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姬牽著馬朝簡陋的車站門口走去,門口有個負責看門順便檢票的老大爺,這會兒正在閉目養(yǎng)神。
剛才小胡子凌空炸門也好,九州列車進站也好,人倒馬嘶也好,他都沒有睜開眼睛的意思。但是這會兒,幾聲清脆的馬蹄卻驚醒了大爺?shù)拿缐簟?p> “你遲了……”大爺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目光轉向一旁的漏壺,“兩刻?!?p> “列車遲了?!?p> “你若不弄暈列車長和馬倌,列車怎么會遲?”大爺話音未落,車頭里便傳來乘務員的驚呼。
“結賬。”青姬抬手把背上的長條布包丟到了大爺?shù)拿媲?,但是大爺?shù)哪抗鈪s沒有在那布包上停留,反而不住地打量馬背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兩人。
“刀先鋒徐平,懸紅五百兩;飛段靈狐朱大力,懸紅……收成不錯啊,這倆人一千二百兩包給我可好。”
“一個子兒都不給你換,官府花一千八百兩銀子買這倆頭呢?!鼻嗉Р荒蜔┑匕舌藘煽跓熷仯菦]能吸出東西來,便將已經(jīng)熄滅的煙鍋殘渣都倒到了大爺面前。
“你敢去蕩塵府換銀子?你要是真愁錢,把自己賣了多省事”大爺似笑非笑看著青姬,蒼老的手顫顫巍巍地抖動著一張宣紅四千兩的通緝令。
后者一邊在煙袋里摸索一邊冷冷回道:“我有我的路子,趕緊的?!?p> 倆人正說著話,九州列車開走了,看來那些乘務員終于是把昏迷的人給叫醒了。
正常來說應該先報官,只是這小小的五里屯實在沒什么像樣的政府機構,他們還是決定先到江都城里再匯報給那里的蕩塵府,也就是負責維護治安的衙門。
九州列車開走之后,這里就只剩下青姬和大爺兩人了,后者把玩著那長布條,布滿褶皺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即便是有麻布包裹著,仍然有絲絲縷縷的涼意自其中滲透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大爺才開口道:“這就是你跑這一趟帶過來的貨?”
“不然我吃飽撐的背這么重還不能賣錢的玩意兒到處跑?!?p> “門里讓你取的,可是無火山莊的玄冰劍。”
“廢話。”
“那這是啥?”
“玄冰大劍。”青姬漠然道,“長五尺六寸,重十斤四兩二分。”
大爺手掌猛然發(fā)力,那布條連同里面的劍都爆碎開來,裂成了十幾片,紛紛揚揚自大爺手中掉落。
就算那劍只是普通的金屬材質,能夠不動聲色將這么長的一把劍瞬間震裂的這份功力也是非同小可,而看大爺那舉重若輕的樣子,好像只是掰斷了一根筷子似的。
青姬的臉色沒什么變化,但是聲音卻不由低了些:“就是說這一票沒錢了唄?”
“這殘渣里刻著寒冰符文,你要是能拼湊整齊,也能當個十兩銀子?!贝鬆斅掏陶f著,語氣突然嚴肅起來:“但是贖罪券,是鐵定沒了?!?p> 隨著大爺?shù)木?,車站的溫度似乎下降了幾分?p> 提到贖罪券,青姬的眉頭不由微微一皺,摸了半天也沒從煙袋里摸出東西她終于放棄了,悻悻地將煙袋收起來。
“這一季馬上要開孽池了,你可得抓緊時間。上次你泡孽池已經(jīng)過去大半年了吧?若是錯過了這一次,說不定你可就——”大爺話說到一半,突然間抬手往背后一揮,就抓住了自背后襲來的兇器,那是一條半尺寬薄如紗利如刀的粉色絲帶。
“蕓草水袖……霓裳宗的小妮子?”大爺一語道破了襲擊者的身份,但他的眼神卻是盯著青姬。
因為從青姬的角度,她完全看得到襲擊者,卻什么都沒說。
興許是被大爺盯著有些難受,青姬不耐煩地說道:“三個霓裳宗,兩個蜀山派,還有一只不知道是哪的喪家犬?!?p> “蜀山派?巴蜀可是有萬里之遙,他們來揚州府做什么?”大爺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慢吞吞地轉過身去,他的手始終抓著那一條水袖,任由水袖的主人怎么用力,都不能掙脫分毫。
“令姑娘,你沒受傷吧?!?p> 說話的是穿著蜀山派藍灰道袍的年輕人,明明有六個人圍在車站外,但無論是誰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這個男人。
