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和鐘貴妃出宮之后,宮內逐漸恢復平靜?;屎笠蝗霜毚?,嬪妃們爭先恐后在她面前討好,平日里與鐘貴妃交情不錯的嬪妃們難免受到連累,好在她們幾人都是寵辱不驚,不愿爭寵的性子,倒也安于現(xiàn)狀,不覺得煩惱。
皇后在行宮安排的眼線傳來消息,說鐘貴妃每日里唉聲嘆氣,看著夕陽西下都要流幾滴淚。那大皇子剛到第一日就將屋內的擺設全都砸了,發(fā)了好大一場火,這之后便很少出房門。少有的幾次到院子里站了站,有一日試著在院子里舞劍,不慎摔倒在地,沖著前來攙扶他的武銘怒罵了一通,今后幾日便再也不愿出門了。
皇后聽了只覺得十分解恨,又聽得太監(jiān)來報,皇上帶著二皇子朝這邊來了,看樣子今晚要在這里用膳。她連忙起身梳洗打扮,換上一件新置的衣衫。宮女見皇后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忙說:“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后娘娘這些日子越發(fā)的美麗華貴?!被屎舐犃?,第一次對自己鏡中的容顏露出滿意的笑容。她湊近銀鏡,看了看眼角的細紋,嘆了一口氣道:“本宮老了,你不見皇上這幾日都在崔淑妃那里嗎?崔淑妃這些年還算老實,她那六皇子年紀也小,想來生不出什么事。只不過,人總會變,,她若是有什么想法,本宮絕不饒她?!?p> 宮女不敢搭話,好在皇上駕到了,后面跟著一臉喜氣的二皇子?;屎笃鹕碛?,暗地里給二皇子使了使眼色,二皇子立刻收起笑容,不自在的站在皇上身后。
皇上同皇后閑聊了幾句,就叫宮女上菜。二皇子站起身,被皇上拉著坐在了他身邊:“恒兒,陪父皇母后一起好好用頓飯。這些日子你肩負許多重任,父皇不是不知道你的辛苦,只是父皇老了,不知有多少時間能這樣手把手的教你。。。”
“皇上身體康健,行動瀟灑,騎馬射箭都不輸少年,哪里老了?!被屎笠贿呎f一邊猜測著皇上話語中的意思。
“是啊,父皇!”二皇子連忙接話。
皇上慈愛的笑了,他拍了拍二皇子的肩膀說:“恒兒都這么大了,父皇怎么可能不老。父皇不怕老,只怕后繼之人難當大任?!?p> 二皇子緊張的看了看皇后,皇上也看向皇后,說道:“朕這些日子明里暗里都在考驗恒兒,他勤奮超于常人,對朝廷大事也看得長遠,同朕年輕的時候很像。朕還是九皇子的時候,朝中曾有人說過,九皇子雖然勤奮,可惜天資不夠聰慧。這樣說話的人,顯然毫無遠見。古人語,勤能補拙,天資聰明的人反而容易驕傲自滿,甚至因為野心勃勃,生出些不應當有的念頭來?!?p> 皇后和二皇子都知道皇上所指何人,沉默不語。皇上飲下一杯酒,又說:“朕對恒兒什么都放心,只是君王要有君王對氣派,你做人做事太過謙遜,日后做了新君,難免會被臣子絆住手腳?!?p> “皇上,”皇后聽到皇上口中說出“新君”這樣的詞,忍不住喚了他一聲。
“欣芙,”皇上轉頭看著皇后,“恒兒先回去吧,我同你母后說幾句話?!?p> 二皇子難掩心中驚喜,滿懷期盼的退了下去?;噬线@才將皇后擁入懷中,緩緩說道:“欣芙,一轉眼朕與你已經夫妻幾十載,有你這樣識大體,賢良淑德的皇后,是朗坤百姓的福氣。有一件事,朕拖得夠久了,久到有的人等不急要替朕做決定?!?p> 皇上松開皇后,示意她一同坐下來,“這樣也好,朕不會再擔心做錯了決定。下個月初六,是大吉的日子,朕,要立恒兒為太子?!?p> “皇上!”皇后喜極而泣,抬頭看向皇上。
