的神仙?。俊?p>  我見老人家走路有些瘸腿,雙目混濁不堪,再看面相依然一副頹然模樣,想必壽辰將近。兩步走上前握住老人手心,笑容和煦道“老人家,小道不是什么神仙,就是尋常道士罷了。”

  老人頭上灰白一片,牙齒也掉了不少,整個人其實也沒什么精氣神。但一見著我,倒好似孩子看見什么新奇物件。她咧嘴笑著,朝我招了招手,喚來我后摸了摸我瘦長的頭發(fā),似追憶般嘆道“老身早年有過一場大病,當時家里窮苦,幸得一位道長搭救。一晃過去幾十年了,像,像啊!”

  我不禁有些啞然,似我這般穿的破破爛爛的道士估計還真不多。

  婦人卻道“這不巧了嘛,阿妹家老丈人也中了邪,請道長前去看看不正好?!?p>  也許是我的出現(xiàn),讓老人又想到了過往那些歲月。她的臉上有些滯色,我想了想,從懷里摸出一張黃紙,折了幾下,念誦了段保安咒,放在老人手心,笑道“老人家,送你個平安符,平平安安?!?p>  老人接過那平安符,放在眼前瞅了瞅,突然她笑了起來,接著就從懷里摸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來。

  老人把那老舊的平安符放在我手心里,雖然天下的符箓疊的手法都一樣,可請的神仙因為門派之別都是有講究的。

  我把那舊符拆開,看見上面的符字,忍不住也是笑了起來。

  先前帶我來的婦人看我和老人家在那磨嘰,也催促道“道長,咱們先去吧,晚了指不定那老丈就又去山上了?!?p>  感慨一句緣分使然,告別了老人,我隨婦人穿街走巷,來到一處看起來要更富饒些的人家。

  這家門庭倒是造的挺大氣,雕梁畫棟,罕見的是還有個牌匾上寫有張府二字,倒是個有些講究的人。

  婦人讓我在一旁等候,她敲了敲屋門,便開始喊道“有人在沒?快來人!”

  不多時,門便開了。一個孩童模樣的人打開門瞧見婦人,眉頭一皺道“你來做甚?”

  婦人見門開了,便推門而入,同時招呼我也進去,全然不顧那小孩。我在后面默默跟著,婦人走的是輕車熟路,沒一會兒就把我們甩到身后。孩子跟在我旁邊,見到我時眉頭皺的更緊,他張口問道“喂,你也是來騙錢的嗎?”

  我聞言朝他看去,反問道“先前有人來過了?”

  小孩點點頭,他說“我父親請了兩個師傅過來,除了要了一堆東西之外,什么也沒干,爺爺還是那副模樣?!闭f著,他問我道“你是和那女人一起來我家騙我爹的嗎?”

  瞅了眼前面如同逛自己宅院的婦人,我小聲問旁邊的孩子“你不應(yīng)該喊她一聲舅媽嘛?怎么一點禮數(shù)不講?”

  小孩卻道“那女人每次來只知道問我娘要這要那的,有次被奶奶看見了,直接把我娘給罵哭了?!?p>  大概是離著人世太久,自己也漂泊了太長時間,這些家長里短的瑣碎小事,對我而言好像前塵往事般,親切而又遙遠。

  我朝他揚了揚手,他一臉疑惑的看著我。我咧嘴笑了笑,隨即掏出一張黃紙折了起來,口中小聲念誦著咒語。就在孩子看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之際,我食指中指并攏成劍,直指手掌心的一張紙鶴,念道“起!”

  紙鶴在孩子驚愕的目光中,撲棱著翅膀,而后振翅而起。

  看著孩子去抓紙鶴,我笑了笑,隨即跟上婦人。

  其實過了前廳,穿過一個小的走廊就到了后院。院子里有個大水缸,旁邊一蹲一站兩個人,婦人和站著的那個中年漢子打了聲招呼,然后說了起來。

  我卻徑自走向蹲在水缸前,目光宛若稚童盯著水面愣愣出神的老人。

  我站在老人身前,看見缸中養(yǎng)了幾尾草魚,懶洋洋的沉在水底里,也不怎么動彈。

  老人卻看的很認真,我和身旁婦人以及那中年男人打了個招呼,院子里就留下我和老人兩個。

  “老先生,你在看什么呢?”我忍不住的開口問道。

  老人頭也不抬的說“過往。”然后又覺得不妥,隨即補充道“前生?!?p>  缸中水面流轉(zhuǎn),倒映著天空白云悠悠,老人家似乎很是執(zhí)著,又似乎是真的看見了什么。我透過水面倒映著的老人眼中,看見一個孤苦而又倔犟的身影。

  “老先生不是本地人吧?”我把手搭在缸邊,似乎是站久了有些乏,繼而看著老人蹲著的身影,悠悠然道“離家?guī)自S可曾想過,回去?”

  老人只是搖了搖頭,他似乎是篤定了什么,繼而嘆道“你幫不了我,在這兒也挺好?!?p>  我手指輕輕點了水面一下,水缸里魚似乎是睡醒了,張大了嘴巴吐出好大個泡泡。那氣泡上升至水面,啪的一下綻開。

  老人身子一抖,也是這時,才終于抬起頭來,鄭重的看了我一眼。

  而我則滿臉微笑道“怎么稱呼?”

