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常州郊外格外清凈,卻被三三兩兩的腳步聲打破了沉寂。
五個少年像無頭蒼蠅一樣逃跑,腳步急促而張亂,偶爾踉蹌絆倒又起,一路不?;仡^張望,像是后頭有惡鬼追趕。實則,也八九不離十了。這三人是平遠(yuǎn)門的弟子,剛從平遠(yuǎn)門死里逃生,這會兒還在總舵的兄弟怕是已經(jīng)見了閻王。
五人逃至河邊,見對岸緩緩走來一道身影,背掛長劍,看著像個道長。他們怕來的又是一個無常鬼,回頭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卻見追兵已到。幾個頭戴高筒帽的疾跑而來,各個都穿寬袖大衣,臉上抹白。衣服又黑又白,手里拿著帶倒刺的棍子,夜色下真像一群無常雙煞。
其中一個少年嚇得當(dāng)場尿了褲子,不知所措地望著身邊同樣在害怕的師兄弟。
此時,霍驚衣與懷玥早在一旁的林中等候多時。兩人聽見聲響,都豎起了耳朵?;趔@衣對懷玥比著手勢,讓她別說話,一會兒先攔著橋上的,他去對付那些無常鬼。
懷玥剛點頭,就聽見其中幾個無常鬼發(fā)出尖細(xì)的笑聲,舉著兵器便要進(jìn)攻?;趔@衣一個縱身竄了出去,身形輕盈極快,乍聽之下竟似秋夜疾風(fēng),鬼魅般穿游在那些無常鬼之間。
一時間,也不知誰是真鬼,誰是假鬼了。
懷玥驚訝之際,從腰間抽出纏龍鞭縱出林子,但她輕功欠佳,只能穩(wěn)當(dāng)當(dāng)落地,加上臉上那張平平無奇的人皮面具,顯得十分接地氣。對面的道長趕到橋頭,本是沖著霍驚衣的方向去的,此時見她忽然殺出來,提劍一刺取她咽喉。她不敢正面接他攻勢,只得揚(yáng)鞭作勢去纏他劍身,趁鞭子快到,忽然使勁,轉(zhuǎn)而去打那道長面門。
那道長見狀,手腕一轉(zhuǎn),將劍用作長棍拖住鞭子往右側(cè)一翻,將鞭子當(dāng)作一把劍來擋擱纏擺。懷玥還想借助鞭身余長卸幾分力,奈何道長臂力驚人,將她長鞭一纏一定,直接甩到了地上。
懷玥掙扎兩下無果,抬眼見道長兩指聚氣朝她華蓋穴位點來,嚇得她當(dāng)即松手棄鞭,左手自身后拔了匕首去削他指頭。那道長忽然轉(zhuǎn)為推手壓制,將懷玥的手生生禁錮在她自己胸前,當(dāng)下又進(jìn)一步,順勢要點她肩頭兩穴。
道長的武功遠(yuǎn)在懷玥之上,攻勢也比她強(qiáng)上不少。懷玥劍走偏鋒,幾次用力相搏,仍被他逼得步步緊退。
只聽見霍驚衣忽然喊了一聲:“丫頭,小心后面!”
懷玥矮身滾到地上去,先前站的地方便多了幾個窟窿。原來是那幾個少年趁她不備,從后邊暗算她!眼看道長的長劍破風(fēng)刺來,她躲閃不及,只能徒手去接,硬是把劍推向別處,自己趕緊翻身起來,卻見那幾個少年又持劍朝她刺來。
懷玥本是不愿傷害這幾個平遠(yuǎn)門的少年,但此時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蹬了就近的少年,手作龍爪往他臉上呼去。那少年重心不穩(wěn),向后一倒,將一起攻來的師兄弟都一起推倒在地。她咬牙道:“你幫兔崽子忒沒良心!”
道長聞言,顯然一驚,劍尖便要刺到她后肩時已放緩了速度。懷玥聞風(fēng)閃到一側(cè),忽然縱身撞他,那道長卻是紋絲不動。她趁勢用六宮步進(jìn)位壓制他持劍的手腕,卻被扣住了腕口。
只聽見道長疑惑地喚了她一聲:“懷姑娘?”
懷玥頓了頓,想要呼巴掌的手僵在半空?!澳恪羌镜篱L?”
兩人各自松手,各退一步。朦朧的夜色里,只能看見月光灑在對方身上勾勒出的身影,四目相對,卻似能看清對方的模樣。
身后少年忽然又持劍攻來,季松巖一手擋在懷玥身前,側(cè)身婉轉(zhuǎn)劍柄,一手一劍扣住了攻來的少年。只屈膝一蹬,便將那少年彈了出去。懷玥暗自慚愧,不想她打得這般吃力,季松巖卻似隨手一送的力道。
另一首,霍驚衣早把無常鬼都放倒了,此時坐在其中一人胸膛上,時不時搖臀晃腳的,被他壓著的那只無常鬼想必不會好受?;趔@衣道:“懷家丫頭,你可以?。⌒±蟽嚎春媚?!”
