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楚是在四更天的時候醒的,準(zhǔn)確的說,她是被宋鑲給鬧騰醒的。
符楚恨的牙癢癢,這人是故意的,他自己睡不了懶覺,磨得她也不能睡。
“誒,你要再不起,我可真要遲了?!彼舞偸謸卧谲浾砩?,伸手勾了一縷散在她頸間的青絲,輕輕掃著她嫩如白玉的鼻尖。
符楚打了個噴嚏,猛地推開他。宋鑲悶笑,好整以暇地偏頭看著她。
“笑什么笑!還不都是被你吵醒的!”符楚瞪他一眼,瞧見旁邊的榻上擺著他的朝服,伸手扯過來砸到他身上:“自己穿!”
外面有侍衛(wèi)報了下時辰,宋鑲見她不為所動,無奈輕嘆一聲,只得自己起身穿衣。
暗紫色的文鶴朝服十分繁瑣,平日里符楚服侍他穿衣時,他還總嫌慢,如今沒人幫他,他就更沒什么耐心了。胡亂的一件一件套上去,最后一件是外衫,他正揪著八字結(jié)盤扣搗鼓著,腰上突然環(huán)了一雙手。
符楚正低頭專注給他理衣襟,羊脂玉般的藕臂露出,白皙纖長的雙手正扣著他領(lǐng)子上的盤扣,宋鑲一把擒住她的手。
她一把拍開宋鑲,皺眉含怒嗔他一眼:“不知羞,連件兒衣裳也不會穿?!?p> “這不是有你么?”宋鑲眼中滿含笑意,俯下身用額頭輕輕撞了撞她。
“貧嘴!”符楚不耐煩的打了一下他的肩膀,結(jié)實得讓她手掌吃痛:“別亂動。”
宋鑲站定,眼睛平視前方,隨口問了一句。
“我記得你素日常戴一條紫瑪瑙手串,怎么近日沒見你戴了?”
符楚垂下手:“戴著沉甸甸的沒什么趣兒,我讓簪吉收起來了。”
“哦?”宋鑲挑眉。
符楚又拍他一下:“讓你站好!”
宋鑲垂眸看她,她正專心給他扣腰帶,象牙雕帶扣十分緊,需要費(fèi)些功夫。
“我記得上面有塊紫玉,成色不錯又通透,是件上品?!?p> 她低著頭隨意的應(yīng)了一聲,頭頂?shù)衷谒舞偟男靥派?,修長的指尖不停摸索著,似乎在與那帶扣較勁。
軟軟糯糯的雙手在自己腰間撥撩,宋鑲眸色晦暗,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捏住她的手,一手伸到自己的腰邊,“啪嗒”一聲脆響,腰帶便扣上了。
“你明明自己會……喂!”符楚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整個人便被宋鑲打橫抱起,她嚇得急忙伸手圈住他的脖子。
“快放我下來?!狈е弊油溜L(fēng)外看了眼,放緩聲音勸他:“稅然和簪吉還在外面,你別鬧?!?p> 宋鑲笑了,眼中神采奕奕,但依舊不放手,他低頭端詳著她的臉,吊兒郎當(dāng)?shù)溃骸凹扔屑讶嗽趹?,這點(diǎn)名聲,不要也罷。”
符楚被他一嚇,忙不迭求饒。宋鑲卻不依,作勢便要往外走。她著急了,索性將臉一揚(yáng),如小雞輕啄般在他唇畔落下一吻。
宋鑲果然停下腳步,符楚心里正松一了口氣,他卻又忽的反身往回走。
被衾里還很暖和,炭盆里的炭火已經(jīng)燃了幾個時辰,紅紅的木炭被一層一層的灰燼包裹,又一層一層的剝落。
宋鑲將她放到榻上,凝視著她的水盈盈的眼睛,慢慢地把臉湊過去。
屋內(nèi)靜得連一根針掉下去都能聽見,符楚呆呆坐著,手里攥著被衾,看見他的喉結(jié)滾了滾,她也不由得跟著咽了咽口水。
床榻旁邊的兩盞燈是新添的,火苗竄得很高,橘黃色的火光從燈罩里沁出,卻又忽的奭然,與室內(nèi)的繾綣旖旎融為一體。
宋鑲端詳著眼前的人,五官層次感十分鮮明,雙眸璀璨迷離,臉上的肌膚細(xì)膩光滑,長長睫毛垂下,在眼底落下一片陰影。
看著她緊張的樣子,宋鑲突然覺得心情大好,邪邪勾唇一笑,伸手取過枕畔的大氅便抽身離開,邊向外走邊朗聲道:“要遲了,我先走了?!?p> 反應(yīng)過來自己被他騙了,符楚不由得惱怒的捶床:“登徒子!”
