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三 我叫無塵
我叫無塵,是天帝的第七子。
至于我娘是誰,他們不大愿意告訴我。
我娘隕落的很早,早到我還未記事,只有記憶里模糊的一張臉,毫無血色,雞皮鶴發(fā)。
大約我娘是位極丑的神仙,才遭了父帝的厭棄,可他們都恨我,說我和我娘生的一般妖孽。我不明白,但很想看看我娘妖孽時是個什么樣。
后來我有了自己的宮苑,有一個侍奉的仙娥喚未歡。未歡是子卿天女身邊的人,子卿娘娘也是天宮里為數(shù)不多肯照顧我一二的人了。在數(shù)千年的孤寂時光里,我對母親的點點記憶,也都來自未歡的口述。
原來我娘是妖族的一位王女,兩萬年前萬界大典時與父帝一見鐘情嫁入天界,此后更是集了萬千寵愛于一身,那些日子里,論誰也是不敢招惹我娘的??梢蛭业牡絹?,她的修為大亂,血脈枯損,生下我不過百年便靈臺崩碎身死道消了。
因為這樣的緣故,所以我存世萬年只見過父帝寥寥數(shù)面,所以這萬年里我的存在既是忌諱又是怨恨嗎?
罷了。是什么都好。天生的仙胎,大多沒有許多的復(fù)雜情感,那是凡人的苦惱。
但這世間有位人皇,人皇的來歷恐怕世間已無幾人知曉,可他卻是真正的三界共主。他說既然統(tǒng)治了有情人間,便不能是無情神仙,于是不論地位高低職務(wù)大小,所有的神官仙君自成年起每隔萬年定是要去凡間走一遭的。
七千歲我成年時,未歡送我下了凡,凡間六十年,我大多還是一個人,卻第一次見著了父母之愛,兄弟之情。人間三千界,界界不同,我去的那處凡世是個最普通的一界,絲毫靈氣也無,元神回歸后卻仿佛前七千年也抵不過那六十載的真實。
成年的帝子總是要在天庭領(lǐng)職的,父帝命我巡守人間的幾處修真大界,未歡哀嘆著說我是被流放了,我卻沒什么所謂,被流放和被軟禁,到底還是流放更多些自由。
巡守第三千年時,我正在人間太一界,這里算得上是人間為數(shù)不多的幾處靈秀之地,遠古諸族的子弟也偶有來苦修體悟的。
其實這三千年里,看著數(shù)以萬億的凡人苦修求道,我很想對他們說做神仙有時并沒有那么好,與天地同壽亦是與天地同囚。
太一界北域神山的靈氣,節(jié)省著用,勉強能夠維持我的修煉,只是苦了山中常年眠著的幾頭小獸,大約是做夢也沒想到天家龍族子嗣有一日會來占用他們本就不多的資源。
后來終于有一只忍無可忍,趁我閉關(guān)離了神山。那妖獸于神仙自是沒有什么妨礙,可入了凡人地界,便不知要傷亡幾何。
可當我循著蹤跡趕到時,那小獸卻懨懨的伏著,方圓百里一片焦焚,上百具燒焦的殘尸猙獰的擺布著,散發(fā)出難聞的氣味。
這火絕不是凡間可有,我望著這一片蒼涼,心中多少有些慨嘆,也正是那時,她就這么用滿是血污的手拽住了我的衣角,生生闖入我的世界。
一萬一千年里,前七千年鎖在深宮,后三千年流放人間,也曾體驗過短暫的父母真情兄友弟恭,卻從來不碰也不知什么是男女情愫,只是在看到她面目全非的臉上,一雙焚盲的空洞瞳孔里那股攝人的絕望,我的心好像一剎那被整塊打碎了。
救人本不該難,難的是救心,她若不想活我該怎么辦呢?
我一直認為凡人的生命雖充滿了生老病死,可卻實在是千姿百態(tài)意趣無窮的,可是她告訴我她生來克母,斷絕親情,勤修苦練卻最終害人無數(shù),無人相伴無人在意,一條賤命無論如何不夠還債。我便知道我是什么也說不出了,一萬年我開解不了自己,如今我沒有一句話能開解她,只能反復(fù)告訴她要活下去。
為什么要執(zhí)著救她,我也不知道,我漸漸明白,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道法經(jīng)書來解釋,慢慢也就不再去想為什么見她每每不安便忍不住伴她安眠。即便我是神仙,可能做的卻實在不多,但愿為她掃去一點病痛和孤寒。
茅舍里的日子一轉(zhuǎn)眼就過了四年,她看不見我,卻方便了我時時看她。她的傷第三年初便大好了,只是眼睛依舊不能視物。照顧她的起居已經(jīng)成了我的習(xí)慣,那時我想,我這樣漫長的生命多么無用,陪她一生也是無妨。
卻不料第四年冬天的時候,父帝命我回天述職。
我不知這樣小小一件事怎樣上達的天聽,我卻實打?qū)嵢肜壮嘏嗽掠?。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待我終于回到太一界時,滄海桑田我卻再也尋不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