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柴君嵐在卯江江邊的茶棚里喝茶,等著印東桓依約而至。懷奇英的女兒也在他身側(cè),學(xué)他穿了男裝,披了蓑衣,戴著一頂有點破的斗笠,一雙鹿眼賊兮兮地盯著來江邊的小路。
這時候的懷玥,還是那個對沈壁愛得昏了頭的少女,天真善妒,還有些脾氣。
柴君嵐心中不耐煩,卻還是壓下心頭之火問她:“懷姑娘怎么過來了?”
懷玥扯著稚嫩的嗓子道:“我本來不想來的,只是......只是青龍君說你忙不過來,讓我?guī)椭派凇!?p> 放哨是假,多半是怕他出爾反爾,讓懷玥盯著他吧?柴君嵐又倒了一碗茶來,劣質(zhì)的茶渣混在水里,整個茶水都渾濁不堪,茶渣子沉在了碗底。他看了一會兒,又問:“懷姑娘可知沈公子還在蘇州?”
懷玥冷哼一聲,“我當(dāng)然知道啦!可是......青龍君答應(yīng)我的,這兩件事辦妥了,他有辦法讓師哥沒法娶嚴(yán)煙!要不然,你以為我樂意在這里吹西北風(fēng)嗎?”
柴君嵐一掌拍在桌面上,砰一聲響,震得茶水都灑了出來,把懷玥和附近的客人都嚇了一跳。
過了良久,柴君嵐情緒稍緩,才瞥了眼低著頭不敢說話的懷玥,“青龍君讓你做兩件事。這是其中一件,另一件呢?”
懷玥這次不敢大聲,姿態(tài)和語氣也跟著放低了不少,一副恭順的模樣,小聲道:“另外一件事是要教訓(xùn)京洛山莊的黃孫。黃孫領(lǐng)了一群人去梅園找你,青龍君便讓我半路捎信給黃孫,把他引到黑松林去?!?p> 不詳?shù)念A(yù)感蔓延上來,柴君嵐蹙眉道:“之后呢?”
懷玥道:“之后,黃孫和他的隨從就在黑松林里中了埋伏,有的掉進(jìn)挖好的坑里,有的被獸夾夾傷??永锏亩喟胧撬懒耍驗椤驗榭永锒际切嗟逗蛿嗝?。”
柴君嵐的眉頭越皺越深:“青龍君出面了?”
懷玥道:“沒有,他一直都在山上看著呢。他給了我一個瓶子,讓我把里面的水澆到那些人的腦袋上。原先沒什么反應(yīng),可一會兒后,那些人的臉就開始爛了,頭發(fā)也開始在掉。我很害怕,走不動了,結(jié)果黃孫就帶著幾個隨從一起跑啦。”
他就知道事情不會這么簡單。黃孫帶著人逃回京洛山莊,此事必然又要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可他手上也不差幾條人命,多加幾個也算不得什么了。柴君嵐問:“你給他們捎的信里寫了什么?”
懷玥想了一下,“不大記得了,就是他們要的東西,你會奉上,可是你有條件,所以要求黃孫到黑松林見面再議?!?p>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柴君嵐合眼深吸了一口氣,想平靜下來。他想,青龍君出手,無非是因為姑姑還在梅園吧?
想到這里,印東桓也到了。
懷玥緊張地從懷里掏出了青龍君給她的水霧彈,嘴里無聲重復(fù)著青龍君給她的吩咐。等印東桓乘船過了第一道彎,她只需將水霧彈丟入江中,她的心愿就能成真了——她的師哥永遠(yuǎn)只會是她的了。
船開了,印東桓與客船的船夫聊上幾句,才進(jìn)船艙歇息。很快地,第一道彎就過去了。
懷玥一把擲出手中的水霧彈,稍過片刻便見那江水忽然像是有什么要從水底翻涌上來一樣,咕嚕嚕地冒起一串又一串地聲響。水面開始被煙霧遮蓋,漸漸地,整個江面都被霧氣彌漫,變得有些虛幻不實。
茶鋪的老板和附近的船夫都覺得奇怪,一個個上前來探個究竟,畢竟早過了冬季,卯江也甚少起霧。
柴君嵐瞥了懷玥一眼,見她抿著嘴,眼中滿是欣喜之色,想必是青龍君給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他不必過問,也知她要求的恐怕不只是沈壁不能娶嚴(yán)煙這么簡單。這姑娘是天真,是膽小,但心地絕對不善良。
他有時候捎上這姑娘,無非是想留個心眼,至少她想對嚴(yán)煙做什么,或是有什么動作,他都清楚。嚴(yán)煙不想跟他,那沒關(guān)系,可好歹也曾經(jīng)是他的未婚妻子,也曾經(jīng)讓他有過一絲成家的憧憬。
不過,也僅此而已。
水上的霧已經(jīng)朝第一道彎處飄去,卯江兩旁的山壁上陸陸續(xù)續(xù)閃過幾道黑影,有的矯健,有的調(diào)皮,三三兩兩,爭先恐后,唯有前面一個形如一只輕燕朝卯江水面掠過,往卯江下游而去。
那些影子正是松江九鬼,而水面上的正是他們的首領(lǐng)——令飛飛。
柴君嵐與他們是交過手的,可這是第一次見到令飛飛的輕功,著實漂亮。他心道:“有飛飛姐在,這事肯定能成,只盼幾位兄弟別貪玩誤事就好了?!?p> 他兀自想著,卻見卯江另一首又劃來了五艘板船,各乘三人。水面有霧,看不清他們的樣子,只看出都是短褐打扮。
懷玥喜道:“他們來啦,那就好了。柴......柴公子,我先走了?!?p> 柴君嵐沒理會她,走到岸邊負(fù)手而立,真想過去看個究竟。他信得過自己,也信得過飛飛姐,可他眼皮直跳,總不是什么好兆頭。
不久,就聽見有人喊:“啊——!殺人啦!殺人啦!”
