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綠配牙白,羅裙繡玉蝶。婦人的一身穿著透著年輕的活力,溫婉秀氣,加之一雙桃花眼波光瀲滟,怎么看也不像是年近四十的婦人。
她原名為柴華,是柴君嵐的大姑,當年也是個響當當?shù)娜宋?。人長得漂亮,武功又高,仰慕者極多,就連原身的父親懷奇英也曾經(jīng)追求過這位柴姑姑。
柴華第一次踏入中原的時候,才十四歲,與柴君嵐的父親一起住在了青州。四年后,柴姑姑忽然隱退,在臨朐買了一座宅子,從此對外界不聞不問。誰也不曉得發(fā)生了什么事,知道的人也不透露,算是對她的一種敬意。
懷玥應了她一聲,“嗯,是我。柴姑姑是不是有話要問?”
柴華見她長得粉雕玉琢的,那厚實斗篷里露出里頭穿的紅襟白羅衣裳,手里的捧爐一直沒離手,整個人畜無害的小姑娘,怎么就被人說成了心狠手辣的女子?她淺笑道:“這有什么好問的?只要他不后悔,我這個做姑姑的也只能支持他?!?p> “您不恨他們?”懷玥好奇地問。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將她侄子害死了,之前還到她住處要圍攻她一個婦道人家。前后兩件都是害命的事,她不信柴華心里能咽得下這口氣。
柴華淺淺一笑,一對梨渦十分好看:“我有更重要的人要放在心上,哪有時間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握住了胸前垂下的一枚璞玉,用指腹來回摩挲著,就如摸著一塊絕世珍寶?!斑^幾天便是我夫君的忌日,我也該去看看他了?!?p> 懷玥聞言,八卦的心思又泛濫起來,將一張凳子搬近些坐下,“姑姑的夫君一定是個舉世無雙的男子吧?只聽說姑姑有個意中人,卻不知他是誰,長什么樣子?”
“我的夫君……”每每被問起她夫君的事,柴華心底總會橫生一種卓越感,連著臉上也覆上一層光彩,“他叫寧初,是大漠紅楓居中的一個琴師。當年我在干山暫住,他剛好也來山上訪友。之后,我便去紅楓居找他?!币暰€轉(zhuǎn)而落在外頭漫天雪舞的風景上,懷念道:“我們交換信物的那一天,山上也在下著雪?!?p> 只可惜,那場雪下完以后,他們的緣分也到了盡頭。
五日后,柴華穿了一身雪青配藕色的素紗衣裳,找懷鈺借了一壇竹葉青,便讓隨從將她這兩日采辦的東西全部帶上小舟,要回臨朐海棠苑拜祭亡夫。
懷玥起身到灶房準備了米粥和醬菜,端上來時,柴華早就走到槐樹林里了。她蹙眉看著那一隊五人的背影道:“早飯還沒吃呢!”還有那仗勢,哪像是去拜祭亡夫,分明就是踏青去了。
懷鈺挑眉看她,嘴角含著笑,“你看了她帶的東西,還怕她餓著?”燒雞、肉粽、紅燒肉、桂花糕、栗子酥、竹葉青等等,別說吃飽,吃到晚上也未必能吃完。
“哥哥……你笑話她呀?”自家哥哥向來端著一副鐵骨錚錚的武將之風,穿著斯文,帶了點書生的文雅,但不管怎么樣,都一直是很硬朗的形象。這次竟然半開玩笑,她還以為是齊拂之易容了。
懷鈺拿指腹點她額頭,“你這丫頭,哥哥也是人,不是你學堂里那些迂腐老邁的教書先生。天天板著個臉,你嫂子早把我轟出去了?!?p> 懷玥被他逗得直笑,過去攬著他手臂道:“那一會兒哥哥吃不上大魚大肉,可別把我轟出去,家里就剩白米和醬菜了?!?p> 懷鈺捏了把小姑娘的臉頰,“不會和面還貧嘴了?趕緊去叫你拂之哥哥出來吃早飯?!?p> 懷玥笑嘻嘻地應了一聲,才去將齊拂之給叫醒,可今日齊拂之也不知怎么一回事,顯得死氣沉沉,看著特別煩惱。他們?nèi)顺缘揭话?,齊拂之突然走了,屋里便只剩懷鈺懷玥兩兄妹。
懷玥夾了口醬菜來吃,可小姑娘嚼著嚼著,又忍不住問:“拂之哥哥怎么了?”