“見死不救,還說什么看好!”懷玥正想過去給地上的無常鬼伸上一腳,卻被季松巖拉了回來。本以為是季松巖看不慣自己動作不雅,便想著收斂一些,卻感到掌心驀地傳來一陣涼意。低頭一看,是季松巖正給她傷口灑上金瘡藥,這才記得自己方才是怎么徒手接劍的。她心下頓覺窘迫:“季道長怎么會在這個地方?”
季松巖道:“聽聞你在揚(yáng)州遇襲,我去了青靈道院等你?!?p> “等我?”懷玥試著回想揚(yáng)州城外一敘,自己可沒答應(yīng)季松巖何時要去青靈道院。她從懷里取出那枚鑲金香囊,此時被月光找出了形狀,生銹的鍍金葉子光澤溫柔,像一枚玉蟬躺在她手里。
季松巖見著香囊,并沒接過來的意思,嘴角卻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來?!白蛞孤犅勓嗉抑饕魏?,我便猜你會去,怎知路上又聽聞十二羅剎要去平遠(yuǎn)門屠門?!?p> “啊呸!屠他娘的門,屠了又干十二羅剎啥事兒?”霍驚衣氣得吹胡子瞪眼的,絮絮叨叨地在一旁罵娘。他們十二羅剎名頭是響,秉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由始至今也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什么時候不是這些名門正派來挑釁,才以牙還牙的?
那幾個少年打不過無常鬼,在懷玥這首討不來便宜,又在季松巖手里吃了癟,哪里還敢動手。一個個都縮在一起,離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又不敢走。其中一個哭喊道:“就是十二羅剎!他們帶頭人自稱禍白衣!”
“一個個傻子!別人罵你賤人一百次,你以后會自稱賤人嗎?”霍驚衣真想一杵子把這少年打醒。禍白衣這個稱呼一聽便晦氣,都是以前紅蓮教里傳出來的名號,怎會拿出來顯擺?何況老大禍白衣自當(dāng)?shù)艘院?,隱居在關(guān)外,多年未曾出手。平遠(yuǎn)門遠(yuǎn)在閩浙,又怎么可能是他領(lǐng)頭去屠門?
少年被他一吼,嚇得支支吾吾。另一人道:“師叔認(rèn)得他們,才讓我們?nèi)ゾ┞迳角f求救。你們到底是誰,為何要幫十二羅剎說話?”
季松巖看向霍驚衣,也想知道這青白眼老頭兒是誰:“不知前輩名諱?”
霍驚衣嘿嘿一笑:“小老兒姓霍,塞北赤鷹的人?!?p> 季松巖聞言,點首示意便罷。他接觸江湖的時間不長,下山歷練時,赤鷹已經(jīng)是世人口中殺人不眨眼的十二羅剎。他只道是哪個叫‘赤營’的部隊,便不作理會。
懷玥懶得與那幾個少年爭辯,蹲下往那些個無常鬼身上搜索證據(jù)。
季松巖道:“男女授受不親,貧道想……”
懷玥反問:“你來?”
季松巖點頭,直接便上手了,把那些個無常鬼一個個扒來仔仔細(xì)細(xì)地搜,要是讓武當(dāng)各位道長知道,不知要作何感想。他也不知道懷玥要搜什么,但凡可疑或顯身份的東西,都一一拿在手里。
霍驚衣一臉看熱鬧的表情湊過來道:“誒,丫頭,你什么時候收服了這個小牛鼻子?”
懷玥挑眉:“收服什么?人家這是君子禮儀。哪像霍老碎嘴子叨叨半天,也不見得要幫我搜身。”
季松巖搜完了,將他們身上的東西都拿到懷玥面前來。霍驚衣撕下其中一個白無常的袖子,纏住樹枝,灑了酒水弄個火把照明。平遠(yuǎn)門的少年也湊過來看,見都是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卻也有幾個不稱身份,一看便知是偷來的。
其中有個重樣的是一本寸半大小的牛皮本子,小得差點連字都看不清楚。懷玥拿起一本翻看,都是些如蛇般扭曲的文字。她問霍驚衣:“波斯文嗎?”
霍驚衣拿來一看,蹙眉道:“老泥鰍又要做法啦!”
懷玥想起俏羅剎的話,又問:“所以這些人是紅蓮教徒?”
“哼哼,是不是,看他們臂膀就知道了!”霍驚衣怒氣沖沖地擼起其中一個無常鬼的衣袖,見上面真有一朵蹙腳的蓮花紋身,旁邊干癟的條紋像是扭曲的火。要不是上面還刻著一行字,怕是沒人會想到這是紅蓮的意思。
懷玥聽完霍驚衣的解釋,疑惑不已。如果說青龍君是紅蓮教的幕后主使,那他指使紅蓮教徒追殺柴君嵐,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青龍君為何要對平遠(yuǎn)門下手。難道是因為平遠(yuǎn)門去梅園的差事沒辦好?她問其中一個少年道:“你們怎么確定京洛山莊沒事?”
少年們面面相覷,一時間也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