噗通——
柴君嵐整顆心都吊了起來,也不知死的人到底是誰?是假鬼仙,還是真鬼仙?
鬼魅一樣的紫色身影從水霧中朝他這首過來,腳尖在水上點了幾下,落在了他身側(cè)。她身形頎長宛若男子,眉眼清冷而給人一種凌厲壓迫的感覺,可面容姣好,生得好看。若不是眼角和嘴邊的皺紋,那她定然也是個出眾的美人。
不知為何,見著她,反倒不擔(dān)心了。柴君嵐莞爾道:“辛苦飛飛姐了?!?p> 令飛飛道:“哪兒的話,幫他,也是幫你。以后有什么事,跟姐說一聲就好?!被仡^看了一眼江面未散的霧氣,凝重道:“這廝不好對付,我們只能當(dāng)你的刀,卻不能光明正大去找他。要是不在意君子頭銜,你就跟姐回鬼窟吧。他再猖獗,難道還能把我的鬼窟滅了嗎?”
柴君嵐搖首苦笑,第一君子這個頭銜是別人給的雅稱,要說沒有一點自豪感,那是假的,但也不是死都要留著的東西。他的涵養(yǎng)是自小養(yǎng)成,又不是故意擺出來好看的,只不過久了,成了習(xí)慣罷了。
他道:“飛飛姐的好意,君嵐心領(lǐng)了,只是君嵐想親自把事情解決了。飛飛姐待君嵐如己出,君嵐總不能把飛飛姐和眾兄弟拖下水。”
令飛飛哼了一聲,“說什么廢話!既是如己出,可有不幫親的道理?不是姐說你,你已經(jīng)被人從那個墨守陳規(guī)的框子里推了出來??蜃油鉀]人跟你說道理,弱肉強(qiáng)食,沒什么規(guī)矩!唉……反正該說的都說了,你哪天想明白了,要回軒轅還是要反擊,你自己決定?!?p> 暗繡寶象花案的紫色輕紗在空中飄蕩,晨曦照在輕紗上,將寶象花一個個像虛幻的影子一樣印在了地上。
令飛飛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君嵐,姐姐在鬼窟等你。大家都會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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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日,不負(fù)眾望,印東桓的死訊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一時間,誰看到白衣似仙的貌美男子,都認(rèn)為是魔君——柴君嵐。
江湖上都說,嚴(yán)家千金愛上了一無世家背景,二無錢財勢力的浪子。柴君嵐因妒生恨,連續(xù)殺害了幾位支持這對苦命鴛鴦的武林中人。
江湖中各個門派相互派帖,紛紛表明自身立場是與柴君嵐不共戴天,不會收留。小眾門派也跟著這個風(fēng)向附議,趁勢把自己的名氣也提高起來。
柴君嵐當(dāng)日還想到船上把那具假尸收了,帶回山上做個樣子。怎知青龍君親臨卯江,說是尸體還有用處,恭喜他將當(dāng)年殺害柴華夫君的罪魁禍?zhǔn)讱⒘恕?p> 青龍君臨走前還說了一句:“你看,你對他們再好,他們也一樣會拿刀指著你的。你以為服從是服氣才遵從嗎?你錯了,他們是害怕才服從的。你要是再心軟,就真的太令我失望,也太令你姑姑失望了。”
船上沒人,船夫和船客早就跳水跑了。柴君嵐看著青龍君的人把那具假尸帶走了,自己在船上坐了一會兒。血泊在眼前,被艷陽照得格外明艷,又驚心動魄。
后來,柴君嵐在山下買了兩壺酒和果子,順著那條落紅層集的山道緩緩走了上去。
印東桓雙手插袖在第一個竹搭的拱橋上,向憐坐在他不遠(yuǎn)的橋頭上,悠哉地?fù)u著雙腿,對印東桓有說有笑。向憐發(fā)現(xiàn)柴君嵐時,笑他:“你這是演戲演全套啊,連供品都買了。你怎么不買點燒雞燒鴨上來呢?”
柴君嵐愣了一會兒,驟然一身輕松?!笆前?,我該多買一些慶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