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絳仙子!”
格桑遠(yuǎn)遠(yuǎn)一聲震雷之吼,險些讓我直接哆嗦下萬丈懸崖。
揣著裂成七八瓣的薄肝弱膽,我強作一派八風(fēng)不動的入定之態(tài)、其實是凍在原地起不來地應(yīng)道:“怎…怎怎么了?”
俊秀少年銀靴藏絨、踏著滿地積雪疾步走近,瓷白臉面乍一入眼,便讓我想起了北地巧手廚娘們、親手炮制的十五褶素質(zhì)水晶包。
我情不自禁地默默咽著幾欲凝冰的口水,聽他與我道:“昆侖仙宮的仙娥送來了三屜剛蒸好的包子,據(jù)說是用千年雪靈芝和太歲肉做的餡兒,補氣養(yǎng)靈很是可口,你快隨我回去吃些吧。”
肚中如宿了餓死鬼魂靈一般,于他話音剛落時,頗為應(yīng)景地發(fā)出“咕?!币宦暣囗?。
格桑循聲一看,瞬間便在噴香招人的包子上頭又多添了兩三褶,問:“這東西…你怎地還沒處理掉?”
實不相瞞,我這臂彎里一方從被子上扯下來的三尺彩緞內(nèi),正正好裹著六只小娃娃。小手小腳栩栩如生,若有眉目也當(dāng)如畫。
輕輕柔柔捧在懷里捂了大半天,再就著身側(cè)怎么也望不到底的深淵冷眼一瞟。便覺得,即將要令它們尸骨無存的自己當(dāng)真要犯下些業(yè)障。
……
熵泱神君房內(nèi),當(dāng)“孟婆湯”三字從我嘴里一躍蹦跶到地上,所有人都明白了,香火失蹤及王母金身遭污之事,竟與幽冥地府有一番牽扯。
孟婆湯,堪稱萬界奇藥之一??沙勒呱爸洃洠嗫扇ニ牢锱f時之形影。
若跳珠仙子以其施雨布于凡界,只怕盤古大神能直接活過來一半——四極山川、江河湖海,凡是沒能修出魂靈的,皆便復(fù)歸先神手足,其他部位,卻還凄凄慘慘散落天地各處……
云騅仙子應(yīng)是西天王母的忠實信徒,瞬間施展了變臉奇技,連驚帶憤急欲求證道:“莫不是地府閻羅神君,還在記恨主上當(dāng)年拒婚之事?”
…………腳踩昆侖神山的地界,我著實不敢指天發(fā)誓道自己什么都沒聽到。
“咳咳…”熒惑星君十分此地?zé)o銀三百兩地輕咳兩聲,及時阻止了這場于眾人腦中上演的.愛欲糾纏兼之恨海翻波的無端臆測,略有些尷尬道:“三萬余年前,閻羅神君座下的.游星鬼君拜上昆侖山、求娶青鳥族濯濯公主,然,未入結(jié)界,便被岳母遣侍者打發(fā)下山了。”
哦~~隨后濯濯公主參選九霄帝妃,天帝陛下連看也未看一眼,便選中了別人。
可見世間因果輪轉(zhuǎn),著實自有一番真諦在!
熵泱神君出自地府,應(yīng)是自覺責(zé)無旁貸_身居八卦外,不在五濁中_對這二人話中關(guān)竅聽若未聞無視到底,轉(zhuǎn)向我道:“你可知,孟婆湯是以何材料做成?”
我將所知之事?lián)嵰愿妫骸膀?qū)忘臺上有一盅,名‘黯然’。我舊居黃泉時,曾見孟婆以匙舀湯,取之似無盡。但其中煮的何物,卻未曾與她相詢?!?p> 熵泱神君點了點頭,道:“如此,本君便親赴地府走一遭吧。若此湯唯有孟婆能做,想必這其中問題,便是出在了途經(jīng)奈何橋的生魂上?!?p> 熒惑星君面上連日陰郁顏色,終于因此一言一朝稍展,懇切道:“那就勞煩君上了?!?p> ……
盡忠職守的格桑,趁著熵泱神君沒走,急吼吼點了一把三昧真火,好容易才送來了第二碗藥。
熵泱神君面不改色一飲而盡,抬手一召,一圈無塵佛火便要帶著玉色傀儡齊齊鉆入他的袖口。
我在邊上作人形茶案狀杵著,按捺半晌仍是沒能忍住,膽大包天地連玉帶火一把截住、攬食一般攬于懷中。
格桑瞪大眼睛,當(dāng)著他家君上的面也難得一臉不鎮(zhèn)定地大喊:“撒手撒手!快!佛火會將你燒傷的!”
“……”我將這溫度默默體會了片刻,道:“不燙啊?!蓖忸^冰天雪地寒涼入骨,這樣以火熨帖在身、反而有種恰到好處的暖意融融。
格桑一臉不可思議:“…你確定?!”
我誠實地點點頭。
熵泱神君只得停了手中動作,問:“點絳,你這是做什么?”
我?guī)追中邞M垂下頭,忽覺得自己這般急迫忙亂之形,有些像亂世凡塵里頭、那些將要被吃人土匪搶去親生孩兒的山村少寡,甚至不太敢抬頭直視.面前這位確實不吃“東西”的匪首神君。
囁喏幾息,方才開了口:“君上,這天香玉好歹也算一件稀世珍奇之物。若入了黃泉,尋得其中孟婆湯的來由,可否先不毀損,讓小仙將它們埋入昆侖白雪之中。如此一來,不定也能得些慰藉?!?p> 熵泱神君聞言無話,兩目湛湛、如星子般空明通幽,徑自取了玉傀七中之一。
我以為這便是他的默許,心下稍松一口氣。
卻聽他道:“此物雖美,但眼下.香息盡去殘魄也無,誠然已是無可挽回。你若要將它葬了,與其葬于雪,不如葬于風(fēng)。隨意尋個陡崖當(dāng)空拋下,粉身碎骨、才算落個干凈去處?!?p> 于是……我便在這干凈去處一坐良久。
格桑應(yīng)是耐不住寒,于我身側(cè)立了片刻,臉色便青白一片,直伸手欲來奪,道:“你若下不去手,便讓我來吧?!?p> “不必?!蔽页恍?,將手中事物朝崖下一拋。裹玉彩緞如急墜長虹飛速落下,眨眼便沒了蹤影。
玉碎之音不可聽聞,我便回頭挽了格桑的細(xì)瘦手臂,甚是艱難地爬起身,與他問道:“不知太歲肉做的包子是何滋味,比之食神府的手藝又當(dāng)如何?”
格桑拽著我的僵尾半拉半拖而行,張口便吐出一串悵惘十足的冰色凝霧:“唉…滋味再好,也只我二人享用。君上早已辟谷,即便一時興起吃些東西,也從不沾葷腥之物。”
我揉了揉腿,雖有些意外,卻仍贊道:“秘藏安忍,大地有好生之德。君上既以地藏菩薩為師,想必也定如菩薩一般,對凡塵萬物心懷惻隱?!?p> 格桑聞言且笑:“君上戎馬多年,天界以其為戰(zhàn)神,萬界以其為兇神。我倒第一次聽說,有人道君上像菩薩?!?p> 我只好作出一派空靈出塵狀,捏著高僧腔勢道:“都道天地萬界,上至神靈仙家、下至草木頑石,哪個所修皆不過一場緣法。說不定,君上正是因為生了一副菩薩心腸,才會選擇打打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