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不用你肝腦涂地
好不容易挨到了入夜,白染特地讓離風(fēng)挑了鴉青的袍子披在身上,仔細(xì)辨著路往寒潭邊去了。
月光如水,流到心上。
把玩著那枚溫?zé)岬陌子裰?,白衣的男子微微閉上眼睛。
不多時,白染便從云頭上落下,探出神念來:“不知仙友可在?”
他睜開眼,靜靜打量了她片刻:“在?!?p> “此番有勞仙友了,若能助我祛毒,白染必有重謝?!鄙倥α似饋?,鄭重的朝那人來聲處行了禮。
“客氣了。仙子請入潭中吧。”
言罷他揮了揮手,一道柔勁便裹住白染一道躍入潭中。
白染坐定還未開口,那人卻已自顧伸了手搭在她眉間,冰冰涼涼的,一縷靈氣緩緩的沒入她體內(nèi)。
周身被至寒的玉髓泡著,白染的臉卻慢慢的燒起來,對面那人身上不知使的是什么熏香,指尖處傳來的一縷縷清甜似曾相識的讓她不知所措。
“怎么了?”似覺察到了身前人的異樣,他淡淡開口問道。
“沒。”白染穩(wěn)了穩(wěn)心神,“沒什么,白日有許多麻煩事,想著便很是苦惱。”
“何事?”他面無表情的問了一句,心頭卻是大震,那一縷探查的靈氣進入少女體內(nèi),轉(zhuǎn)眼間便遇著一股極為熟悉的熾熱靈力,與記憶中那個孩子一模一樣。
白染隨意的答了卻沒想他繼續(xù)問下去,想了想便道:“這事說起來太啰嗦不提也罷,不知道友是哪個宮的,他日我好登門致謝?!?p>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兒?”突然的,那人少有的語氣上帶了兩分急切。
白染有些疑惑卻也還是照實答了:“成年后去凡間轉(zhuǎn)世修行時焚傷的,不知…”
“哪處凡間?”
“太一界。”
指尖一顫,心中的迷霧豁然明晰,卻仿佛后頭有著更深的迷障。會嗎?這般巧合?
“道友也去太一界歷過劫?”
“不曾?!彼畔率?,指尖微顫,心中了然她的毒隱在何處便提起了浩瀚靈力,“聽說那里是個修真大界,能與我說說嗎?”
白染倒有些琢磨出味道了,這男子想必是凡間苦修上來的,那太一界在神仙眼里雖算不得什么,但在凡人眼中卻是如圣殿般的修真大界,約莫他是從什么小地界兒上來的不曾見識過。
面上登時露出燦爛的笑容,道:“太一界在凡間的確算是不錯,可是跟遠(yuǎn)古諸族的仙鄉(xiāng)福地卻是沒法比的,道友若不嫌棄,改日我可帶道友去我靈族一游。”
“仙子是靈族人,怪不得去了太一界歷劫。”見著少女開懷的笑容,他嘴角不自覺也添上點笑意。
“這個嘛,是因我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怪病,小時候身子弱,成年后也是無甚好轉(zhuǎn),但是你不知道,我們天生的神仙規(guī)矩嚴(yán),人皇的法旨是不得不遵的,爹娘權(quán)衡之下便將我安排去了太一界,好歹那里是有靈氣可以滋養(yǎng)一二的,只是沒想到…”
“什么?”
“沒想到即便投生了人間,這怪病也是如影隨形,到底把爹娘安排的好身世浪費了去,凡間六十年,實在不大好受?!?p> 他睜開眼,上上下下又將她仔細(xì)打量了一番,即便許多事呼之欲出,卻仍舊很是震驚,記憶里的那個孩子被大火焚的面目全非,一身修為也葬送的七七八八,即便有了自己精心照顧的四年,仍舊是瘦弱不堪。
神仙的靈氣太過霸道,無塵不敢強行渡于她破損的經(jīng)脈。那時自己受罰了月余后,確是去尋過她的,從北走到南,從東行到西,就連地府也悄悄去查了。
可她就像蒸發(fā)了一樣,連自己有時也忍不住想,怕她只是自己孤寂一生里幻化出的一個綺夢。原是自己那時怎么也沒想到,她也是與他一般的天生神仙。
七千年過去了,她出落的很好看。
這樣清冷的環(huán)境里人也總?cè)菀紫氲倪h(yuǎn)些,對面的人安靜的仿佛和這潭水一般,只有一縷清甜幽幽的繞著白染的鼻尖。
眼見氣氛冷淡,她忙驅(qū)散一身怨氣,嬉笑起來:“其實也不是全然不好啦,在凡間時我曾遇著一個人,他救了我,待我很好,雖然最終他走了。后來我又遇見了師父,他對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有幸遇見師父,恐怕那怪病也不容我活到今日了?!?p> “他走了是他不好。但…”
“你也別這么說。”白染輕嘆一聲,止住了他這道冷淡的聲音。
“做凡人的那會兒盼著他心里確實挺苦的,但你也知道,一世結(jié)束了凡人的那些個情感于我們天生天養(yǎng)的神仙來說也就慢慢淡了,到底白駒過隙,幾十年不過須臾。我是個很相信緣分的,大約我與他只有那幾年相伴的緣,卻沒有長久廝守的分?!?p> 他的聲音很輕,那半句話被她打斷了就再無法說了。
“是這樣啊。這樣也好?!?p> 無塵聽了半晌,想了半晌,終于淡淡回了一句。
“不瞞仙友,有時我覺著神仙們做久了總是會越來越像凡人的,凡人修士為了成仙大多把自己一生的時光都填了進去,可是成了仙又如何,一樣是過日子,一樣是逃不開枷鎖煩憂?!?p> 無塵看了看她,淡淡的問:“仙子可有了解憂的人?”
