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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尾記

第六章:一柄牽機兩岸花,飲斷知心露濃華

湮尾記 厭闕 4288 2019-03-17 16:25:31

  出發(fā)前一日,嫦娥蒙著面,提著兩只籃子來找我。

  她常年寡居,輕易不會踏出廣寒宮。是以,若不加上些掩飾直接出門,必會驚掉一眾路遇男仙的眼珠子。隨后,那些個眼珠的主人便必會在搭訕無門之后自發(fā)地在她身后組成一條老長老長的尾巴。

  若是不管不顧拖到這里來,只怕能上上下下地將我這宅子纏上好幾圈。

  我已許久沒見過她這般重紗遮面宛如畫本中人間俠女的裝扮了,便多打量了片刻,竟一時忘了去接她手上那兩只死沉死沉的竹籃。嫦娥許是負重兼之疾行后疲累得緊,氣急之下便直接將其中一只一把扔在我臉上。

  嘿嘿,可惜沒扔到。這竹籃原本就是用我院中的竹子做的,卻如何會有反傷其主的道理。

  躍到我額前一尺之際,便甚是自覺地掉了下來,被我雙臂一接,掀開蓋子一瞧,尚未看清是什么,就被撲了滿鼻子的煙火香。

  “我倒什么如此重,”我憑著感覺在里頭抓了一塊最香的,囫圇塞進嘴里邊啃邊說話,“你竟給我?guī)Я巳绱硕嗪贸缘?!?p>  嫦娥似是沒眼看我這從餓死鬼那處學來的吃相,一個側(cè)身優(yōu)優(yōu)雅雅在廊下坐了,順便將另一只竹籃輕輕巧巧放下來,蒙著的錦帕微微一動,兩只雪白兔兒便從里頭鉆了出來。雙雙團身轉(zhuǎn)了一圈,化作兩名白發(fā)紅眸的嬌俏少女。

  玉兔一族其實仙資尚佳,奈何對這變化之術(shù)卻著實不精。原身既是白毛皮紅眼睛,便無論化成何物都與這娘胎里帶出來的紅白兩色掰扯不清。

  當年,我初次見到那一群在玉樹底下滾來滾去皮紅似血頂生白毛的西瓜時,便被徹徹底底地驚了一驚。

  還因此多學會了一個詞,叫茹毛飲血!

  故此,未免暴露身份或嚇到群仙,嫦娥帶著它們出門時便只能通通塞進籃子。若是路程太遠,便會面上強作無事地實則累個半死。譬如現(xiàn)在,我若上前與她廝打,她必定連我一只手都掰不過來。

  惡念啊惡念,我大口大口將唾沫星子混著糕點渣子一起往肚里咽。斜著兩眼不去看她,想著,如此,便必生不出惡念來。

  這眼一斜,便正望向嫦娥邊上的玉兔。

  她今日帶來的這兩只我瞧著亦十分熟悉,但,一如既往,叫不出名字……

  只見左邊那位神態(tài)間活潑明媚燦爛若初春之陽,右邊那位則形容間稍顯怯懦卻也不失楚楚可愛。

  厄……依舊分不清楚哪只是哪只。

  陷入日常尷尬之際,兩兔之間活潑的那位已經(jīng)一個箭步奔上前來便與我搶食。

  我阻攔不及,便見她眼疾手快地從籃子里拿了塊與我嘴里一模一樣的糯米蓮子糕,兩腮鼓鼓如銀蟾,與我炫耀道:“此味只應月宮有,天界哪的幾回嘗!本玉兔手藝好吧!”

  “那是那是,”我忍住嘴角心疼的抽氣聲,強顏歡笑贊嘆道,“三月(玉兔3號)的手藝自然是極好的?!?p>  心中卻不免腹誹:這丫頭,每次見我都是如此。若真是腹內(nèi)饑餓,何不直接在灶臺邊填肚子,作甚非得忍著到我面前才吃?

  三月想來吃得很歡,便向另外一位玉兔也招了招爪子:“棲棲(玉兔7號),快過來一起吃啊!”

  棲棲?這名字怎聽得有些耳熟,我垂眸盯著手中白里透紅的三清相思團。思量片刻,才驚覺這便就是那只被元宵仙君牽錯了的兔子。棲棲失群鳥,日暮猶獨飛~嫦娥這做主子的,怎給她起了這么個愁苦的名字?