“你盡快替皇兒選好太子妃。雖然他大皇兄尚未娶親,但恒兒貴為太子,先行娶妻也說得過去,前朝也有過這樣的慣例?!?p> “臣妾遵命!”皇后連忙應下來。
“恒兒良善,根基不深,成為太子之后,更要小心行事,樹立威嚴。雖然朕在幫他慢慢鋪路,可你也要多教教他,不可太過心軟,朕看這幾日就有幾位臣子借著自己與鄭家沾親帶故,湊到恒兒跟前想要求得好處。恒兒耳根軟,若是在太子的位子上被人利用,壞了名聲,就給不懷好意之人留下了空子?!?p> 皇上今晚難得真情流露,皇后聽得驚喜交加,對他說的話全盤答應下來,沒有半點懷疑?;噬袭斖砹袅讼聛恚朴曛卤绕鹜崭訙厝狍w貼,皇后想著多年來苦苦籌劃的事情終于就要成了,歡喜的幾乎一夜未眠。
宮內有人歡喜有人憂,益清公主心中難過,推說身體不舒服,幾日都沒去五藝課。宋知憶在柔福宮呆了兩日,便回了將軍府,與公主約好過幾日再進宮陪她。
崔氏近些日子似乎忙于準備什么大事,進宮見了崔淑妃好幾次,在府中也神神秘秘,連每日的請安都暫時免了。因為宋將軍被排到京郊去為皇上辦事,這些日子不在府中,晚膳也叫各人在各自院子中用了,除了宋知馨,誰都見不到崔氏的身影。小七試著進里屋打探消息,誰知崔氏這次防的格外嚴,除了身邊幾個親信,其他人一律不許接近。
這天深夜,宋知憶睡不著覺,猜測著后母這次究竟在計劃什么,忽然聽到院子中有幾聲輕微的響聲。她心疑后母叫人來藏什么東西陷害于她,連忙起身披上衣服,叫醒了歇在外屋的碧煙,主仆兩人躡手躡腳出了房門,向院子里看去。
院子里只有兩盞燈籠還亮著,昏黃燭光下,并未見任何人影,碧煙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說:“小姐,怕是野貓路過咱們院子吧,院門閉得緊緊的,沒人進來過?!?p> 宋知憶也覺得自己夜不能眠,想事情想得糊涂了,點點頭回了屋子,碧煙伺候她躺下,退了出去。
“知憶?!币粋€再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忽然輕聲叫了她的名字,宋知憶立刻坐了起來,心里一驚,剛要出聲,就被捂住了嘴。
“是我,洛懷信,別怕?!蹦锹曇粲终f。宋知憶驚訝的點點頭,洛懷信將手放了下來,“對不住,我躲人追殺,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你。。。你先背過身,”宋知憶摸索著將床邊的外衣抓起來穿在身上,才問:“我能點盞燈嗎?”
“能?!?p> 燭光亮起,宋知憶抬眼去看,洛懷信一身黑色勁服,靠在墻邊,虛弱的沖著她笑:“有水嗎?”
“有,有?!彼沃獞涊p手輕腳到了一杯水,走過去遞給大皇子,才發(fā)現(xiàn)他的右手還在滴血。
“大皇子你受傷了!重不重?你不是在行宮嗎?怎么會。。?!彼沃獞涖读算?,不顧男女之嫌,上前察看他的傷情。
“你問了這么多問題,我該先答哪個?”洛懷信任由她卷起自己的衣袖,多日未見,燈光之下的她面露擔憂,讓他不由得心中一暖。從何時開始,她的喜怒哀愁,就這樣牽掛在他的心上。
宋知憶沒接話,轉身去一個柜子里拿出了一包棉布。“除了手臂,可還有哪里受了傷?我屋里只有干凈的棉布,沒有藥膏,等明日我想辦法叫碧煙去拿些來,你今晚不敷藥可撐得???”
