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打暈了帶走便是
龍清寺為天應(yīng)皇朝的國寺，平日里香火極盛，更不要說每月初一十五這樣的日子。京中的顯貴人家添起香火錢來也是毫不吝嗇，好好一個佛寺端的是金碧輝煌，大到佛像小到燭臺，甚至和尚們的袈裟上也是摻了金線繡的。
佛族果然慣會傳教的，白染端著步子拈著手中的香燭，九十九級臺階一步一個腳印。
她倒也有心從小練練功夫，卻敵不過姑母的安排，琴棋書畫插花刺繡，什么沒用學(xué)什么，好在自己能吃能睡，這副身子也還算結(jié)實，不會風(fēng)一大就叫吹跑了去，只是不知道日后跑起路來能不能經(jīng)受住。
跑路，是白染覺得最省事的法子，皇親貴胄宮里宮外那點人心算計，她從未上心也實在無意參與。
等尋到了合適的機(jī)會勸服了衛(wèi)天夙，一把火燒了屋子，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隨便哪處犄角旮旯，一屋茅舍里安靜幾十年這場劫數(shù)也就過去了。
甚至她還想過，若是實在不成就一杯毒酒直接送他上路回天，只是這樣一來未免太顯眼，若是天帝起了疑心追查下去難保不會查出什么。
所以勸服衛(wèi)天夙很重要，若他乖乖配合自然最好，若是這廝……還有師父的丹藥，打暈了帶走便是。
“丹朱，翠文，我的手帕不見了，那是貼身的物件，若被旁人拾去了我便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你們快幫我去找找！”白染焦急的捏著手，四下環(huán)顧道。
丹朱與翠文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侍女，一個憨厚一個遲鈍，白染很是滿意，就是要這樣不太伶俐的日后想做些什么才方便。二人一聽立時便四下分散了去尋那帕子，白染掩唇一笑，悄悄的摸進(jìn)了偏院。
可恨的是這龍清寺占地頗大，來了兩回愣是沒找著衛(wèi)天夙的院子，偏這凡人之軀也沒有神念能來探查一番，白染攏了攏帷帽，緊張的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尋起來，好在今日正是初一，大大小小的和尚們都去前殿講經(jīng)招待了。
然而連續(xù)找了十?dāng)?shù)間院落，竟還沒有找到，這么大一個活人，難道還能被藏到地底下去不成？
白染擦了擦額角沁出的汗水，龍清寺住人的院落統(tǒng)共就這么一塊地方，這三回已經(jīng)全部都找過一遍了，只怕衛(wèi)天夙是被安排了單獨(dú)的院落，可也沒聽說這寺內(nèi)有什么偏庭別苑的，難不成……是在寺院的后山里？
捏捏有些酸脹的小腿，白染凝神調(diào)息了片刻，這天地間雖沒有靈力供她吸收煉化，好歹也平順了呼吸。看來這小半年鍛煉的還不夠，不過才翻了一座小山頭便累成這副模樣。
不過好在沒有白跑一趟，前方谷地處果然有一處小院兒。白染整了整儀容，開心的走過去，爬山時粘上的塵土雖不能立時去掉，但好在今日穿的是一身煙羅紫的紗裙，總不算太明顯。
庭院不大，卻收拾的很干凈，正中一張木質(zhì)書桌，厚厚一疊宣紙里，埋著奮筆疾書的少年。
其實白染也很好奇，不知少年時的他是個什么模樣，小時候倒也曾見過幾面，眉清目秀卻到底還是個孩子，如今是否，也如七殿那般了呢？白染輕輕扣了扣門環(huán)，少年抬起頭來，一瞬間的茫然，片刻后終于起身迎來。
衛(wèi)天夙走到門邊，皺眉看著那一身紫裙的少女，多少年了，竟還會有旁人來這院中？
雖沒有神仙特有的那股子風(fēng)華氣度，卻依舊白衣翩翩，眉目清朗，他這樣的神仙，即便轉(zhuǎn)世下凡，也是清風(fēng)明月一般的。
眼下日頭將落，天邊云霞漸漸描上了金邊兒，一路風(fēng)塵仆仆，映的白染雙頰微紅：“天夙哥哥可還記得我，我是靈素啊?！?p> 少年一驚，突然伸出手握住她雙臂：“你說什么？你是靈素！”
沒想到他的反應(yīng)這般大，帷帽搖晃著掀起一角，少女含羞帶怯的望著他：“天夙哥哥這些年受苦了?！?p> “靈素，你是怎么找到這兒的？”少年回過神來，放開少女纖細(xì)的手臂，面上也是一紅。
“姑母準(zhǔn)我回家待嫁，我這才能有機(jī)會來龍清寺尋你。”
“待嫁？你……”
白染琢磨著這話說到這份上了是不是應(yīng)該落兩滴眼淚，再道一切非我所愿，奴家心中只有你一人。其實她心里很想說那些都不重要，你跟我走咱倆趕緊私奔才是正事。
