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時,她躺在一張硬邦邦的床上。
身上蓋著的被子洗得發(fā)白,散發(fā)著潔凈的味道。柔和的日光透過發(fā)黃的窗戶紙照射進(jìn)來,照在土墻壁一塊斑駁的墻皮上。
看得出來,屋子的主人盡力了,但環(huán)境卻不盡人意。
她眨了眨眼,勉力吞了一下口水,咽喉處傳來明顯的刺痛感,干渴難耐。
陌生的環(huán)境。
她費了好大勁,才想起來之前的一切,和昏迷前的最后一幕。自己,這是獲救了吧?雖然這屋子看起來一貧如洗,但與困在那口井里相比,儼然已是天堂。
外面響起輕巧的腳步聲,那名啞巴婦人掀了簾子進(jìn)來,手中端著一個粗陶杯子。
見她已經(jīng)醒來,激動的加快了腳步,將她扶起喂她喝水。溫?zé)岬囊后w入喉,帶著甜甜的甘味,頓時緩解了她所有的不適。
喝完了水,啞巴婦人端來一碗小米粥和一碗湯藥讓她喝下。
外面,傳來一個尖利的女聲罵罵咧咧:“我說那個小三啊,既然醒了就別裝嬌弱了!光請大夫就花了兩吊錢,還賠了幾個雞蛋哩!”
“死丫頭!賠錢貨!都睡了兩天,還不趕緊爬起來!豬草沒了,衣服還等著洗!多少活計等著干,你好意思躺著裝死?!”
這是在罵我?
她的臉上一片茫然,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啞巴婦人。
啞巴婦人把手在圍裙下擺上擦了擦,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出了房門。也不知道她怎么解決的,過了片刻,進(jìn)來一個肥碩的婦人。
和啞巴婦人蒼老憔悴的容顏相比,這名婦人油光滿面,抹了發(fā)油的頭發(fā)光溜溜地挽了一個圓髻,插著一支發(fā)亮的銀釵。胡蘿卜粗的手指上,戴著一只碩大的銀元寶戒指。
只見她抖著雙下巴,勉力擠出一道笑容道:“既然妹妹說了她替你干活,小三你就安心躺著。想吃什么,盡管給舅母說啊,一家人嘛千萬別客氣?!?p> “小三”這個稱呼,聽得她眉頭直跳。
什么小三,你才小三,你全家都小三!她惱怒地瞪了那自稱舅娘的胖婦人一眼。
再說了,如此前倨后恭?必然有什么地方不對,她心頭狐疑。若不是她初來乍到,又搞不清眼前的狀況,定要給她一點顏色看看!
待胖婦人出去,啞娘連忙向她比劃了半天,大致意思是讓她好好休息別惹胖婦人生氣。
她自嘲的笑了笑,應(yīng)了下來。
如今的處境,她還有什么能耐?先把這副小身板養(yǎng)好、把情況摸清楚再說。藥力上涌,她帶著滿腔的疑慮渾身的傷病再次沉沉睡去。
好在她年輕,恢復(fù)得挺快。幾日功夫,身上的小傷都愈合結(jié)痂,病也好了大半,有力氣走動。
然而,無論她如何設(shè)法,都找不到原主的任何記憶。
任她如何膽大,孤身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中,周遭是陌生的事情陌生的人,不安與忐忑始終縈繞心間,讓她不得不小心翼翼。
這幾日,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叫做“許三春”,管啞巴婦人叫“啞娘”,是啞娘在投奔兄嫂時撿到的孤兒,便把她當(dāng)做親生女兒一樣養(yǎng)了起來。
這里的語言和她熟悉的普通話完全不一樣,所幸,也許是用了原主身體的緣故,她能聽懂這里的話。
如今是大商朝的嵩烈四十八年春末,這個地方叫田臺鄉(xiāng)。只是,此大商朝非她所知道的夏商周的那個“商”,那個商朝絕不會有棉衣銀飾。這里窮鄉(xiāng)僻壤,為了不被懷疑,她也不敢再多打聽什么。
那個胖婦人就是啞娘的嫂嫂汪氏,她男人許金水正是啞娘的哥哥,在鹽場里做管事,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頭目,手下管著十多號人。
在這個家里,還有汪氏生下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一對做短工的母女。
然而,她算是看明白了,啞娘和她兩人,在這個家里就是不用開工錢的奴仆。她這一病倒,啞娘肩頭的擔(dān)子便更沉更重。
那對兄嫂,壓根沒把啞娘當(dāng)做親妹妹看待。認(rèn)為提供了讓她們母女落腳之處,就活該給他們做牛做馬來報答恩情。
啞娘端了一個粗陶碗進(jìn)來放在桌上,比劃著:“來吃了補補身子?!?p> 相處了這幾日,許三春雖然沒有原主的記憶,但十分用心地去記去揣摩啞娘的手勢,能看明白個八九不離十。
這碗雞蛋羹蒸得金黃,上面還稀罕地放了一小勺豬油,幾顆青翠欲滴的蔥花灑在上面,散發(fā)著香噴噴的氣息,看得許三春肚子里饞蟲直冒。
太沒出息了!什么時候,一碗蒸蛋就能讓自己饞成這個樣子?想當(dāng)年,姐姐我還嫌食堂里的紅燒肉太過油膩。
許三春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想這些還有什么用?
“謝謝啞娘?!钡懒酥x,她幾下便吃得精光。
剛擱了碗,汪氏的女兒許蘭進(jìn)來,看了一眼空碗,拔高嗓音道:“喲,我說你們大白天的不干活,在屋子里偷偷摸摸做什么,原來在偷吃雞蛋?!?p> “什么偷吃?!”許三春壓抑了幾天的怒氣騰地一下被點燃,怒視著許蘭:“吃幾個雞蛋怎么了,我們干的活還少嗎?”
她親眼看著,啞娘在天不亮就起床,大半夜才歇下,從早忙到晚。不難推測,這么些年她們都是這么過來的。
許蘭一怔,隨即勃然大怒,指著許三春厲聲尖叫:“好??!小三你個死丫頭,病了一回脾氣倒還大了!”
“別再叫我小三!”許三春一把拍開她的手指頭,道:“我是你表姐。再這樣沒大沒小,我不會跟你客氣?!?p> 從禮法上,她確實是許蘭的表姐。
她這般疾言厲色,結(jié)結(jié)實實地嚇到了許蘭。摸了摸被她打痛的手指頭,許蘭面上露出怯意,嘴巴一扁就跑了出去。
許三春看著一臉擔(dān)憂的啞娘,笑道:“娘,別擔(dān)心。她一個小姑娘,就是欺軟怕硬慣了,不敢真怎么樣的?!?p> 啞娘連連擺手,意思是:“別叫我娘?!?p> 許三春無奈地笑了笑,不明白為什么辛苦把自己拉扯大的啞娘,不允許自己管她叫“娘”。
雖然這只是短短幾日的相處,但啞娘對她的好可謂無微不至,再加上十幾年的養(yǎng)育之恩,怎么就當(dāng)不得一個“娘”字了?
不過,這始終是她啞娘的意思,許三春只好笑了笑:“啞娘,您別擔(dān)心?!?p>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至少得想個法子,改善處境才是。別的不說,這日子也過得實在是太拮據(jù)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