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他說話從來都是這個調(diào)調(diào)
說是宮殿,其實重華宮真的不大,一正殿兩臥房并一方小院,唯有東邊另辟的一處修煉室算得上寬闊。
自從那日后,七殿下就一直待在修煉室中,數(shù)日的調(diào)息后白染也終于恢復(fù)過來了,甚至這么一番錘煉后剛剛邁入金仙后期的境界也穩(wěn)固了下來。
連著幾日悶在房中白染有些坐不住,這雙眼睛好了之后整顆心都跳的更歡快了,實在不愿困在一處,但是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便胡闖。
可是連著幾日來送溫補靈藥的小仙侍都是來去匆匆無影無痕,擱下藥碗不會多待片刻,悄無聲息的讓白染實在無奈。
這一日她終于忍不住邁出了房門,重華宮的內(nèi)院一下子就跳入眼簾,少時不是沒見過真正的仙家福地,那些靈氣翻滾幾乎凝結(jié)成霜的靈眼寶穴她的族地俯拾皆是,可那些過往就像隔著一層水幕,比模糊還要模糊。
白染摸摸小院里的石桌石凳,又嗅嗅牽連綻放了大半個院子的乳白色靈花,一石一木都是風(fēng)景。
流連把玩了許久,白染推開了正殿厚重的大門,一股寒氣噴涌而出,只覺登時通體一涼,舒服的差點哼出聲來。
游蕩了小半日后,慢慢踱出重華宮散著步,她曉得七殿下一向不大受寵,卻沒想到一位堂堂天家龍子的居所竟然荒涼至此,也是難為那位天帝陛下,還能在禹余天這樣靈氣肥沃的地界上找到一處僅孕有一條寒脈的地方建造宮殿。
她也曉得七殿下天賦驚人,卻沒想到他是在這樣匱乏的環(huán)境中證出一條上神之路來。擁有這樣好的天賦卻冷如被廢,也不知那位九蘿天妃與天帝的那段過往是有多么刻骨銘心。
這般想著,不免嘆起氣來,一路為著他愁眉苦臉的。
卻沒想東行不過幾百步,便是被一處結(jié)界給擋了去。
結(jié)界禁制這東西在天界各處常年廣泛遍布著,空中有禁飛的,地上便有禁行的,絕大多數(shù)的結(jié)界其實無甚威力,原不是指望這些東西這能擋了上神們的言行,但至少結(jié)界被破了原主人能夠立刻知曉,有時候神仙之間也極看重個禮數(shù)規(guī)矩。
自然,有些上神大能們制的結(jié)界還是很有幾分厲害的,不過這類一般摻了陣法一道進去,多半拿來看守重要的地方或者突破護法時用。
白染歪頭想了想,這里面大概便是他的修煉室了吧,也不知他是在閉關(guān)還是怎的,靜靜站了一會兒,白染掏出一張符紙刷刷描了幾筆扔了進去,乳白色的小紙條舒展成一縷神念波動沒入了結(jié)界,不一會兒便有了回應(yīng),乳白的光膜緩緩分出一條通道,白染笑笑,十分歡快的踏了進去。
這是一方原石中開辟出的修煉室,這年代怕是得寵些的仙侍們也不再用原石修煉了,白染笑的彎彎的眉眼皺了起來。
通道很長,兩壁嵌著的幾塊月光石投放出微弱的光亮,不知是溫柔還是寒涼。左邊的石室口有一層更加濃稠的結(jié)界,依稀能看到殿下的白衣,他果然在修煉啊。
白染凝眸望了片刻后才轉(zhuǎn)身看向右邊的小室,這里的月光石更大更亮一些,整潔的鋪陳著紙墨案幾經(jīng)書蒲團,還有,掛在壁上的一副畫兒。
白染自認是個有些粗糙的神仙,與藝術(shù)一道上既無追求也無發(fā)展,但她一直覺著這不能怪她,她的精力都被該如何活下去這個問題耗去了,最近的這幾千年除了拼命修煉便是醉生夢死。
藝術(shù)在她的短暫生命里暫時還未得到一眼正視,而藝術(shù)品,在她的眼里也只分好看和不好看兩種。
眼下她便無論如何也不能否認,這畫兒很好看,好看的讓她近來頻頻萌動的少女心思惴惴不安,好看的讓她如墜火海氣急敗壞。那畫兒畫的是一個女子的背影,白衫白裙,隨風(fēng)翩翩,一如那人。
且那裙衫的樣式是凡間才有的。腦子里突然一片混亂,她是誰?是轉(zhuǎn)世的神仙還是凡間的女子?他們之間又是什么樣的故事?她們是親人?愛人?龍族人丁稀少,他沒有什么旁的親人了,所以她……
白染呆呆的看著那畫兒,不過一瞬之間便已想到了最壞的境地。不,還有更壞的。她突然很難過,也想不明白,他為何從未……他從未對我說過他的任何事。
他從未對我說過他的任何事。
突然覺得這冷光暗的讓人討厭。他不愿告知身份,他從未親口解釋,他要與自己成婚是為了報還恩情,他大概,并不清楚這一樁樁一件件意味著什么,或者他并不在乎那些意味。
“怎么過來了?”
