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空中盤旋的怪鳥依舊沒有離去的打算,反而降低了盤旋的高度,姬樓身體中的熱量在一點點消散。
突然,遠處傳來了馬蹄聲,聽聲音竟是朝此而來。
虞暗罵一聲,微微抬頭瞥了一眼,果然有一匹馬朝此狂奔,馬上似乎坐了一個人,并且還掛了不少東西,因為離得太遠,看不清那人的身份,似乎是一個從洛山逃出來的戎族戰(zhàn)士。
如此大的動靜自然吸引了空中的怪鳥,它怪叫一聲騰入高空。
狂奔的馬兒越來越近,虞終于能夠看清楚馬上的人,那是一名戎族勇士,緊閉著雙眼,面容扭曲,身子一動不動,不,那是一具尸體,虞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是被人緊緊地綁在馬身上。而在他身后,則是一堆亂七八糟的動物皮毛,這是,誘餌?
是誰?
難道是達布?
空中的怪鳥俯沖而下,虞不敢動,生怕被那怪鳥給盯上,眼瞅著怪鳥朝尸體抓了過去,突然,那一堆亂七八糟的動物皮毛一下彈了起來。
“嘰……吼?!?p> 怪鳥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嘶鳴,尸體與那匹馬一起被抓碎,亂七八糟的動物皮毛被撞飛出去,而那怪鳥,則是踉蹌著栽在地上,掙扎了幾下,扇動著翅膀沖上天際,消失在洛山之中。
虞站了起來,看向那亂七八糟的皮毛,那是一個人,渾身裹著厚厚皮毛的人,他臉色蠟黃,一臉病態(tài),右手握著一把匕首,匕首上沾著濃稠的黏液。能夠傷到怪鳥的匕首?虞多看了一眼。
而他只看了一眼虞,便轉(zhuǎn)而盯著地上姬樓,然后一步步靠了過去。
“站住。”
虞把姬樓扶了起來,右手握著彎刀指著前方。她不知道他是誰,但她知道他很強。
姬樓昏昏沉沉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黃臉漢子,苦笑了一下,“崔……琰。”
來人正是崔琰,自打領了晉王令,他一直在追蹤著姬樓,要將他殺死,將他的頭帶回晉國,而今,他終于追到了姬樓。
他不是最強的刺客,但卻是最難纏的刺客,他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他刺殺的目標都會死,死在他的匕首之下。
“崔琰?周人?”
虞驚問道,忽然偏頭看著姬樓,姬樓吸了口氣,鼓起混身的力量,“他,來殺我的。”
“你果真是周人?”
虞沉聲問道,姬樓苦笑,忽然感到脖間傳來一絲冰涼,那鋒利的刀刃緊緊地貼在了他的肌膚上,輕輕地割開一條極細的傷口。
崔琰停下腳步。
“你,究竟是誰?”虞喝問道,心中生出了被冒犯的怒氣,周人,狡猾的周人,該死的周人,哪怕自己有所懷疑,可畢竟不相信他真是周人。
姬樓有氣無力地看了崔琰一眼,崔琰冰冷的聲音落入虞耳中,“晉國公子姬樓,守衛(wèi)軍晉國衛(wèi)令,我必殺之人?!?p> 簡單的一句話,讓虞生出復雜的情緒。如果換作其他周人,她早就砍下了他的腦袋,可在聽到崔琰的話后,她先前的怒氣竟然消散了,她不知道為何會這樣,難道自己心里其實一直都確定他不戎族,而是周人?
可為什么不早些殺了他!
見他第一面時就殺了他,或者有所懷疑的時候就殺了他。
鋒利的彎刀顫抖了一下,傷口大了一絲。虞死死盯著姬樓,而姬樓仿佛已經(jīng)毫不在意會隨時死去。
也許,可以說他已經(jīng)再沒有力氣去害怕,他的頭微微偏了過來,身體緊緊地靠在虞的身上。蒼白的嘴唇微張,喉嚨間隱隱發(fā)出幾個音節(jié),聽不得真切。
“他快死了?!?p> 崔琰一步步走了過來,在地上劃出一條血線,不知何時,有血順著他的手臂滴落。
虞揮刀指著崔琰,冷冷地說道:“他的性命是我的?!?p> 崔琰沒有說話,拉開皮毛看了一眼傷口,收起匕首后席地而坐將傷口處理了一下。緊接著,他把四周能夠燃燒的東西全都攏到一起,將其點燃。做完這一切,崔琰不知從哪摸出半個白餅,咬了一口,然后收了起來,一邊咀嚼,一邊盯著火光發(fā)呆。
虞愣愣地看著這個怪人,警惕地把姬樓扶到火邊躺下,見他根本沒朝這邊看上一眼,便動手給姬樓重新包扎傷口,“你若動手,我就先殺了你?!?p> 聽到這句話,崔琰這才看了姬樓一眼,冷哼一聲,“將死之人,何須動手,等他死了,我割下他的腦袋便是?!?p> 虞皺了一下眉頭,沒有還口。崔琰說的是事實,姬樓快死了,傷口變得更加嚴重,他體內(nèi)的血流失了很多,在這冰天雪地里缺醫(yī)少藥,必死無疑,就算現(xiàn)在動身趕回塞維亞托湖也來不及了。
剛把傷口重新包扎好,姬樓悠悠地轉(zhuǎn)醒過來。他掙扎了一下,虞把他扶起靠著自己的身子。
喝了一口水,姬樓面有愧色地沖虞道:“對不起,非是有意騙你?!?p> 虞沒有說話,姬樓喘了幾口氣繼續(xù)道:“今年,風雪太大,我們派出來的斥候一個都沒能回去,那些都是我的下屬,所以我打算親自出來看看,結(jié)果遭到了那些東西的襲擊,我受傷逃了,被索圖救下。后來就是冒充落落部的人見戎王,之后便是隨你一起發(fā)生的這些?!?p> “一開始我就懷疑你是周人,我不明白的是,索圖為何會救你?!庇莸穆曇糁型钢鴰捉z不滿,哪怕她猜到姬樓是周人,她也不喜歡被別人騙。
姬樓想起那個可愛的小女孩,”依朵,是她讓索圖不要殺我?!?p> 虞愣了一下,腦中浮現(xiàn)出依朵可愛的模樣,想到自己幼時的倔強以及父親的一次次妥協(xié),她不由得抿嘴微微一笑,“堂堂晉國衛(wèi)令,被一個小女孩庇護?,F(xiàn)在我救了你,你的命不僅僅是她的,也是我的?!?p> 姬樓抬起左手撫了一下自己的傷口,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狀況,朝虞點點頭,他看向崔琰,問道:”晉國形勢如何?”