這六人年紀都不大,為首的男人看起來年紀也不過二十歲,但他的氣勢卻完全不亞于一些江湖前輩。
他的劍背在身后,修長的身體也如他的劍一般站得筆挺。他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
雖他的五官秀氣得似一名女子,但拼湊起來卻又有種軒昂的風姿。
雖然還沒有鼓動真氣,但他的光芒已經(jīng)蓋過了一切,這讓他一旁那個背著兩把劍,其實也還算帥得同門師兄弟毫不起眼。
因為他僅僅是站在那里,能夠讓人聯(lián)想到的唯一詞匯就是“天驕”。
而且這位天驕有個響亮的名頭——蜀中寒鴉楚商羽。
是非常讓人討厭的類型,青姬忍不住在心里想道。
在這楚商羽身旁的三個女子也皆是晶瑩秀美的可人兒,一個個秀發(fā)飛揚,衣袂輕舞,顯露出皓膚如玉、神如秋蕙披霜。
看那繡著曲水流觴的淡粉色流蘇長裙,和她們掛在小臂上的柳紋紫紗,便知這三人定然是蕓水剎霓裳宗的子弟。
還有一個毫無存在感的蜀山弟子以及一個不知門派的紈绔。
紈绔穿著一襲梅花亮綢乳白色對襟襖背子,腳踏純正的白鹿皮靴,頭頂白玉發(fā)冠,玉冠兩側還垂下淡綠色絲質冠帶。
別的不說,光著一條冠帶沒有五兩銀子是絕對買不來的。
紈绔的兵器,也是一把劍,一把銀鑄鉗珠掛金絲的劍。
“土豪啊?!鼻嗉]有搭理那個蜀中天驕,反倒收了煙袋,打量起那柄掛金絲的劍。
“是土豪?!笨撮T大爺也點了點頭,他也在盯著一把劍看,只不過他看的是天驕的劍,那把劍雖然收在不起眼的鞘里,卻隱隱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氣息。
“什么來頭?”青姬也注意到了那把劍,出于本能她實在不想往那個人那里看。
“那是蜀山的虛金劍,真家伙?!?p> “土豪啊。”青姬感受著藏在自己衣袖里的兵器,不由感慨人和人差距真是大。
“看來這小子,就是蜀中寒鴉了?!?p> 作為天驕,楚商羽是很少被人無視的,因為僅僅只是不注意,也是對天驕的侮辱。
不過天驕是不屑于跳腳罵人的,這種掉身價的事兒總有人為天驕代勞。
“楚師弟跟你說話呢!”那個被抓住水袖的霓裳弟子見實在拽不回自己的兵器,只能使用嘴遁?!澳阍趺锤@狗賊在一起?”
“是找你的,我先走了。”青姬說完便牽馬要走。
“看到?jīng)]有,楚師兄,這女人遇事只會逃,第一殺門的狗賊凡正道得而誅之,她前面還和那狗賊交談,說不定還是一伙的。”另一個霓裳弟子一邊戒備著看門大爺,一面酸不溜秋地說道。
“一道拿下?!弊詈笠粋€霓裳弟子也開口了。
青姬聽了沒什么反應,自顧自牽著馬走,由于那六個人堵了門口,她只能朝著他們走去。
楚商羽眼見青姬朝自己走來,心下稍稍安定:“周師姐、馮師妹、陳師妹切莫心急,我相信令姑娘一定是有著什么難言之隱,說不定是被此獠威脅。”
只是這三位師姐妹并不領情,頗有敵意地看著漸漸靠近的青姬,似乎隨時準備出手將其拿下。
此時看門大爺凌亂的頭發(fā)突然間無風自動,那一身臟兮兮的短打也鼓蕩了起來。
這位楚師兄倒是大義凜然,他知道這大爺不好對付,此刻迎著大爺?shù)臍猓で傲艘徊?,同時,他背后的虛金劍居然自己緩緩升起了半寸。
見到這一幕的青姬忍不住感慨:“好劍?!?p> 楚商羽時刻警惕著看門大爺?shù)膭酉?,嘴上卻朝青姬高聲道:“令姑娘,你若是有什么難言之隱,盡可以說出來,楚某保證,沒有人可以威脅你。”
青姬不理他,反而調侃起了看門大爺:“你居然也會被人摸了尾巴,被門里知道說不定要扣你的贖罪券。”
“楚師兄四處打聽才知道你上了前往江都的列車?!蹦軌虼蚰樀臅r候,周師姐是絕對不會手軟的,“我們一直追蹤的淫賊飛段靈狐恰巧也在這列車上,楚師兄擔心的安慰,又折返回來,沒想到在這兒碰上這殺門狗賊。”
對于周師姐的拆臺行為,青姬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倒是印證了自己內心的猜測,這些人果然是沖著飛段靈狐來的。
幸好棗紅馬背上的倆人都看不清臉,想來他們也不會懷疑。這淫賊禍害過霓裳宗的弟子,若是被這三個女人發(fā)現(xiàn),免不了一番爭執(zhí)。
“看來要被扣贖罪券的不是我?!笨撮T大爺樂了,轉念一想,也不對:“你們怎么認出我的?”