洛懷信有意擋住自己背后深深一道肩傷,搖搖頭說:“只是輕傷,不要緊?!?p> “大皇子怎么會在這里?難道有人偷襲行宮?”宋知憶一邊幫大皇子包扎手臂一邊問,心里滿是疑惑。
“事關一個大秘密,你若能不問是最好,若是非要知道,就要拿你自己的秘密來換,這樣算公平吧?!贝蠡首有ν沃獞?,逗她說話,后背的傷口都不覺得疼了?!澳阆劝褵舸禍绨桑獾萌侨俗⒁??!?p> “我。。。”宋知憶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吹滅了燈,賭氣說:“那我不問便是了?!?p> 大皇子見她還是不肯將自己的事情告知與他,對他的事也寧愿不聞不問,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他今日被追殺的時候,眼前還閃過她的身影,翻墻進入將軍府的時候不顧身受重傷,滿心歡喜能見到她,她卻還是置他于千里。
兩個人沉默了一陣子,大皇子忍不住又開口說:“知憶,你的事,我其實早已經猜出幾分,不管你的經歷有多離奇,即使誰都不信你,我也會信你。你難道就這樣信不過我?”
宋知憶心里顫抖了一下,不確定洛懷信是否真的猜出了幾分,心酸的說道:“我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大皇子為何一定要知道我藏了什么秘密?難道是因為大皇子覺得我的經歷能幫你扭轉現(xiàn)在的處境?”
洛懷信知道宋知憶誤會了自己,心中有些受傷,也不多解釋,只說了一句:“你對我來說不是無關緊要的人,我洛懷信也從來不需要利用他人來幫我脫離困境。”
宋知憶聽出洛懷信話語中的不滿,自知剛才的話說的有些過份,低頭喃喃的說了一句:“是我的錯,我說了氣話?!?p> “氣話?你在生我的氣?因為何事?我做了什么?”洛懷信溫聲問她,后悔剛才說話的語氣不好。
“我。。。我沒生氣,也沒資格生氣,”宋知憶忍不住問出了這些日子在心中反復想著的一件事,“我原以為大皇子你是有情有義,有始有終的君子,沒想到。。。你也會因為新歡就狠心拋下溫姐姐?!?p> “你是說溫黎?那都是宮里的傳言,黎妹妹在我心中同益清一樣,只是妹妹。我們從未有過舊情,何來的新歡,何來的拋下?!贝蠡首优擦伺采碜?,幾處傷口的隱隱作痛。
宋知憶氣笑了:“大皇子倒是摘得一干二凈,一句妹妹就將多年的感情輕松放下了,可憐黎姐姐癡心錯付,獨自傷心?!彼膊恢獮楹螘@樣尖酸刻薄的說話,難道真的只是為了替溫黎抱不平嗎?還是因為自己深深崇拜愛慕的男子,竟然與世上的負心漢一樣,拋棄舊愛也這樣的理所當然冠冕堂皇。。。
洛懷信顯然也沒想到一向少言寡語的宋知憶竟然出言如此犀利,他并不生氣,反而覺得她這樣才更真實。
“你記不記得我曾經為同窗好友葛公子向你請教過一個問題?”洛懷信問。
“記得。”宋知憶點點頭。
“那位好友,其實姓洛名懷信,就是我本人。”
“你?你是說?”宋知憶回憶著那日洛懷信說過的話,過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不可能,你和黎姐姐明明。。?!?p> “明明什么?”
宋知憶心知大皇子不會繞這樣的圈子來騙人,可是想到前世在太子婚宴上見到溫黎依偎在大皇子身邊的情景,不由得想,難道自己重生又將這件事也改變了?
