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時節(jié)，半宿長，窗下金湯涼。春雨夜半來，只留半余香。
懷玥第二天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眼睛復(fù)明了，柴君嵐卻不在房中。床榻邊放了一個香爐，香是燒完了，滿屋子卻還飄散著熟悉的天木香。
向憐想著這倆到底年輕，這時候揣著這么不雅的名聲，想必也不走那世俗倫理之路了，便忍到天亮才去敲門。
懷玥出來時，早就穿戴整齊，連出門用的帷帽都備好了。
向憐好奇地伸頭進去掃了一眼，沒看見別人，目光瞥向懷玥時，干笑兩聲退了出去。“齊掌柜備了飯菜，我來看你醒了沒醒?！?p> 懷玥把門關(guān)上，隨他一同下樓：“我等會兒出門一趟，去買點東西回來?！?p> 向憐本來要扶她一把，卻見她步伐穩(wěn)當，也知道避開前面梁柱，喜道：“欸，可喜可賀啊，你眼睛好啦！”想了想，又問：“你去置辦什么非得自己來，不是有單進嗎？”
懷玥道：“單爺不是我下屬，之前我正好失明，才委屈他照顧幾天。如今好了，怎么也不能叫人家一個水業(yè)當家的給我跑腿呀?！?p> 他們說著，便入座吃了點米粥拌菜。
懷玥吃罷，讓單進替自己去問問徐州近況，也順道肅清揚州分舵。“龐永壽的人都不必留了，如果能查到他去了何處更好?！?p> 單進道：“這是單某分內(nèi)之事，可懷姑娘不是還有事情要辦嗎？要不我派朱洪過去，我隨姑娘出門？”
懷玥搖頭：“單爺替我好好整頓揚州分舵便好，今日我去置辦點自己的東西，單爺跟去有點大材小用了。”
單進聽得心里五味雜色，要說信任是件好事，他又巴不得跟在懷玥身邊。揚州此時魚龍混雜，碰到哪家正派弟子還不好說，更怕懷玥遇險時眼睛又出了問題，那他豈不是要內(nèi)疚一輩子？好歹是副堂主的親妹妹呀。單進想著，試探著問：“那你一個人去？”
懷玥朝向憐努了努嘴：“喏，不是還有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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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正逢張員外郎小兒大喜，嗩吶和敲鑼聲響徹大街，隨行和湊熱鬧的都跟著隊伍前往南皮市。懷玥戴著帷帽與向憐跟在隊伍后面，到了半路脫隊穿過永勝街。他們本是緩緩而行，忽然又改道拐進了打銅巷。
兩個本在跟蹤的小廝見狀，沖進巷子里找，可這個巷子大多是賣杏花和烈酒的貨攤，卻沒找到方才的一男一女。他們看了一會兒，朝主街跑去。
懷玥與向憐從一處胡同里走出來，卻沒停留，抄小路去了何家巷，終于找到了那家心心念念的成記品香齋。老掌柜在給客人引薦新一批的香料，見來了兩個年輕人，便讓廝兒來招呼了。
懷玥道：“韓老板讓我來等他，說要給我壓歲錢的?！?p> 老掌柜那首讓兒子接手，親自過來招呼了?！皟晌皇悄睦锶耸?？這里不曾有姓韓的?！?p> 懷玥心中腹誹，若是沒有，老掌柜也不會親自相迎了。她也不說破，想了想，換個方式說道：“哎呀，那許是我記錯了，可能另一個前輩才是老板?！弊呓鼔旱土寺曇粲值溃骸皹吠ぞ徘鷺?，孫彪?！?p> 老掌柜嘻嘻笑著：“原來是個貴人?！北銓⒍祟I(lǐng)到后院倉庫去了，讓他們先在屋里等一會兒。
向憐問懷玥：“你怎么知道要用這個名字？”
懷玥翹著二郎腿，側(cè)首小聲道：“我還不知這東家是人是鬼呢，向大哥不若看著點？”韓悅自己都不知道紅蓮教內(nèi)部被柴華侵蝕成什么樣子了，這家香料鋪子指不定早是別人的地盤。她來，也是為了碰個運氣。
半晌，那老掌柜回來打開一個木匣，交給她一把鑰匙，真摯地說道：“老東家讓我等著人來取壓歲錢，說是要一同前來。老朽還以為會是個男子，不想?yún)s是姑娘這般年華?！?p> 懷玥拿來一看，卻是把平平無奇的鑰匙，連一點花紋印記都沒有。“敢問掌柜，老東家可有留下什么話？”
