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三月的娘親南娉在三月尚未記事之時便因病去世了,但畢竟生老病死實非人力所能控制,柳郁文也一直心系亡妻,鰥居多年沒有續(xù)弦,所以南、柳兩家之間關(guān)系親厚,并不存在什么芥蒂。
三月本就相貌偏肖其母,活潑可親的性子更是承了南娉,到長安后不過五六天的時間,便已然消去了同南府眾人之間初次相見的陌生與疏離,既成了外祖母以及舅舅、舅母跟前的開心果子,也同表姐南風薰成了可以促膝談心的好姊妹,與文質(zhì)彬彬的表哥南風時也能時不時地聊上幾句。這其間,柳嘉修還陪著三月將長安的街巷、名勝等走馬觀花地逛了一遍,讓初來乍到的三月對長安也有了個大致的印象。
將三月安置妥當之后,柳嘉修便也不再多留,啟程回了青州——他已經(jīng)離家半年有余,若非三月要來長安小住,他早就應該回去了。
柳嘉修走后的第二日,長安城便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晌午過后,三月望著窗外寥寥的兩株梅樹,覆在黑瘦枝干上的積雪已是厚厚的一層,純白色的花朵在漫天的雪花中更加看不太分明。
“表姐,你院子里怎么只有這兩株白梅啊,雪一下,什么都看不清了!”三月將自己堪堪繡了個似是枝干樣子的女紅扔在笸籮里,一手攬過一個暖烘烘的懷爐,一手懶洋洋地撐著下巴,看向正十分耐心地繡著鴛鴦的南風薰。
“我更喜歡白梅多些,紅梅有些艷了。大哥的院子里有棵紅梅,待會兒雪小些,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南風薰笑著說道,臉頰上現(xiàn)出淺淺的兩個梨渦,讓她的溫柔之中又添了幾分靈動。
三月自然十分歡欣地答應了,而后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是,像表姐這么溫婉親和的大美人,同白梅更相配些,不過——”,三月故意拉長語調(diào),朝南風薰眨眨眼睛,“我朝的婚服都是正紅色的,明艷得很,雖然表姐不很喜歡,但也不得不穿呀!”
“就你知道的多!”南風薰的臉上登時帶上了幾分將出閣女子的羞赧與甜蜜,停下手上的刺繡,作勢去打揶揄她的三月,換來三月一陣清脆歡快的笑聲。
嬉鬧一番之后,三月也精神了不少,重又拿起自己的女紅繡了起來。南風薰見三月繡的既不似鴛鴦錦鯉,也不像花卉草植,但針法細密有章,又不像是胡亂繡的,便開口問了一句。
“這是梅樹的枝干,我要繡一幅紅梅傲雪圖,以紅底繡紅梅,取‘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的梅花品格——表姐,我是不是很別出心裁?”三月頗為得意地解釋道。
三月還沒來長安時,柳嘉修就跟南家人說過自己的這個妹妹想一出是一出,性子活潑得很。數(shù)日相處下來,南風薰也差不多了解了自己的這個表妹,雖然古靈精怪的性子同自己并不太一樣,但其不摻雜念的純真與知書明理的聰慧卻是很難讓人不喜歡。
“是是是,那你快些繡出來讓我瞧一瞧,你看你這兩天才繡了這么點兒!”南風薰笑著說。
“哎呀,我這不是要保證質(zhì)量嘛,表姐你看我繡的多精致!”
三月確實繡的十分精致,她雖然不是很愿意做女紅,但基本的功夫還是比較拿得出手的,這幅刺繡更是格外用心了些,因為她打算將其作為生辰禮物送人。
既是來到長安,三月自然不會忘記同在長安、自引為至交好友的冷雪。但到長安之后,三月卻從未向旁人提起過冷雪,也并不打算在長安同冷雪有什么交集。
豪家大族的內(nèi)斗向來是如履薄冰、步步驚心,說不定向外牽涉也甚是復雜廣泛,我可不能因為一己之私、只想著同冷雪敘舊而影響到他,何況我現(xiàn)在住在舅舅家中,萬一冷雪的家族在京中甚是顯要,再牽涉到舅舅家就更是不好了,還是安靜本分地等到來年,回青州之后再與之聯(lián)系吧——三月如是想。
既是明年才能見面,三月便有十分充裕的時間來準備這份送給冷雪的生辰禮物,左右也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三月一幅刺繡繡得精致卻又慢慢吞吞的,又配上其紅底繡紅梅的“別出心裁”,不免給人一種不過是心血來潮、打發(fā)時間罷了的感覺——雖然三月也確實有打發(fā)時間的意思在其中。
三月對自己準備的這份生辰禮物卻是信心十足:反正冷雪又不知道我是如何準備的,而且這也的確是我一針一線、認認真真地親手繡出來的,既有新意又有心意,冷大哥一定會喜歡的!
臨近傍晚的時候,雪終于下的小了些,三月便央著南風薰同自己去看那紅梅,路上還興致勃勃地問南風薰:“表姐,我還想折幾支開的好看的梅花作瓶花,不知道表哥介不介意我‘辣手摧花’呀?”
南風薰見三月如此熱切的樣子,這才想起來三月雖然來南府已經(jīng)好幾天了,但還沒有去過大哥南風時的院子,這是第一次過去。之前還有些不解,現(xiàn)下卻是有些忍俊不禁:“你待會兒就知道了。”
三月起初對于南風薰的反應還有些疑惑,等再走幾步路到了南風時的小院,登時便明白了南風薰的那句話的意思。
“表姐,這……這就是你說的紅梅?就這么一棵?還這么……這么……清瘦!”三月指著院中角落里那株幾乎只剩下主枝干的紅梅,零星的幾朵梅花在一片銀裝素裹的大雪天里顯得更加孤苦伶仃,也實在是無審美感。
“我只是說大哥院子里有紅梅,可從沒有說過有很多?。 蹦巷L薰見三月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掩嘴笑出聲來,“現(xiàn)在知道大哥會不會介意你‘辣手摧花’了吧?”
三月夸張的重重嘆了口氣:“知道了,就算表哥不介意,我也不能倒拔紅梅樹?。 ?p> 次日清晨,貪戀被中溫暖的三月起得晚了些。推開門時,小院中斷斷續(xù)續(xù)飄了一天一夜的白雪已然被清掃成一堆一堆的,露出可供人行走的小路。
三月伸個懶腰,正打算挑個順眼的雪堆堆個雪人呢,南風薰便笑意盈盈地找她來了。
原是約一炷香前,敬陽長公主府上遞了帖子到南府,說是恰逢昨日長安大雪,府中紅梅開得正盛,便設(shè)宴邀請京中官宦世家的公子、千金前去賞梅交游,也算是雅事一樁。
南府雖然在官宦皇親最是云集的長安城中算不上十分顯貴,但好歹南馳也是個從二品的戶部尚書,而且年紀輕輕便入了翰林院的南風時可以說是前程光明,南風薰結(jié)的親家亦是門當戶對、門第不低,因而收到長公主的請?zhí)彩亲匀弧?p> 雖說是當今煊帝的胞妹、敬陽長公主的宴會,但從請?zhí)峡磥?,其實也就是個交游閑談的私宴而已,長安城中的官宦世家對此已是視之如常,但對于長居青州的三月而言,顯然是難得一見的。南風薰便想著帶上三月前去見識見識,也正好圓了三月昨日賞梅的遺憾。
萬銀竹
“不要人夸好顏色,只流清氣滿乾坤”引自元代王冕《墨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