就在這時,無塵立在門口,看著僵直的白染淡淡問道。
語氣平淡的沒有驚喜也沒有驚訝。
他說話從來都是這個調(diào)調(diào)。
白染轉(zhuǎn)過頭,喉嚨緊緊哽住,數(shù)息之后才從翻涌的胸腔中擠出一聲問來:“殿下為何要與我成婚?”
無塵有些疑惑,但還是耐心答她:“你助我突破上神,這是我欠你的。你愿同我成婚,我也愿意?!?p> 其實還未等他說話,白染便抬起腳跌跌撞撞的快步離去了,她既不知該說什么也不知該做什么,聽見那一句我欠你的,她就已經(jīng)方寸大亂了,更不愿被他瞧見自己失態(tài)狼狽的樣子。幸然,他未曾跟出來。果然,他不會追出來。
其實不過短短月余時光,其實不過寥寥數(shù)面驚艷,何故就到了這副模樣?
她很是茫然,從云端跌進煉獄那般難受的茫然,或許該跟離風(fēng)聊聊,白染垂著雙臂在禹余天東邊這片荒涼地上拖著步子,完全沒有一族公主的一星點風(fēng)姿和儀態(tài)。
“未歡見過上仙?!?p> 白染抬抬頭,仔細打量了眼前的姑娘,素衣烏發(fā),十分的清瘦,一張小臉干凈秀氣,是很耐看的,只是捧著托盤顯得有些膽怯,整個人哆哆嗦嗦的。
哦,原來托盤里十幾個小玉瓶里滿滿裝著的都是寒靈玉髓,難怪她有些受不住,大概是要送去修煉室的吧。
她隨意的點了點頭,抬手布了一層厚實些的仙障在那小仙娥身上。
未歡一怔,慌忙的又行一禮:“多謝上仙?!?p> 白染沒有說什么,側(cè)身讓過。走出兩步卻突然回頭,道:“你可見過七殿下的修煉室中有一幅畫?”
身后,未歡止住腳步,低頭恭順的回答:“回上仙,小仙見過。”
“你可知道那畫里的人?”
“是殿下在凡間遇見的人?!?p> “他們……”
未歡耐心的候著,可白染卻不知該怎么問下去,也不知自己要問什么。片刻后未歡忖度著開了口:“那大概是…殿下心里很重要的人。”
那便是了。
白染丟了魂似兒的點點頭,一刻也不想再在這兒磨蹭,急急招了朵云逃開了。
俗話說傷心使人迷糊,迷糊使人迷路,盲著的時候日日走熟的一條路,如今能看見了卻怎么也認不清了,大概也是有所得必有所失。白染咬牙切齒的望著前面兩條岔路不知如何抉擇。
不幸中的萬幸,這個當(dāng)口她撞上了一位熟人。
自那日偶遇之后,亓幽十分不愿去思考為何近日總愛在這附近晃悠,修行需要理由么?不需要。那散步需要理由嗎?也不需要。
是以再次遇上迷路的白染時,他覺得這是命中注定的……巧合,像大道佛法一樣,不可捉摸的理所當(dāng)然。
“白仙子!”
白染猛地一扭頭,這聲音倒是耳熟。但腦子還未來得及仔細思量,眼睛就先占了身體的主導(dǎo)。那位眉清目秀的俊美少年又是誰?一雙瞳孔里閃著暗金色的光,滔滔佛意道法圓融。
微微張著嘴,白染一時語塞。
“白仙子是……又迷路了嗎?”亓幽笑了笑,風(fēng)度翩翩的走過來。
“是,是。你是…五殿下,啊對,你是五殿下?!卑兹居X得自己這反應(yīng)實在有些丟臉,忙垂首行了一禮。
可亓幽卻看出一絲不同,驚喜道:“仙子的眼睛……”
“哦,正是呢,我的眼睛好了,還要多謝你的靈虛花?!?p> “那要恭喜仙子了,怪不得剛剛看在下的眼神這般陌生啊?!必劣乃室恍Γ褚皇庹赵谒樕?,“所聽與所見那便是天壤之別了,在下亓幽,與白仙子便重新認識一回吧?!?p> 瞧瞧人家多么大方自然,如果離風(fēng)在,定要這樣諷刺自己。白染暗暗尋思著,努力拿出點風(fēng)華氣度來與他寒暄了幾句。
但令白染沒想到的是,這位五殿下看著沉穩(wěn)安靜,話匣子一打開倒還真是個健談的,天上地下,竟也知道不少秘辛趣事兒。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沒一會兒便已立在了碧云閣前頭。待白染反應(yīng)過來之后在心里對亓幽一番贊嘆之余也有一絲懊惱,這一趟下來又沒記路。
見他似乎沒有立刻就走的模樣,白染做足了禮數(shù),再拜謝過之后便推脫了身體不適還需閉關(guān)調(diào)養(yǎng)幾日才好。
亓幽也不在意,還細細囑咐了她幾句,叫她缺什么少什么派個人與他說一句便成。
白染感動,這亓幽忒熱心腸,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