老掌柜想了想：“他那時走得匆忙，說南邊出事了，一群土狗不聽話，進村堵人。這把鑰匙也是那時給的，說下南方找個人托付，接手壓歲錢?！闭f罷，指著屋里屏風(fēng)處：“后面有九格黃木柜子，姑娘先看。”把門帶上，便下去了。
懷玥環(huán)顧四周，覺得事情過于順利，把門拴好了，取胭脂盒將柜子邊不能上鎖的窗戶都拉了數(shù)層斷魂絲。
向憐看著她前后一頓忙活，最后從第三格的柜子里取出一個盒子來，下面一張紙輕飄飄地落下，卻是張泛黃的蠶絲紙。他想，十二閻羅是真信得過這姑娘，連看家寶貝都給了她。他看小姑娘也不防著自己，心里也舒坦，便讓她放心看，自己到前面守著。
懷玥應(yīng)了一聲，將地上的蠶絲紙拿來看過，上面寫著兩行字——云橋老道，春雪徒孫，紅楓莒娘。樂亭孫彪壓歲錢，海棠樹下有乾坤。
字面上看，云橋應(yīng)該是指云橋水榭，老道便是鐘雨客。以此類推，后面的應(yīng)該也是地方和人的組合。懷玥印象中的‘春雪’只有春雪樓，也不知這徒孫是指夢安還是其他人。至于‘紅楓’二字，多半便是關(guān)外紅楓居，但也難保不是其他什么紅楓山莊、紅楓樓、紅楓山等等。
兩行字分析下來，懷玥覺得最后一行字才是真的奇怪。
樂亭孫彪是誰？難道不是韓悅本人？海棠樹下又是哪棵海棠樹？還是海棠苑里的樹？
懷玥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將那張紙折好收進懷中，俯身去開盒子，先是一疊銀票，再是一排亮晃晃的銀條。她稍微愣神，先前想過壓歲錢是珠寶首飾，或地契收據(jù)，卻沒想過是真的銀條。
這時候，外頭已有動靜了，是什么人才店里喧嘩。懷玥隨手拿了一塊布塞幾件衣服進去，裹著那裝銀條的盒子，一邊用胭脂盒收回斷魂絲。
老掌柜來敲門說前面來人了，把他們帶去了隔壁的一件柴房里。向憐有些防備地站在外頭，卻見老掌柜塞了一枚銀裸子和一塊銅令給懷玥：“老東家讓接手壓歲錢，代表他時間不多了。這個青龍令你也拿去吧，小老兒年紀大，留著沒用?！?p> 向憐湊過來一看，三寸青銅牌，兩側(cè)刻龍麟，牌頭雕龍頭，確實是黑翎堂四首分堂的青龍令。這讓他不禁唏噓，竟想不通韓悅為何會選擇將東西交給一個小姑娘，而且還是懷玥。
“老前輩可有什么想告訴晚輩？晚輩這一去，怕是許久不會再來揚州了。”懷玥把玩著手里的青龍令，又說：“晚輩斗膽詢問老前輩的名諱。”
老掌柜呵呵笑著：“小老兒姓莫，家中排名十一，至于什么名諱，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君嵐還好嗎？”
向憐一激靈，卻仍舊沒說話，卻沒像先前那般防著他了。
懷玥道：“柴公子還好，就是不得正名，心里也不好過。聽聞他的劍下死了無數(shù)人，前輩就是其中一個。”
老掌柜笑得依舊和藹可親，感慨道：“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小老兒算是離開江湖，遠離紛擾了，不過姑娘接手這壓歲錢，以后怕是不得安寧。春雪樓后巷老胡同有個老宅，你見了那兩位故人，或許會知道要怎么做，但是這春雪樓里藏著幾只小鬼，怕是要向公子多多上心?！?p> 向憐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去戳老掌柜的臉。
懷玥拍下他的手問：“干什么？”
向憐道：“我就是看看是真皮還是假皮?！?p> 老掌柜道：“自然是真的了，卻也回不去原來的樣子了?！?p> 懷玥了然，心道這莫十一老先生是整容了。這時，前堂又有一番爭執(zhí)，老掌柜不慌不忙地挪開角落的幾捆柴火，露出一個地道來。兩人與老掌柜拜別，便從成記品香齋消失了蹤影。
地道狹窄，許是常年不通風(fēng)的緣故，濕氣和泥腥味極重。這首蜿蜒而去，也不知通向何處，懷玥舉著油燈往前走，倒是不慌，只是開了話題問：“你早知莫十一沒死？”
向憐道：“知道他沒死，卻不知他來了揚州。”他最后一次聽說莫十一的消息，是在柴君嵐第一次上崀山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