“還能怎么了?定是官娘的事情很棘手,他一時想不出辦法來?!?p> “嘿,原來哥哥早就知道他是其中一個。”懷玥想想也是,黑翎堂的主要生意便是買賣消息,哥哥是副堂主,消息自然都經(jīng)他手先過閱一番?!翱墒歉绺鐬楹窝b作不知?”
懷鈺坦然道:“我也沒裝作不知,只是沒刻意提起罷了。那小子一看便是想賴在這里不走,看在他把你安全送回來過節(jié),我也就不和他計較了?!敝劣谙胱匪妹靡皇?,那他還是奉勸齊拂之想也別想。他的妹夫至少也要是個人物,齊拂之雖是義軍,但也算個流氓。
約莫黃昏時分,懷鈺煮了碗壽面給懷玥,還下了倆餛飩和一個雞蛋。今日是除夕夜,可看情勢,孫啟靈應該不回來了,懷鈺本就沒奢求,便也給自己下了一碗餛飩。
懷玥依著哥哥身旁坐下,心里不提有多高興。以前吃的壽面都是婆婆煮的,總有韭菜餃子,因為她喜歡韭菜,可成為懷玥以后,她就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給她煮上一碗壽面。之所以感觸,是因為原身與她都是同月同日所生。
吃罷,懷鈺帶著妹妹去了河畔放河燈。紙糊的小船上放著蠟燭和祝福,一共一十五只如夜里流螢緩緩順水而去。
懷玥這才驚覺哥哥是在為自己辦了一個簡單的及笄之禮。
懷鈺看著遠去的有些感慨地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哥哥離家后,兩年去了陜北,三年留在青州,前后五年都沒能陪你過上生辰。今日剛好把那五年和你的及笄之禮一同辦了?!睆膽阎腥×艘恢爵⒊鰜?,借著月色便能看見簪子末端是浮云挽月鏤空雕刻。
懷玥原想拿過來看,卻被懷鈺給攔下來,“誒,站好,發(fā)笄得由長輩為你戴上,要不然可嫁不出去?!?p> “哥哥騙我呢,哪有這回事。再說了,我嫁不了,還可以娶?。 ?p> “真能說啊,半年在齊延公那里只學會了嘴皮功夫?!睉砚曒p笑著替她隨意梳了一個簡單的發(fā)髻,再替她將木簪戴上,算是完成了笄禮?!耙咽鞘鶜q的姑娘了,不能再任性,也不能再貪玩。以后有事,來找哥哥說,不行的話,找你嫂子也行?!?p> 懷鈺其實也清楚懷玥不會任性貪玩,可他作為一個長輩,笄禮上該說的話還是得說。別人家中都是堂堂正正宴請親戚朋友赴宴觀禮,可懷玥自從跟了柴君嵐之后,這些宴會禮儀都變得遙不可及。
就如當年黑翎堂東窗事發(fā)一樣,孫啟靈在一夜間像被折斷了翅膀的鳳凰,從萬丈高空墜落至深淵之中。這注定了孫啟靈一生都不能像正常女子一樣生活,還要扛起變成一盤散沙的祖業(yè),談何容易?
至于懷玥,雖比不上黑翎堂的千金,卻也是爹娘捧在手心長大的孩子。她喜歡上五師兄沈壁,可沈壁喜歡嚴煙,為了把他們分開,自己甘愿替柴君嵐做事,以致遭人唾棄。如今大難不死,要重新在武林中露面也并非易事。
如孫啟靈,如懷玥,都叫他心疼,偏偏這兩個都是除他生身母親以外,他最愛的兩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