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的三月,飄雪,吹風(fēng),下雨,沒個消停。
莫峰實在厭煩這樣的天氣,看著離和馬侑約定的家教時間還早,便到二張職業(yè)介紹所躲躲雨雪。
弓長張見莫峰皺了一臉鉆進來,倒不多一眼也沒看他,反而通過暖帳的縫隙往外瞅。
“你那條漂亮小尾巴怎么沒跟來了?”
莫峰只當(dāng)充耳未聞,徑直跑到電爐邊上坐,對著電爐一個勁地搓手。
弓長張手里捧著個紫砂飄壺也坐到了莫峰對面。
“從煙雨朦朧的江南來的人,這里的天氣夠嗆的吧?”
江南,水鄉(xiāng)。
世人都說那里柔情似水。
莫峰仿佛自嘲似的帶過一抹譏笑。
譏笑一閃而過,可逃不過二張老板的火眼金睛。
弓長張默了默,不深究。異國他鄉(xiāng),遇上一個說得上幾句話的同鄉(xiāng)不容易,但是淺談即止就好,話不怕說多,就怕說深了。
這個時候店里的一個伙計拿著一個白色郵件朝他們走來。
“老板,你的郵件?!?p> 弓長張接過,當(dāng)著莫峰的面就拆開來看了。
弓長張不擔(dān)心莫峰會看見,一來里面的內(nèi)容也不是什么機密,二來莫峰就算看見了也不會過問,三來莫峰的底,弓長張早就摸了個透。
郵件里裝著的是十幾張照片,其中有一兩張向著莫峰眼角方向傾斜,冒出了半張人臉。
莫峰眼角的余光瞥見了。
如果是平時,莫峰會立刻轉(zhuǎn)移視線。然而,這一次,莫峰呆住了。
照片上露出了一個眼睛,琥珀色的。
莫峰還沒認(rèn)出這個眼睛時,鬼使神差地,伸手就抽了出來。
照片里是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孩,臉上有嬰兒肥,但是臉蛋小小的,下巴尖尖的,可是這些都不重要,她那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是莫峰最熟悉不過的。
弓長張沒想到莫峰會拿照片看,本來想立刻抽回來,卻發(fā)現(xiàn)莫峰神色不對。
“這姑娘你認(rèn)識?”
莫峰不答,反問得嚴(yán)肅:“你怎么會有她照片?”
弓長張不答,抽回照片看,然后神色森然地打量莫峰。
他是在用眼神問莫峰。
莫峰神色有些意外的緊張,“她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親人,如果你真當(dāng)我是朋友,給我說清楚?!?p> 弓長張那小得幾乎成一條縫的小眼睛真瞇成了一條線,覷了莫峰好一會,似乎內(nèi)心正在天人交戰(zhàn)中。
最后他小眼睛往天花板瞅,仿佛很吃虧一樣地說:“再叫你媽做三道拿手菜來!”
莫峰心里不禁發(fā)笑。果然,上天垂憐,每個人的世界里,都會給你標(biāo)配一個口是心非的奇葩。
莫峰:“成,再附贈一壇自釀花雕酒?!?p> 弓長張這才滿意地看莫峰一眼,然后手里的全部照片扔到他面前。
莫峰一張一張地看,神色越來越肅穆,當(dāng)看到江晨和莫蘿同框的那張照片時,他略感意外。
這是派出所里被偷拍的筆錄和他們從倉庫里出來時是被偷拍的照片。
莫峰看完后疑竇叢生——
江晨在邊境服兵役,莫蘿在城市上大學(xué),這風(fēng)牛馬不相及的兩個人怎么會一塊被綁到在云南河口?
弓長張見莫峰看完了,便開口:“你認(rèn)識的這姑娘其實就是倒霉,遇到逃竄的毒販子,不過大難不死,被救了?!?p> “那你為什么要查這案子?”莫峰眼神變得極其銳利,就像高空在盤旋偵查的禿鷹。
弓長張默了默,還是說了:“我以前什么路子,你大概早察覺了。我現(xiàn)在雖然是金盤洗手了,可是幫會里的都不是善茬,為了自保,我一直秘密注意著幫會的動作,有價值的消息就保存起來,這就好比自己的護身符。
“綁這姑娘的是分會里一個負(fù)責(zé)運毒品的。他丟了貨,回去肯定得有罪受,剛好他頭兒出了名地好色如命,而這姑娘剛好就撞他槍口上了?!?p> 莫峰越聽臉色越難看,“那這個日了狗的被捉了,莫蘿還有危險嗎?”
弓長張:“危險呀……大概沒有了吧,說白了她就是被半路順走的人,和幫會沒什么關(guān)系。要是再深究的話,那個運貨的小嘍啰,好像被這姑娘狠狠打了十個嘴巴,萬一他被人從牢里撈出來了,咽不下這口氣,就有可能會去找人麻煩?!?p> 這死丫頭片子,連這種亡命之徒也敢招惹!
莫峰咬牙,“你覺得這種可能性大嗎?”
弓長張斟酌了會兒,說:“不太大,這個運貨的,其實也不算窮兇極惡之徒,也不是心氣大的人。這十個嘴巴,剛被打那會兒,是挺丟臉的,不過認(rèn)真算起來,就是小打小鬧,一般有腦子的都不會為這個冒險跑到城市去找人麻煩。嗯……如果你想圖個安心,可以叫雇個專業(yè)保鏢隨身保護她一段時間,時間過了,屁大兒的事也就過了。”
聽了弓長張的建議,莫峰沉默地思考了一陣,然后起身走了。
走時,莫峰心里暗罵:死丫頭,隔了半個地球都能讓我給你收拾爛攤子,你要敢出事,就算下了閻王殿,也要把撈出來狠抽一頓!