“你覺得我們會告訴你么?”霓裳宗的姑娘冷笑道。
“蜀山咒術,有點兒門道,先把你打個半死再問個明白吧?!笨撮T大爺也是老江湖了,稍一琢磨就猜了個大概,能夠看穿自己身份的方法世間少有,偏偏蜀山咒術還真有可能做到。
看門大爺手上一緊,居然生生將周師姐的水袖震斷,同時他發(fā)出的真氣不作停歇,直逼向周師姐本人。
楚商羽心念電轉,同時虛金劍自行出鞘,被楚商羽抓在手上,人劍一同化作一道寒光迎著那道真氣飛向看門大爺。
虛金劍很鋒利,蜀中寒鴉更非浪得虛名,那道真氣立時被震散。
但是面對這氣勢洶洶的虛金劍,看門大爺居然還是只用一雙肉手,就將楚商羽剎那間刺出的三十六劍全部擋下,同時還反擊了十四拳。
短暫的交鋒,激蕩的真氣令這個木頭搭建的小車站發(fā)出不堪凌辱的哀鳴。
“鬼衣魔手,領教了?!边@一次交鋒,誰都沒占到便宜,楚商羽還微微占了上風,這個結果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
虛金劍此時的狀態(tài)有些奇怪,若在平時,楚商羽根本無法將其威力發(fā)揮到今日這般。
若是一直保持這種狀態(tài),楚商羽自問若是動用殺手锏,加上虛金劍此時的神威,三十招內定能獲勝。
“虛金劍……厲害了……”
看門大爺臉色有點不好看,他雖然不是真的像看起來這么老,實際年齡也比楚商羽大得多,第一次交鋒居然不相上下,這讓他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你們慢聊,我還有事先走了?!?p>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tài),青姬這會兒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馬上就要離開車站了,可是一條水袖突然橫在她面前擋住了去路。
“令姑娘且慢,我們隨楚師兄找你這么久,可耽誤了不少事,還請姑娘把飛段靈狐交出來?!瘪T師妹不懷好意地看著青姬。
果然瞞不過去啊,青姬不由皺眉嘆息,煙抽完了讓她此刻有些煩躁,她現(xiàn)在只想趕緊把自己的獵物賣了換錢然后去買點兒上好的煙葉……
“飛段靈狐已經(jīng)被我干掉了,你們可以安心回去報信兒了,這家伙的腦袋我要拿去換錢?!鼻嗉мD身看著霓裳宗眾人,非常真誠地說道。
“不行,傳言飛段靈狐得到了玄冰劍,我們要追查到底。況且這回你和第一殺門扯上關系,那可是人人得而誅之……希望你能跟我們回水蕓剎一趟,若是其中有誤會,我們自當?shù)狼??!瘪T師妹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這不由讓人懷疑她們究竟是來給同門報仇的,還是專程沖著玄冰劍來的。
“那就是沒得談了。”青姬朝楚師兄和鬼衣魔手看去,現(xiàn)在那老頭子已經(jīng)披上了一身灰色霧氣構成的長袍,那可是他賴以成名的戰(zhàn)袍。
鬼衣魔手乃成名多年的強者,對付這種人物,就算是楚師兄能夠借助虛金劍這等神器的力量,勝負也未可知,更不用說分心顧忌其他。
所以現(xiàn)在,楚師兄就沒法保護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了。
“是賣錢還是剁手呢?”青姬不懷好意地看向那三個霓裳宗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