“不知道?!贝掮届o地說道,“我唯一關(guān)心的,就是殺死你,把你的頭帶回去?!?p> 虞掃了他一眼,“我會先殺了你。”
崔琰不再說話,反而姬樓繼續(xù)道:“你的匕首,能否讓我看看?”
聞言,崔琰遲疑了一下,摸出匕首拋了過去。
短小的匕首只有手掌那么長,入手極重,十分鋒利,兩側(cè)依舊有血槽,不過血槽邊沒有字,只有末端靠近握把的地方有一個符號。姬樓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虞,虞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認識??吹贸鰜恚@匕首與虞的彎刀屬于同一種材質(zhì),也正因此才能對那怪鳥造成傷害。
“這匕首……?!?p> “先王所賜。”崔琰知道姬樓要問什么,搶先說道。
姬樓把匕首拋了回去,腦中卻對類似的東西沒有半點印象。虞的彎刀是祖上傳下來的,崔琰的匕首是父王所賜,它們兩者間會不會有什么聯(lián)系?
一個個疑問從姬樓腦中冒了出來,思慮良久毫無頭緒,最后一陣眩暈感襲來,姬樓咬了一下舌尖,強打起精神沖虞笑了笑,“我死后,希望公主不要遷怒納涅部?!?p> 說完這話,姬樓暈了過去。
虞伸手探了探姬樓的鼻息,雖然微弱,但還能感覺到絲絲熱量,便放下心來。她安頓好姬樓后,看著漸漸熄滅火光,突然開口道:“他不能死?!?p> 崔琰沒有問為什么,靜待下文。
“風雪里的那東西你也見過,僅憑我的族人根本對付不了,他必須活著,只有他活著,把這里所見帶回去,然后讓周人與我們聯(lián)手,方能一戰(zhàn)?!?p> 崔琰難得地思考起來,他只會殺人,很少用心去思考一件事。風雪里的這些東西他一路走來見過很多,每一次他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但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對方的強大,別說戎族,就算是整個大周要對付這些東西都十分困難,倘若兩方聯(lián)手,興許還有一戰(zhàn)之力。
可自己為什么要關(guān)心其他人的死活?
“你若殺了他,待這些東西滅了我們,一定會向長城發(fā)動進攻,你應該清楚,長城根本守不住,到了那個時候,它們就會進入你們大周,肆意殺戮,你們周人可比我們多多了?!?p> 崔琰不為所動,他是一名刺客,他可以去想,可以去說,但自己該做的事必須去做??粗萑牖杳缘募牵掮肓撕芫貌砰_口,“我與他一起長大,但我只聽命于大王,大王要我殺他,我就必須殺死他。”
“冥頑不靈。”虞怒喝道。
崔琰沒有生氣,看著虞再次開口,“我可以暫時不殺他,回去長城后,我會割了他的腦袋?!闭f完,崔琰閉上了眼睛,他今天已經(jīng)說了很多話,感覺很不習慣,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只給他一次說服衛(wèi)忌的機會?!?p> 虞心中的怒意漸消,至少在長城外,她不用再時刻防備著崔琰,但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將他給救活,若他死了,那一切努力將毫無意義。
想著,虞起身四處張望,希望能夠發(fā)現(xiàn)馬的蹤跡,可惜四下空曠,哪有馬匹的影子。此地前往塞維亞托湖還有兩天的路程,兩天,虞不相信姬樓能夠撐下去,相信這也是崔琰收手的最主要原因。
從雪地里尋回那個架子,虞將姬樓放了上去,撿了根韁繩拖著在雪地里艱難前行。地上的火堆早已熄滅。崔琰看了看自己的傷勢,吸了口冷氣,起身尾隨。過了一會,他幾步邁到虞身邊,把韁繩扯了過來放在自己肩上一路向前。
至于為什么要這樣做?
崔琰根本就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