“是二弟嗎？”見少女蹙眉不語，衛(wèi)天夙輕輕問道，四個字說的如鯁在喉，十分艱難。
“是?！卑兹军c點頭，想著還是應(yīng)該先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再緩緩的拉他入伙，畢竟在這凡塵俗世里，私奔還是個極悖逆的大事兒。
“二弟他……二弟也好，畢竟你們是表兄妹，想來也不會虧待了你，日后若是他能繼承大統(tǒng)，你便是一國之母?！鄙倌昝佳鄣吐?，沉聲喃喃道。
似曾相識的人，似曾相識的話，白染突然一陣恍惚，那時，他也是這般勸慰自己和六殿下的。
只是如今她看得出衛(wèi)天夙心里有王靈素，說這話實是言不由心，可他呢，他心里可有白染，說那話時，是真心覺著她與六殿下很好么？白染有些難過，也有些氣惱。
“我不稀罕。什么一國之母榮華富貴，不過都是過眼云煙，我從來沒在意過那些東西?！?p> 少年猛地抬起頭，雙眸如星，望著倔強(qiáng)的少女，心里像是有什么東西正破土而出，既慌亂又期盼。
“天夙哥哥，人生在世不過須臾數(shù)十年，靈素不愿披枷帶鎖，只求個一心人，只求一片清凈。”白染忖度著，深情的看著少年清瘦的臉，說到一心人，還十分配合的落下一滴清淚。
淚珠滾落下女孩兒白瓷般的臉蛋，啪的一聲砸在了衛(wèi)天夙的心坎上。
少年眼中頓時浮現(xiàn)濃濃疼惜和深情，白染心中微嘆，若是她的七殿也這般好騙就好了，于情愛一事，的確是凡人更易情動心動相知相許，幾十載歲月便可演化出萬千感人至深的情愛故事。
而神仙們，大多一顆心九成九都撲在了修行上，一段姻緣還不如一件趁手的寶器一部修行的經(jīng)書珍貴。不知那位人皇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物，白染突然覺得這輪回尊令十分正確有必要。
因路上耗費(fèi)了太多時間，白染匆匆結(jié)束了二人的第一次會面，現(xiàn)下掌握了他的所在，跑路大計也不急在一時。
衛(wèi)天夙心里是有她的，這便是成功了一半。
白染數(shù)了數(shù)這些年自己的私房錢，又拿出一部分陸陸續(xù)續(xù)使人買了好些補(bǔ)品吃食，衛(wèi)天夙正是長身體的年紀(jì)，日日吃齋念佛不免生的十分清瘦，這對日后跑路很是不利。
于是十三歲的這年里，白染大包小裹連哄帶勸的把衛(wèi)天夙生生養(yǎng)胖了一整圈，個子高了，身體壯了，純潔的小感情也從稚嫩幼苗長成了參天大樹，白染掂量著私奔可以提上日程了。
這日午后，白染支開了侍女，再次來到龍清寺后山小院兒。
“天夙哥哥抄了這許多年的佛經(jīng)，可真的信佛么？”
“若世有真佛，他當(dāng)知我母是含冤而死，若世有真神，又怎叫好人送了命？”少年望著遠(yuǎn)處的山影，語氣淡漠，這樣冷淡的神情白染看的有些恍惚。
“真神只有一位，其他都是虛幻。”白染搖搖頭，也不免感嘆道。誰說俗世荒唐，天家龍族父子算計到這步境地，若是說與塵世人聽，不也是十分可笑么？
三界之中，真仙遍地，上神過百，可這些神仙卻不是世人所祈求跪拜的那般，師父他老人家看的通透，什么神、人、魔，不過是一種稱謂，都是苦海中爭渡的一粒微塵罷了。
可自己如何能告訴他事實真相，即便他信了，又何必叫他陷進(jìn)更深的絕望里呢？到底是血肉之軀，親母親妹那般慘死，又怎能不留下裂痕陰影，如今只希望他放下執(zhí)念和仇恨，若不能一心向道，那么就平心靜氣的過完這一生。
“若能離了這里，天夙哥哥最想去哪兒？”白染溫柔笑笑，白皙小手攀上他寬大衣袖，攏回了他的思緒。
“顯州，若得自由，我想帶你去顯州，那里風(fēng)景如畫，山川秀美，氣候也溫和。少時，父親和母親常帶我和妹妹去踏青，我們一家人游山玩水，是我曾經(jīng)最快樂的日子。”少年輕輕攬著少女，叫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露出溫柔的笑意，如一汪暖水流進(jìn)白染心里。
真是一模一樣好看的笑容啊。
不知從何時起，白染最是難以抵抗這樣溫柔如水的笑容，是七殿下面冷心軟，偶爾在她焦急犯傻時露出的點點溫情，又或者是齊玉的無塵，在每一個寒冷噬骨的深夜哄她入眠時極耐心極溫柔的神態(tài)。
有那么一霎那間，白染想，能這樣與他相守一生也很好，在一個風(fēng)景如畫的地方，夫婦相隨，恩愛一生，若他不是天界上神七殿下，自己也只是凡間民女王靈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