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玥將他拉上岸來,正要伸手去扶,卻怕碰到自己的傷口,便用袖子纏著手臂,以減少對傷口的摩擦,可這么一來,便露出了一大截小臂來。
柴君嵐原是有些排斥,可在看到懷玥架著他起來的手勢,愣怔地任由她扶了自己一段路。
懷玥只顧著找地方落腳,根本沒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架著人從兩塊大石形成的天然拱門下穿了過去,小心地帶著他走下斜坡,最終停在了松樹林前?!拔耶?dāng)拐杖,你指路。”
柴君嵐看不見她的臉,只向著她凌亂得像雞窩一樣的頭頂看去,若有所思地說道:“直走,找一棵被紅繩結(jié)系住的松樹。繩結(jié)最多的方向,上坡兩里,沿著溪水上流走?!?p> 一聽便是熟路的。懷玥一邊想著,一邊扶著他往松樹林里走去,最后在一塊怪石之后找到了柴君嵐口中所謂的竹屋。
竹屋清幽,籬笆前是山澗流水,溪澗上是個小木橋。可惜木橋不寬,他們得像螃蟹一樣橫著才能過,到了屋前卻發(fā)現(xiàn)里面一貧如洗,也不知空置了多久。
懷玥把人一放,自己也累得站不起來,只得憑著僅剩的一點力氣挪到墻邊靠著。“我不行了,先讓我睡一會兒?!?p>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酉時,醒來時,周圍一片黑暗。懷玥摸到厚實的布塊,習(xí)慣性地扯了一下。
“干什么?”柴君嵐干澀低沉的嗓音從暗里傳來,聽著就像在她頭頂上。
懷玥放開道:“看這里這么暗,我還以為你走了?!?p> “呵,要是走得出去,我早就走了?!?p> 嘖,怎么說話的?敢情就你一人受傷?懷玥懶得與他爭辯,掙扎著起身去推開了大門,一股清冷的晚風(fēng)吹了進來,帶著一絲清甜。是海棠的香味。
柴君嵐也不知怎么了,忽然有感而發(fā),喃喃道:“海棠帶醉,楊柳傷春,同是一般懷抱啊……”
懷玥沒聽懂,只覺得自己無法與他正常交流,直接抬腳跨了出去,在小院里站了一會兒。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時候干了,還帶著血腥味。
今日是月圓之夜,月光灑在院子里,把每件物什的輪廓都勾勒出來。
她此去何去何從呢?她得想個法子回去。在這之前,她還得先活下去,可走出去又怕忘了回來的路。
要不,她在那池子附近找個地方先住下?只是這里是山林深處,又是懸崖之下,看起來也不像有人居住。唯一湊合的便是這竹屋了。
她回頭往屋內(nèi)看去,只瞧見了一團黑影。她仔細一想,這里未必不可安家。說來奇怪,竹屋看起來也不像那男人的住所,可他又偏偏對這里極為熟悉。
拋開這些不說,她是不是得先把他們二人的身份先弄清楚了?要是兩個狼狽為奸的盜賊呢?那這男人的手下會不會進山來尋他?
“你確定是這里嗎?”
“坡上不是有條小溪嗎?錯不了!”
女人的直覺總是不講道理。她剛想到這些,就有人尋到山里來了。
小橋不遠是三三兩兩的火光,幾個人舉著火把,后邊還跟著黑的幾個人影。
眼看他們便要來到橋前,懷玥趕緊跑回屋里,想把柴君嵐給拉起來,可對方偏不配合,沒有一點求生欲望。
懷玥急道:“趕緊的,走不走?不走,我走!”
柴君嵐看不清楚,只知這姑娘用著那點微末力量想把他給拉起來。緊要關(guān)頭,她想救他?
懷玥拽了兩回沒回應(yīng),直接放手道:“得了,你愛走不走!我走!”
“大哥,這里好像有人!”
“派幾個人在坡上守著,那幾個孫子要敢來,就直接殺了!”
“是!”