弓長張意外地發(fā)現(xiàn)莫峰走時神色少有地焦急,不禁拿起其中一張照片認(rèn)真打量,照片里的女孩有一雙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他覺得有些眼熟,尋思了好一會終于想起來了。
最近一直跟著那瘋子的漂亮小尾巴不就有這么一對眼珠子嗎?
……
莫峰來到了隔了一個拐角的理發(fā)店門口。
這理發(fā)店完全沒有經(jīng)過裝橫,就是在一邊墻擺了兩面鏡子和兩張椅子,一邊墻放了一張紅色沙發(fā)。
發(fā)黃的白色墻壁上,并排著貼了四張角邊有些卷起的海報,海報上的都是亞洲男人的面孔。
而亞洲男人海報下,沙發(fā)上,坐著一個唇紅齒白的清秀男生,一股子陰柔氣。
黃皓認(rèn)得莫峰,他問“找江河?”
語氣里隱約有些敵意。
莫峰有些厭惡這個人,微不可查的微蹙眉頭,語氣也有些冷,失了平時的溫文有禮,“他在嗎?”
王皓輕挑地覷了眼莫峰,似有打量,不過很快就進了里間。
王皓很快就出來了,后面緊跟著王皓。
他看見來人的莫峰,有些意外。
不等江河開口,莫峰就先搶了話:“出去說?!?p> 他們只是走到了后面的小巷里。
莫峰:“我雇你三個月,去中國保護一個人,要價多少?
江河雖然有些意外莫峰劈頭就來這么一句,不過倒也立刻接了話:“我私人接單,自己說了算。你幫過我,付夠三個月的吃喝、來回差旅費就成?!?p> ……
今天,莫峰一看見馬侑家門前的梧桐樹就想到莫蘿,一想到莫蘿,就想到她惹的破事,心里就又生氣又擔(dān)心,然后就郁悶了,所以這次馬侑是在一種高氣壓狀態(tài)下完成補習(xí)。
眼見著莫峰收拾背包就要走了,馬侑心里是很焦急的。
因為昨天馬侑在馬寄再三哀求,加之威逼利誘之下,答應(yīng)了向莫峰提出把補習(xí)時間改到星期天,也就是馬拉松當(dāng)天,而且補習(xí)地點還是終點線旁邊的餐廳。
意圖這么地明顯,連他這個小孩子都不好意思提出來了,怎么辦?
馬侑欲言又止的表情引起了莫峰的注意。
“有話要說?”莫峰問。
馬侑吞吞吐吐;“那個,下次補習(xí)能不能——”
然而馬侑話沒說完,就被外面的驚呼聲打斷。
“這是這么回事?”這是奶奶的聲音。
莫峰和馬侑立刻出了房門。
馬寄被Daisy攙扶著在茶幾旁坐下,她的臉明顯被人抽了好幾巴掌,紅腫的巴掌印一個疊一個,兩手腕也被捉出好幾道淤青。
馬寄明顯被嚇壞了,身子禁不住地哆嗦。
奶奶心疼極,把馬寄抱入懷里,安撫:“不怕,不怕,奶奶在……奶奶在……”
這個時候爺爺去了拜訪一位老朋友,馬寄父母這兩天一起去了南部旅游,馬侑年紀(jì)小,一見自己姐姐被打成這樣,進房里拿了棒球棍就嚷嚷著給她姐報仇。
莫峰憑借身高優(yōu)勢一抬手就奪了馬侑手中揮舞的棍子,轉(zhuǎn)眼看向Daisy。
Daisy這才反應(yīng)過來,解釋說:“那個……呃……馬寄她在路上不小心遇著流氓了,想對馬寄動手動腳的,馬寄反抗,就……就反抗,然后就被打了……”
奶奶和馬侑都怔怔地聽著。
莫峰覺得馬寄這時候的表情,比起害怕,好像緊張更多點,Daisy的語氣也有些慌張,像是心虛。
“再然后呢?”莫峰繼續(xù)問。
Daisy:“再……再……再然后就是……就是……”
這人好像編不下去了,馬寄簡直都忘了臉上的疼,聽得嗓子眼都卡喉嚨那里了。
莫峰幾不可聞了嘆了口氣,然后開口:“是不是遇著警察了?”
這一聽,Daisy眼睛就亮了,忙答應(yīng):“是是是……好在警察來了,把流氓都被捉走了?!?p> 莫峰見屋里幾個人都被嚇得不太淡定,便主動留了下來。
Daisy覷了個空子,把莫峰拉到了馬侑房里。
“莫峰,剛剛謝謝的幫我解圍了,我實在不擅長說謊,尤其是臨場發(fā)揮的?!?p> 你的確不會撒謊。莫峰心里默默吐槽,然而表面還問得溫文有禮:“馬寄的傷是怎么弄的?”
Daisy:“其實馬寄這次是工傷。她前幾個月加入了一個民間創(chuàng)辦的女權(quán)組織,服務(wù)對象大多是那些受家庭暴力傷害的婦女,今天她去了一個經(jīng)常被丈夫家暴的亞裔女士家里,本意是告誡他丈夫停止暴力行為的,可是那個丈夫?qū)嵲谑翘靶U了,當(dāng)著馬侑的面就打那位女士,馬侑上前攔,他就連馬侑一起打。”
莫峰皺著眉聽完了,他實在有些不理解,活在美國底層的人,忙著三頓飯都忙不過了,他們這些上流社會的人怎么就有那么多閑心多管閑事。
Daisy又說:“這件事,不能被馬寄家人知道,不然馬寄就不能再參加這個組織的活動了?!?p> 莫峰點頭,表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