  白云悠悠,云卷云舒。

  老人這一說就是一下午的時光,期間,中年男人來看了幾次,見我撐著個腦袋在那聽書一樣聽老人說著,也沒來打擾。

  直到暮色將至,老人這才把最后一段給講完。看著老人口干舌燥,我把手邊的水杯遞了過去。老人咕嘟嘟大口喝著,臉上罕見有痛快神意。

  “也就是說,地府答應(yīng)讓你再續(xù)半個月的命,但因為鬼差的疏忽,導致你還魂的時候去錯了地方,甚至連時間和對象也弄錯了,這才再幾十年后來到了這老人家的身上?!蔽易隽藗€總結(jié),老人聽罷點了點頭,這才對我說“小伙子,你也是有點道術(shù)的人,和之前那幾個坑蒙拐騙的不一樣。但這件事情啊,你幫不了我?!?p>  確實,如果真是按照老人的話,這件事屬于地府的紕漏,那只有等老人陽壽盡了,再回地府如實稟報就行了。只不過,時光荏苒,老人在得知已經(jīng)過了幾十年了,又在與家鄉(xiāng)極遠的異地,如今依然沒了那份心境。

  老人早些明白的時候他想著回到山上,回到那個出來的地方,再回到地府里去。可任憑他怎么往下挖,地府又豈是能靠人力挖通的。

  于是老人開始準備尋死,可當他真要這么做的時候,又忽而想到自己上身的這個老頭是否壽辰未盡,自己這一死固然是能回到地府中去,可這老頭又做了什么孽啊?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里,老頭也不言語。就一個人上山待著,家里人又怕他上山尋短見,于是他便坐在家門口。門口有外人總是來對他指指點點或是假裝一副很關(guān)心的模樣實際上還是看他是不是真跟幾天前一樣舉止怪異。索性他便挪到院子里,待在大水缸前,一待就是一天。

  我眼眸里閃過一抹紅光,老頭有些不明就里的看著我。我盯著他看了半晌,這才收了心神,皺眉道“奇了怪哉,你體內(nèi)并沒有其他魂魄的跡象。這些時日你可曾感覺到身子里有其他人在?”

  老頭聽到我話,他皺著眉細細思索了會兒,道“沒有,這身子自打我進來便一直是我一人管控?!?p>  “這才是奇怪的地方”我伸出手去,在他身上幾處大穴上摁了摁,然而隨著我的出手,老人身上果真只有他一縷魂魄。

  “若是你借他身還陽半月,那么他魂魄要么處于休眠狀態(tài),要么便是被擠了出去。但地府出手向來都是有規(guī)矩的,難道……”我沉吟了會兒,腦子里閃現(xiàn)一個讓人有些哭笑不得的解釋。

  “可能是鬼差弄錯了?!崩先隧樦业乃悸吠孪?,隨即他又問“原先這老頭也該死了,只是不知怎的讓我上了他的身?!?p>  我想了想也覺得甚是荒唐,什么樣的鬼差能拘錯對象。不過,既然連老人這還陽都能耽誤幾十年,甚至地點也不對,料想最后關(guān)頭勾魂的時候錯抓了對象倒也合理。

  如此想著,卻忍不住是想笑。

  老人這時候問道“小道長,要是鬼差拘錯了魂,會怎樣?”

  我看著老人,老人也求助似的看向了我。我道“地府鬼差抓錯了人,自然是一件大事情,想必不多時便又會有新的鬼差前來把你帶走?!?p>  老人聽到我的話,似乎也松了口氣。我看他不懼生死但覺敬佩,于是又問“老人家,你既已生死之間走了幾遭,又時過境遷心愿難成,為何總糾結(jié)于過往,不如放下心來,好好經(jīng)歷這來之不易的短短人生。”

  老人在聽到我的話時,沒有反駁也不做評價,他只是目光沉凝的看著身下的泥土,他道“我是個種了半輩子地的莊家人,一直以來除了一對兒女,最寶貝的也就是家里那頭能下地的牛了?!?p>  “我老伴是個嗓門特別大的娘們,一直以來我都很討厭她說話的樣子。可直到有一天,我聽不見她說話了,這心里才覺得不是個滋味。以前,總聽我老伴說,她以后要是再投胎,一定要去村上最好的一戶人家里當大小姐。我總笑話她,平日里給觀里神仙的香火錢都扣扣搜搜,還想投個村里的好人家?!?p>  老人說著說著,突然不說話了。

  “其實,投胎也不一定就非得是人?!边@句話,我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老人的心愿,也許就是回去再見他老伴一面吧。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

  “道長,老丈!來吃飯吧!”廳堂里,婦人喊著,飯菜的香味已經(jīng)飄延到了這兒。

  我剛準備起身,卻感覺到四周陰氣森森。但當我要出手,忽見兩個穿著官補,臉上青白色,面目猙獰的官差走來,官差身旁站著個個頭不大,但模樣倒是和我身旁坐著老頭一模一樣的鬼魂。

  鬼差來了!

  我身旁的老人倒是沒動,他手把我抓住,我看向他,卻見他對我笑了笑道“其實,我已經(jīng)見過我老伴了?!?p>  說著,就見那兩鬼差把鎖鏈往老人脖子上一架,隨即一個身材同樣佝僂的老人被鬼差的鎖鏈帶了出來。而后,身旁那帶枷鎖的老人,身上枷鎖消失,呼的化作一陣風飄進地上坐著的老人身體里。

  鬼差壓著那老人,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往外走去。

  我看著身旁那個昏迷之間似乎剛睡醒的老人,只從懷中摸出枚藥丸來,塞進他口中,便起身,腳步一踏,朝屋外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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