  棲棲人如其名,一臉凄凄切切之色、安靜嬌怯得很。我不過多朝她看了兩眼,便立刻如入蒸籠一般雙頰脖頸并著眼睛蹭蹭蹭一塊兒全紅了。

  令我瞧在眼里,一時疑這日頭是否太大要將她生生曬化?一時又疑,莫不是她來此之前食了太多胡蘿卜,以至鮮紅汁水都從胃里反映到皮上來了。

  目光中她身形實在晃悠得厲害,未免令她生生站暈在我這院子里,我便忙端了兩碟子點心站起來給讓了座,由著一雙兔姐兔妹挨在一起互持互助不去干擾。

  嫦娥許是歇了片刻后終于緩過神來,整了整兩條似藍非藍、似紫非紫的煙紗廣袖,從里頭掏出了個東西遞與我,神態(tài)間頗為鄭重道:“此去北冥之海路途遙遠,我特意給你備了件家伙防身?!?p>  我品著她話語中與這身衣裳一般無二俠氣四溢的鏗鏘豪情,瞧了瞧她手里的那件家伙。

  ——一把約莫兩寸長的玲瓏小傘……比之我的真身,似乎還短了寸許。

  但秉著對嫦娥之物必定不俗的堅信之心,我還是將它拿在手里細看了看。

  只見傘面質(zhì)似絹緞艷若流胭,另綴兩朵米粒大小的蒼白小花,觀其配色、察其形態(tài),倒也不失意趣……再不死心地將傘整個兒翻轉(zhuǎn)過來,又見傘下八根紅骨纖細如若梳齒,紅玉一般瑩潤透澈的傘柄,則可堪媲美飯桌上用以剔牙的竹簽。

  許是我眼拙、沒瞧出里頭隱藏的玄機,便小心托著生怕觸及這傘上的什么陣.法.機關(guān),甚是期待地與嫦娥問道:“不知……這是何法器?”

  嫦娥眼眸微瞇,十分神秘莫測與我道:“此乃紅鸞仙子鉆研百年,方才煉成的靈寶‘牽機’?!?p>  “紅鸞仙子?”我有些莫名,“她主司的不是下界姻緣之事嗎?雖說嫁與熒惑星君為妻已逾百年,但也不至于能煉出司戰(zhàn)的法器吧?”

  嫦娥柳眉微豎:“你懂什么?她再怎么樣也是西王母長女、神族后裔,她煉了百年才煉出的自然是好東西!換了你,就是花上一萬年,也休想練得出!”

  這倒也是,叫是叫仙子,但人家確實是貨真價實的神女,仙靈之中多少負了幾分西王母的昆侖神力。

  思及此處我便又釋然開來,腆著臉追問道:“那這‘牽機’有何用處啊?威力如何?能打得過十個天兵嗎?”

  見我如此問,嫦娥面色間忽而更玄妙了幾分,雙眸中露出一絲淺淺自得之色,硬是啟著一張櫻桃朱唇夸下了滔滔??冢骸安灰f是區(qū)區(qū)十個天兵,便連清罡三十六位天將,乃至萬軍之帥熵泱神君,也不是它的對手!”

  紅鸞仙子竟有如此神通?!我暗暗覃思,若果真如此,天界許是該招些女將了。

  誰說女子不不如男,拖去和紅鸞仙子打一架看看!

  似是為了佐證己言,嫦娥拈了拈我的耳朵,又道:“當年紅鸞仙子云英未嫁之時,初初煉了個‘牽機’的外殼尚未摻入經(jīng)咒銘文,便已將熒惑星君斬落裙下。如今,法器已然大成且多次歃血開封,你若時時擱在懷里,必能與那熵泱抗衡上幾分!”

  哎~原來熒惑星君此前冠著的“流火戰(zhàn)神”稱號竟是浪得虛名來的!我有些失望,但想到這牽機上果真銘著些我看不出門路來的經(jīng)咒,便自覺果真撿了個寶,開開心心揣入懷中。

  想著,紅鸞仙子既能在法器未成之際便能擊敗熒惑星君,我若使著這已成的法器,哪怕他日倒霉至極身陷蛟口,至少也能為自己辟出一條生路。此物甚好,甚好啊!

  嫦娥雖一貫財大氣粗,但我卻從未料想,她竟對我如此之好,連這等兇猛的寶物都為我借來了。

  想到此前碧霄寶殿上,我竟心懷惡念想要在她衣上畫泥花,難免有些內(nèi)疚。兼之此去一別便再見甚遠,負疚鼻酸之下不由淚盈于睫,撲到她膝上道:“嫦……嫦娥,這次我若片鱗不掉平安歸來,必會到廣寒宮重謝!”

  “不必,”她笑得慈眉善目悠然若水,難得配著一身道姑衣裳便看起來真像個道姑,捧著我的臉似瞧著她家的玉兔,眸中幾番晦澀,道:“若非天上地下司羿只影未覓,我才不會把紅鸞贈我的牽機轉(zhuǎn)交于你。你先替我保管著,來日,我自用它將那人好生修理?!?p>  嗚嗚……我鼻頭更酸了,終將前日從她那逼下的兩行清淚、一滴不少地還給了眼前這名叫嫦娥的女騙子。

  旁人也就算了,我素來深知她對司羿之情,既是戀慕至此萬載不變,又怎會舍得拿牽機打他?

  只為了令我好過一些,她竟如此胡說?