為首的領(lǐng)著人進了院子,見著柴君嵐的黑色錦衣,第一個沖進了屋里。那人拿了火把一照,見真是柴君嵐,又驚又喜,頃刻又轉(zhuǎn)為嫌棄:“閻王收你不走,虧大發(fā)了。”
為首的是個三十幾歲的男人,長得人高馬大,很有男人味的一個大老爺們兒,但一直皺著眉頭,苦大仇深的模樣,透著股倒霉味。
柴君嵐沖他苦笑:“東門,你來啦?!?p> ————————————————
柴君嵐睡了一夜,醒來時已近午時。屋外海棠飄香,靈鵲喜鳴悅耳,對于一個剛死過一回的人而言,恍若夢境。
東門嵩進來往榻邊小凳一坐:“醒了,就回答我兩個問題——回軒轅?可有什么未了心愿?”
柴君嵐呆愣地看著橫梁,一副懨懨無趣之態(tài)。他此時滿身是傷,披頭散發(fā)的,臉上還有傷痕,十分狼狽。他忽然皺眉道:“我要你殺沈壁,你殺嗎?”
東門嵩對著門口拱手道:“宗主吩咐,只要是少主心愿,便是要了皇帝老子的項上人頭,也得照辦?!?p> 柴君嵐苦笑,“父親那是懺悔?!睂δ赣H的懺悔。
自從母親離世,父親一直活得渾渾噩噩,這幾年將桃花門內(nèi)外財權(quán)交由他小姑掌管,把自己關(guān)在母親的靜芳齋,一直沒出來過。他這回進中原給嚴(yán)家下聘,也都是小姑一手安排。
柴君嵐嘆道:“罷了,這里有什么好留戀的?留下來,還給姑姑添麻煩。”
換言之,他要回軒轅了。
東門嵩明了,回頭派幾個人到外頭把敵方的搜山隊伍先引到了另一個出口。待探子回來,他便著兩個兄弟左右扶著柴君嵐,領(lǐng)眾人往松樹林里穿梭。
夜里,東門嵩一眾來到了黟山市。柴君嵐身帶重傷,如此奔波了半天,已有些吃不消。東門嵩本想再敢一段路,可半路見柴君嵐吐了一口血,還是打消了念頭,找了就近一家郊區(qū)客店,把店給包了下來。
客店老板熱情地迎上來,可見到被扶進來的柴君嵐時,不禁嚇了一跳:“??!這位客官怎么啦?”臉上是擦洗干凈了,可衣物都是血漬,肩上的傷口觸目驚心。
東門嵩道:“我的朋友受傷了,你帶我的人去找個大夫來。”
客店老板又驚又怕,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要不客官換家店。小店已滿,可容不下客官這么些人?!?p> 東門嵩冷哼一聲,“真的滿了?”大刀往桌上一擱,嚇得客店老板直接跪在地上求饒。他讓身側(cè)小廝把人帶起來,一邊說道:“我們就住一晚上,明兒就走,可東家要是不配合,那咱就不用道理說話了!”
“別別別,別?。】凸兖埫?,大爺饒命!”客店老板哆嗦著吩咐店中廝兒去安排房間,把出來瞧熱鬧的妻兒給趕了回去。他們市井小民沒見過什么大場面,看他們像訓(xùn)練有素的組織,便直接聯(lián)想到了袁府兵馬。他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著吩咐,卻見東門嵩忽然將幾張銀票放到了他面前?!斑@……”
東門嵩道:“這是住店的錢,你先去把大夫找來,其余的稍后給你。”
俗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那客店老板見到銀票,頓時兩眼發(fā)光,把銀票交妻子手里了,帶著東門嵩的人去請大夫。店里抵應(yīng)開始端茶送水的,使勁兒想討好東門嵩,卻被直接攔在了門外。
待請來的大夫趕來,東門嵩拉著床幃,遮住了柴君嵐的臉。“勞煩大夫給我這朋友看傷診病?!?p> 那大夫留著一把山羊胡子,人不過四五十歲,卻一副老態(tài)龍鐘之態(tài)。一見到柴君嵐肩上的傷口,也和客店老板一樣顯得有些驚慌。
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能傷成這樣的人,只有兩種:袁府的人和起義的人。
柴君嵐不是這兩個之中的任何一個,但就著一般邏輯而言,沒人敢把事情傳出去。
大夫給柴君嵐上藥包扎好傷處后,巍顫顫地說道:“這位公子的傷實在太重,老夫醫(yī)術(shù)不高,只能替他暫時止住血,能不能活過今日,還很難說?!?p> 東門嵩放下床幃,揪著大夫的領(lǐng)子,把人給提起來:“我讓人把你請來,你就給他止個血?要不我也劃你幾道口子,看你治不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