罵完連她自己也愣住了。
符楚想,這不起眼的情愫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
是不是初次見面她為他斟酒,他與旁人交談間不經(jīng)意轉(zhuǎn)臉與她相視時,那熟悉的臉龐便在自己的心底悄然扎根?
還是那日他吃醉了酒,錯將她當(dāng)成了旁人——那個和她名字相同的人,他倒在她身上,溫柔的喊著她蕭蕭時,她心頭的那一抹悸動?
又或是因為他像她父汗那樣,對自己的無理取鬧有著無限的耐心和寬容?
符楚閉上眼,她突然不敢想下去了。
想得越多,心里的愧疚越多。
符楚不允許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她是一個賊,自始至終都是一個賊,不配任何感情。
她忘不了,也沒法忘記——多凌哥哥躺在榻上,面白如紙。蕭錦成指著她,目呲欲裂。
在被送來南楚的路途中,她曾幾度欲尋短見,可每當(dāng)腦海里浮現(xiàn)出多凌哥哥的模樣時,她又不得不放下。
那個白衣翩翩的男子溫柔的看著她,淺淺笑意使人如沐春風(fēng),他喜歡學(xué)著南楚人的模樣,手里搖著一把畫扇,對她招手笑道:“蕭蕭快回來罷?!?p> 符楚踮起腳尖對遠(yuǎn)方的身影輕輕擺手,她會回去的,她還要帶著要回去救多凌哥哥的命。
算著時日,等她回去,想必正是草原上春意正濃的時候,在距離于靬氏營帳五十步的地方,有一株獨(dú)樹,挺拔地佇立在草原上,他們稱它為薩滿樹,每到春天,樹枝上新抽的嫩芽在春光下閃閃發(fā)亮,樹上像結(jié)了晶瑩剔透的青提一樣。
白日里微風(fēng)過處,草浪翻滾,淺草沒過馬蹄,踩上去發(fā)出橐橐的聲音。到了夜晚,天上繁星如水,每閃一次,都是父汗額吉他們在對她眨眼睛……
天蒙蒙亮?xí)r,鳧茈去后院吩咐掌廚的劉姑姑將早膳做得清淡些。沿路走過去,見到不少小廝正哈著氣懶洋洋的掃雪,嘴里不少抱怨的話落進(jìn)她耳根子里,鳧茈也只當(dāng)沒聽見。
順著腳下四四方方的青石板走進(jìn)一處院子里,房上的煙囪正向上咕嚕冒著裊裊炊煙,幾個粗使的婆子抱著兩個銅盆來到籬笆跟前。
只見幾只體態(tài)健壯的公雞昂首信步走著,婆子們將食盆放到地上,喌喌的喚了幾聲,公雞便撲著翅膀爭先恐后的吃起來。
劉姑姑碰巧出門扔?xùn)|西,見著鳧茈,先是愣了下,然后笑著問:“姑娘有何事?”
“符主子今日胃口不好,勞您將飲食換得清淡些。”鳧茈微微欠身。
劉姑姑喲了一聲,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來側(cè)身打聽:“可是符主子有喜了?”