  我抹了抹腦下眼角流出的淚水,莫名竟覺得神思竟清明了幾分。靈光一閃便下定決心,待到來日繪圖之余,必要在天界軍營里好好探查一番。

  天界之中,嫦娥每每宴客,宴的皆是那群因著封守天疆故而不添不減的兵將,言道其中沒一個長得像她夫君的。故而,她對另一邊的下界也并不死心,每夜坐在塵世鏡前于月下凡塵中苦苦尋著,至今亦未尋得司羿蹤影。

  可其實,萬一司羿那粗人輪回之后重修功德、已然真的飛升了。指不定會如此前凡世一般、因著一身爐火純青的拳腳功夫,連云海千山還沒晃悠個一圈就被抓去當天兵了。

  常年從軍未曾回天,既不在天界,亦不在凡塵,豈不正好叫兩人生生錯過了嗎?

  若果真如此,我掐了掐手心,那熵泱神君,便委實太過作孽了。

  ……

  天將明,我趴在廊下嫦娥的膝上欲睡欲醒。

  她伴了我一夜,黛眉凝著微露,卻絲毫顯不出疲憊。想來夜夜廣寒,也未曾真正入睡過幾回。

  她望天邊曉月,我便望著她眼中辰星。

  半夢半醒之際,竟憶起八千年前,我初次于萬艷臺中取墨,正逢里頭在舉辦溪客仙子晉升萬花之首的群芳宴。

  我因著仙力不穩(wěn)腹內(nèi)饑餓,于門側(cè)等待時便偷吃了旁邊盤子里的幾塊裹了芝麻無人問津的云糕。

  被嫦娥瞧見了,道了一句我是她的知己。

  我初還以為她亦是哪個不知名的小仙,與她攀談了幾句。而后,才知那美貌仙娥竟是月宮之主,自請居于門邊末席,便是為了離席時能比旁人快上幾刻。

  如此喜靜不喜鬧,倒也是個十足清冷的性子。

  相交為友數(shù)百年后,某日,她酒醉微醺,與我道:“當年初嫁時,高堂盡在賓朋滿座、駿馬紅衣烈酒佳肴何等熱鬧。而待與他生死兩別,繁華盛景也不過滿耳喧囂。”

  見她如此,我便拿了幾張素紙,道要為她畫出所嫁之人的形貌。來日覓之以為依,今夕思之可共酒。

  嫦娥便笑,她笑得很美,以酒入墨細細研磨,而后一揮而就灑下一紙情傷,望月而泣,道:“你怎畫得出,司羿于我心中的樣貌……”

  我初見她如此失態(tài),此后便再不敢提。

  何謂情,我捂了捂胸口里的那顆心,不知黃泉白魚是否有心。若有,這顆心又該是何顏色?

  碧血丹心?百色玲瓏心?堅若磐石之心?亦或是,柔善若水之心?

  罷了罷了,總不能叫我剖心求證吧。

  ——

  瑤蟬公主出現(xiàn)在我院子里時,著實令人嚇了一跳。

  她一身華服,裙袖之間綴了些其母族的重明翠羽以作妝點,一舉一動間皆是尊貴無比的帝女風范。淡目頷首與嫦娥互為見禮,便甩手拋給了我一個大包袱——靈犀公主。

  厄…我看了一眼揪著我衣袖踩著我裙角躲在我身后的靈犀公主。只覺這位看起來,便沒什么帝女應有的風范了。

  “長姐,”靈犀公主在我腰間探出頭,期期艾艾道:“我都要去幫叔父打仗了,你就不能手下留情讓我少帶些功課嗎?”

  與靈犀公主肖似天帝幾分的溫潤圓眼不同,瑤蟬公主生了一雙重明族特有的鳳眼,眼皮微薄、眼尾很長,一語不發(fā)掃過來的時候,我只覺身上的鱗片都嚓嚓炸了幾層。

  這般感覺,便如同溪中單純幼小的魚兒面對著一只利爪長嘴的翠鳥。

  我正強撐著發(fā)軟的膝蓋希望能站得更直些,那廂瑤蟬公主已經(jīng)走過來將兩只芥子袋放在我手里:“靈犀一向貪玩,未免誤了功課,父神以為她懈怠,還望仙子能時時加以提點?!?p>  帝女的功課我如何能提點?我掂了掂這分量有些無奈。但瞅了瞅面前這位的臉色,還是依言點了點頭:“公主放心?!?p>  得到保證的瑤蟬公主便又睨了我身后的靈犀一眼:“叔父行軍一貫卯時出征,離開拔還有半個時辰。你若繼續(xù)躲在此處、不想帶著功課一起去,那便留在天界不要去了?!?p>  靈犀公主聞言立時一驚,未等我與嫦娥話別幾句便揪著我一起飛上了天。我只來得及沖她吼了一嗓子:“嫦娥,要記得常帶玉兔來,給我的竹子除蟲??!”便瞬間灌了滿嘴滿耳的風,未曾聽到她與我的回話。

  靈犀公主帶著我,在云頭上兀自轉(zhuǎn)了,大概二十幾個小周天吧……引得我腹間酸水滋溜溜往上頭竄?;桀^轉(zhuǎn)向滿天金星之際,我斗著兩只眼珠子勉強給她指了個方向,好容易才真的奔向了北天門。

  

厭闕

看到了四個收藏,還有人給我推薦,好開心吶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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