白染無奈笑了笑,這人的聲音很好聽,雖總是淡淡的沒什么溫度,卻不知為何讓人覺著親近又安心。
“解憂的人沒有,添堵的卻不少。”
“我已用靈力包裹住了寒毒,驅(qū)出體外時會有些痛,你且忍一忍?!?p> 白染點了點頭,“仙友不必?fù)?dān)心,盡管動手吧,我倒是很能忍痛的?!?p> 他聽到這話手下力道放松了些。
“確實挺疼的,不愧是至寒之毒,道友陪我說說話吧,說說話就不那么疼了。”額頭沁出一滴滴汗珠,白染此時倒是想起了離風(fēng)的好處了,往日里他那張嘴巴巴念叨著不停,很是能分散注意力的。
無塵皺眉想了想,道:“仙子身上的怪病如今盡解了嗎?此番發(fā)現(xiàn)仙子體內(nèi)的火陽之氣格外熾烈,似乎對仙子玉體有傷?!?p> “仙友修為深厚,果然是瞞不了的,我的病如今雖未全解,但卻有了可行之法,這便是我日日來泡這寒潭的緣故了,也只有這寒靈玉髓的寒氣可以助我煉化體內(nèi)的熾熱靈氣了。卻不曾想會生出這寒毒,日后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無塵抿了抿唇,將她緊緊摳在一起的手掰開:“在下幼時便引寒氣入體修行,對此方面的修行之法有些研究,若非要用這寒靈玉髓來修行,可協(xié)助仙子時時將那寒氣中的陰毒去了。”
“真的嗎?”白染心中一動,便一瞬間忽略了自己落在他掌心的那只手。
少時在族中尊貴慣了,一朝被強扣在了天宮之中,雖也有離風(fēng)的陪伴,到底覺著有些人在屋檐下的凄凄慘慘戚戚,不想隨便遇上一個陌生的神仙竟肯這般以誠相待,她很受感動。
于是笑盈盈的開口道:“道友肯如此相助,白染感激不盡,不知仙友可有什么所需之物或者難辦的事兒,白染便是肝腦涂地也要報答道友的?!?p> 無塵笑了笑:“不用你肝腦涂地,我沒有什么所求的,也沒有什么難辦的事兒,只是不忍仙子受此苦楚,左右如今修行遇著了瓶頸,舉手之勞罷了?!?p> 白染一向認(rèn)為自己是個極明事理的神仙,也生在一個極明事理的家中,白禾打小便教導(dǎo)他姐弟二人知恩要圖報,不僅要報,更要涌泉相報。
另他二人一個是族中的公主一個是族中的少主,地位非凡更要以身作則,做神仙的斷然不能落了修行,但也不能壞了品性氣度。
故此白染端正了神色,極鄭重的道:“對道友而言或許是舉手之勞,對白染來說卻是性命攸關(guān)的大事,道友若不要白染報答,白染斷然不敢受此大恩的?!?p> 無塵沉吟了片刻。
“若說難辦的事兒,眼下的確是沒有的,不然便留著吧,哪日我真有了什么需要仙子幫忙的,再來同你說。”
“好,不管是什么事兒,只要我能辦到的,定會全力去辦?!?p> 于神仙而言,閉關(guān)千年也是常有的事兒,一夜時光眨眼便過去了。翌日清晨,白染便與無塵分手回了碧云閣。
方一入內(nèi),離風(fēng)便把一紙請柬扔在了她手邊,白染此時心情不錯,也不理會他,笑瞇瞇的拆了把神念探進去讀。
“妙華天妃請我去品茶?”舒展的眉眼復(fù)又慢慢皺緊了,“如今可是連佛族也招惹上了嗎?”
“旁的先不說,赴宴品茶都是小事,但若是她為自己兒子亓幽向你求親,你可是萬萬不能答應(yīng)的。”離風(fēng)高翹著二郎腿,做出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為何?”
“師父說的,我們這一脈,萬不可與佛族扯上什么情緣?!?p> “佛族向來持身中正,享譽三界,師父為何這樣說,怎么我從前不知?”
“師父從前不怎么提起,是這次我來天界找你的時候吩咐的,過去我二人與佛族無甚瓜葛,但他老人家曉得你如今的境況不同了?!彪x風(fēng)其實自己也不大明白,歪著腦袋想了片刻,“仿佛是與師娘有關(guān)?”
摸出一小壺家中帶出來的果酒,白染松下勁兒倒上一杯剛飲了一口便全數(shù)噴了出來。
“師娘?我們什么時候有師娘了?想不到師父他老人家獨身十?dāng)?shù)萬載,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