“那你同黎姐姐說的意中人,是為了讓她放手,才編出來的了?”宋知憶輕聲問道。她久久得不到回答,抬頭看向洛懷信,只見他正凝視著自己,在她與他對視的一刻,搖了搖頭說:“不是。我心中確有一人,雖然相識不久,卻日漸生情。我本想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再向她表明心跡,可今夜我被人追殺,匆忙之間需要找一處住宅躲避,我抬頭看到將軍府就在不遠處,即使身受刀傷,想到今夜碰巧能與她見上一面,我竟然對今晚的追殺生出一絲歡喜來?!?p> 宋知憶聽到洛懷信這一席話,不敢相信他在說些什么。洛懷信看出她臉上的不可置信,又接著說了下去:“知憶,你說她此刻心中在想著什么?”
“她。。?!彼沃獞浶膩y如麻,不知如何回答。
“知憶,我鐘情于你。”洛懷信一字一句的說了出來,原來這幾個字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講出口。
宋知憶半晌無語,洛懷信也不再說話,兩個人默默的看著窗外的月光,各自猜測著對方心中所想,卻都不肯開口去問。
“大皇子喜歡我什么?黎姐姐哪一點都比我好一千倍一萬倍,你和她一起,才最為般配?!彼沃獞浫滩蛔≌f出了心中所想,只覺得雙眼酸澀,心里脹痛難忍。
“知憶對男女之情也看得如此淺薄嗎?什么樣的人在一起叫做般配?容貌相當?家世相當?才華相當?這世間多少男女都是因為這樣的般配結為夫婦,之后呢?難道每個都過得幸福?喜歡一個人,不過是因她一顰一笑都掛念在你心中,她展顏你就歡喜,她憂愁你就擔憂,哪里跟般配有任何關系!”洛懷信說到激動一處,忍不住輕聲咳了幾聲。
宋知憶連忙給他倒水,卻因為心中思緒萬千而手抖,將水撒在了地上。
“知憶,你心中可有我?”洛懷信按住她倒茶的手。
“我。。?!彼沃獞浐菹滦膩?,不敢看他:“沒有。我對大皇子只有敬佩感謝之心,別無他想?!?p> “我在軍中的日子,比在宮里還要多,以前從未喜歡過一個人,也不知別人喜歡上我是什么樣子的。可是宋知憶,你在我面前撒謊的樣子,還是一如既往的笨拙。”
“我。。?!彼沃獞浿雷约罕淮蠡首涌创闹袇s顧不得歡喜,只有擔憂。她紅著臉窘迫的說:“黎姐姐對我很好,益清對我更是如同恩人一般。她因為黎姐姐的事,十分傷心,若是知道我就是她想要質問的那個女子,不知道會有多難過,怕是從此一句話都不會再同我說。若是因此連大哥哥都一同怪罪了,那他們的親事。。?!?p> “益清和黎妹,都不是不講道理的女子。你我的事,我會去處理,你不必擔憂,也什么都不需要做。最近局勢緊迫,我要做的事很多。你,等等我?!甭鍛研叛哉Z溫柔,宋知憶的反應讓他滿心歡喜,她心中有他,才會如此慌亂愧疚。
宋知憶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轉變,她前世與大皇子有過幾次交集,卻從未想過他們會在今生有這樣的淵源。想到自己重生很可能就這樣毀掉了溫黎的姻緣,她下定決心將這件事誠實告知大皇子,他有權利知道,他和溫黎前世本是和美夫妻,萬一他這一世暫時的改變,只是因為對自己和溫黎的感情有所誤解,才生出差錯,她不能自私的將這件事隱瞞起來。
“大皇子。。。”
“叫我懷信?!?p> “大皇子,”宋知憶堅持未改稱呼,“我的事,聽起來是奇聞一件,我愿意說出來,你可愿意信我?”
洛懷信終于等到宋知憶親口對他說出秘密的這一天,他點頭說了一聲“我信你”,便耐心等著宋知憶把話說下去。
宋知憶扭頭看著窗外,沉默了一陣子,才鼓起勇氣緩緩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