鳧茈搖頭,昨兒個郎中才來看過。
瞧著劉姑姑一臉不信,鳧茈又怕多生事端,遂悄聲解釋道:“我們主子受了寒,須得好好調(diào)理。”
“原來如此?!币婙D茈神色坦然,劉姑姑這才信了,即刻便領(lǐng)了鳧茈進(jìn)去稍坐片刻,自己下到廚房忙活了一會兒,做了幾樣清淡的粥菜交到她手上:“這個時辰有些晚了,怕是現(xiàn)做也來不及,正好近日吳側(cè)妃也見不得油膩葷腥,我便從她的膳食里分了些出來?!?p> “多謝姑姑?!?p> 劉姑姑笑瞇瞇地拍著她的手:“你是我看著長大的,還跟我這般客氣作甚!快些回去罷,免得讓符主子等急了?!?p> “嗯?!?p> 鳧茈拎著食盒回到書房時,門口正站著簪吉,她低頭移步想過去,前面的人卻故意似的,略微一仄身,便又將路擋住。
簪吉挑眉:“你去哪兒了?”
“去取主子的早膳了。”
“從這兒到小廚房要這么久?”簪吉掀開食盒瞧了眼,尖酸刻薄道:“這菜都涼了,主子如何能吃?”
鳧茈素日是受慣了她的氣的,見她存心刁難,她也依舊恭順答:“今日天氣冷,飯菜沒有往常熱乎也是有的?!?p> 簪吉斜眼瞪她一眼:“你還有理了?!”
“何事?”符楚書房里問了一聲。
簪吉目光警告她不許多嘴,然后轉(zhuǎn)身回房,鳧茈躊躇兩步,還是跟了上去。
兩人進(jìn)去時,符楚正在書架上翻找著什么東西,有幾本書放得不穩(wěn),只輕輕晃了晃便掉了下來。
鳧茈見狀,忍不住提了一嘴,說王爺不喜旁人亂翻他的東西。
聞言,符楚停下手轉(zhuǎn)眸瞧她。
簪吉想出聲斥她,被符楚攔住。
符楚略帶歉意笑笑:“閑著無事,本想找?guī)妆緯魄啤<热煌鯛敳幌?,那便不找了?!?p> 她朝簪吉使了個眼色,簪吉會意,進(jìn)來服侍她換衣。
隔著屏風(fēng),鳧茈在外頭擺菜,她換了件淺綠色緞衫,白色的領(lǐng)子和袖邊用彩線鑲著幾只花朵兒,襟前別了一只蝴蝶形狀的珍珠別針,看起來十分素雅干凈。
出去時,鳧茈已擺好了菜,符楚坐下掃了眼,很是清淡養(yǎng)胃。
估摸著鳧茈自己也察覺到方才的話失了分寸,還未等符楚拿起筷子,她便已先盛了碗湯放到面前。
“這是小廚房最拿手的花旗參烏雞湯,主子嘗嘗可還合胃口。”鳧茈取了把湯匙,雙手拿著遞過去.
符楚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想伸手接過,可一看到參湯上面浮了層油脂,轉(zhuǎn)過臉捂住嘴便想吐。
一旁的簪吉連忙取了痰桶過來接著,一邊輕拍著符楚的后背,一邊呵叱:“還不快撤下去!”
鳧茈趕緊將那道花旗參烏雞湯收了。
符楚小臉煞白,扶著痰桶嘔吐了許久才止住,她捱著胸口順了幾下氣,看著滿桌的菜也沒了胃口。
“鳧茈?!狈舅^去將菜都撤下去。
簪吉勸道:“您身子不好,還是稍稍吃些墊墊胃,免得等會兒胃病又犯了。”
鳧茈也跟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符楚揉了揉太陽穴,又掐了掐眉心,語氣有些強(qiáng)硬:“這些菜不合我的胃口,撤下去?!?p> 簪吉輕聲問她:“主子想吃什么,讓人出去采辦便是?!?p> 符楚嘶了聲,抬眼想了想。
“想喝馬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