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壽的目光死死粘在天一生水上，良久，面頰肌肉微微抽動：
“譚龍王居然縱容……你好端端的白鯉魚，這行的什么破事兒！不怕掉墨缸里？”
譚龍王即老媽的師傅，當代藥王門首席龍王。顧倩倩知道。
顧寶珊作勢嘆氣，理裙擺：
“哪還顧得了那么多，我一介小女子湊合著先活吧。黑鯉白鯉都得會喘氣的才作數(shù)，對吧？”
白師兄眉頭褶能夾蒼蠅，臉色陰郁。
他可別來個魚死網(wǎng)破。顧倩倩暗地里攥拳。
顧寶珊施施然抱歉：
“師兄見諒，也就是我這種沒用的學藝不精憑本事說服不了你，今晚事又多、怕得很，左想右想只得搬出師傅給的保命法寶?！?p> 仿佛為了證實，她邊說，邊掏出個桃紅色牡丹荷包兜底倒，“嘭”一方成沓垛整齊的金葉子滾落出來。
是藥師王留下的金葉子，家里統(tǒng)共4塊，顧倩倩見過。
隨即顧寶珊放低姿態(tài)，眉眼彎彎輕笑著軟語央求：
“白師兄行行好唄，我也知道收人錢財替人消災，沒有冒冒然就打住空手而回的理由。要不這么著，這點小錢你先收著權當茶水費。”
這黑鯉魚是被雇傭的？足能當板磚使的有徽號金葉子絕對不算小錢，顧倩倩逐漸品出些味兒：
老媽威逼利誘雙頭并進，師公留下的底牌算威逼，利誘靠錢砸。
自打挑明了天一生水，白壽原本十拿九穩(wěn)戲耍拿捏的神色早已消退，現(xiàn)在隱約有松口的跡象。他長出口氣，點著沈沖：
“那小子打娘胎里殘廢，就算沒人惦記想要順順當當活下去，我看懸。買他命的人勢大，你不同我，我孤家寡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師妹你拖家?guī)Э?，護得住今夜他日后仍免不了是個死，白費那勁兒冒險還招人惦記，何必呢？”
顧寶珊也不再刻意裝模作樣，咬了咬嘴唇：
“沒轍呢，誰叫這孩子偏巧是上門的病患，不進也進來了，按規(guī)矩總得盡力幫一幫。師兄非外人，知道我?guī)煾涤帜前愠雒鐾降茉俨攀鑼W淺好歹也不能墮了他威風。撐到天亮我算有個交代了，以后如何……都是他的命。”
她將金磚往前推：
“師兄賣我一份情面唄，拿去飲茶?！?p> 真拿那么些錢去買茶葉，莫說喝，泡澡、游泳都夠了。
墻外不遠處，“砰砰”拳頭狠狠砸在肉體上的悶響、刀劍鐵器交互碰撞摩擦的金屬音。
顧倩倩微微轉(zhuǎn)頭。近身肉搏？誰？可惜高高院墻完美阻隔了視線。不知是不是錯覺，此時的院子，從天到地都有總說不出的感覺，怪怪的，偏又說不清哪里不對。
打斗屬于短兵相接，來得快去得更快。其間除了痛哼，愣是無人說話。片刻后一切又重歸寧靜。
白壽勾著腦袋，自嘲地笑笑：
“譚龍王的修為我素來佩服得緊，當代藥王門中，不對，應該說當今世上又有哪個能不佩服他老人家？我低估你這個關門弟子了?！闭f罷，若有深意地掃了眼顧倩倩。
顧倩倩被看得一愣，啥意思？
“值嗎？”白壽。
這句問得沒頭沒腦，但顧寶珊懂了且并不意外，苦笑：
“這種時候難道還輪到我想值不值嗎？”
“你跟那家子交情深？”白壽身體前傾，歪頭。
依舊是痞氣十足的說話方式，但顧倩倩覺得自打提起師公，對方便開始鄭重起來。黑鯉魚再狂，對上龍王級別的大牛估計還是頗忌憚的。
“不太熟。萍水相逢他們夫婦先幫了我們兩回，我本是想著替那病孩子調(diào)養(yǎng)身體，順便還了人情還能沾點光。誰曾想到居然摻合進這等大麻煩，連帶師兄你都殺上門來，唉，真是虧大發(fā)了?！鳖檶毶罕硎咀约阂埠軣o奈。
白壽輕易不肯放棄：
“師妹后悔了？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哦。念在大家同門一場，你回避，把那小子給我，我弄死他立刻走。今兒個沒有外人知道，你輸在我手里不丟人。”
顧寶珊垂下眼簾，堅定搖頭：
“甭管什么因由起源，終歸走到這步了，放不得手?！?p> 白登嗤笑出聲：
“婦人之仁。雖說頂著龍王嫡傳關門弟子的名頭，你終究是個小女人上不得臺面?！?p> 顧倩倩瞪眼。
老媽卻絲毫未被勾起怒意，嘴角翹出個好看弧度：
“是呢，我打?qū)W藝時起便憊懶，虧師傅疼寵、各位師兄師姐時常幫襯。白師兄今兒個也幫襯一回唄，高抬貴手行行好。”
這算啥，明面上求饒，暗地里曬靠山？顧倩倩猜。
白壽沒接話，“噠、噠”手指緩緩叩著塊半鑲入地面的瓷磚，那磚看著像是只破碗底。他目光習慣自下往上，不太兇，但直勾勾讓人里特別不舒服。
顧寶珊保持微笑。
白壽哼一聲，扭頭：
“你這院子也算別致，跟個垃圾場似的。想當年譚老爺子多大的排場，你也真會掉他份?！?p> 冷不丁，“咕咚”左側不遠處院墻上有重物栽倒下來。
這又是誰？顧倩倩回頭。近兩天不速之客飛蛾撲火似的多。
對峙狀態(tài)中的顧寶珊和白壽反應出奇一致，連眼角都懶得掃，似乎已完全清楚怎么回事或者壓根不在意。
哪項埋伏起了作用？老媽預先設置的陷阱、白壽早前留下的后手，或者還有別人？顧倩倩沒頭緒。
白壽換個姿勢，雙手交叉環(huán)抱，昂首望天：
“潭龍王他老人家近況還好吧？對了，前年夏天我在江北見過你三師兄。”
顧寶珊笑瞇瞇：
“師傅最近忙，身體倒是一如既往。我自打婚后便沒見過三師兄了，他可還好？”
話說，老媽的師傅那么厲害，為啥偏偏就不在呢，嗐！顧倩倩肚里抱怨。
白壽幾分心不在焉地點頭：
“他蠻好，生意興隆，我就隔著條江大老遠望了望?！?p> 正說著，他忽然抬頭，瞇眼睛用下巴點：
“那是你男人？”
顧倩倩順勢看過去，赫然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老爸竟帶著翠花在小樓二層的窗外，半蹲在屋檐上虎視眈眈瞅著這邊。
老爹的樣子有點嚇人，顧倩倩心頭狠狠一跳。
杜旭身上依舊是晚上穿的那套衣服，左肩處卻淋淋瀝瀝撒了血跡，在怪異昏暗天光下紅得發(fā)膩。他雙目竟同旁邊翠花的眼睛一模一樣，蒙白成片全然找不到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