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的有點冤
云伊飄在空中,看著地上已經(jīng)摔成肉餅的自己的肉身,忽然覺得她這二十幾年的書算是白念了。
云伊手搭涼棚,覺得今日的太陽格外毒辣,曬的她快要化了。
她趕緊找了一處陰涼處,躲了起來。
云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她知道她已經(jīng)摔死了,從三十二樓的陽臺上摔下來的,只是她不知道,那個黑衣男人怎么就那么大力氣,毫不費勁的將她從高高的護欄處翻了出來,高空墜落,零落成泥。
云伊在高樓的陰涼處飄啊飄,呆呆的看著警察沿著自己的尸體畫了一個臃腫的輪廓,周圍拉起了警戒線,將人群隔離開來,有膽子大的,在警戒線外頭圍觀,指指點點。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現(xiàn)在該干什么。
不是說人若是變成鬼,就會有鬼差來帶她去陰間嗎?
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在這個樓角處蹲了兩天,依舊沒有鬼差來找她。
她深以為現(xiàn)在世風(fēng)日下,連鬼的辦事效率都不行了。
自己的尸體早就被拉走火化,尸體下的血污已經(jīng)被清理的不留一絲痕跡。
夜里,她可以自由行動,她覺得做鬼也不錯,可以飄啊飄,挺拉風(fēng)的。
她先飄到了三十二樓自己摔下去的地方,警戒線還在,但聽聞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由于那個陽臺處于各個監(jiān)控死角,現(xiàn)場又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警方初步判定為失足,云家沒人上訴,很是認(rèn)同這個說法,她的墜落便成了意外。
她的確挺意外,護欄半人多高,她倒是挺有本事失這個足的。
更或許是她精神不好,自己跳樓玩。
她帶著對自己精神的懷疑,飄到了她家,大大的別墅空空蕩蕩,只有幾個傭人。
她想了想,爸爸應(yīng)該給自己設(shè)了靈堂,按照老爸一貫的作風(fēng),靈堂大抵就擺在這座城市里最風(fēng)騷的央享酒店,于是她去了央享酒店。
果不其然,現(xiàn)下酒店人山人海,各個黑衣黑帽,肅穆壓抑的氣氛仿佛誰家死了人。
她看著被菊花簇?fù)碇淖约嚎蓯鄣暮诎紫嗥粫r間陷入了沉思。
媽媽在她七歲的時候,就出車禍死了,不到一年,爸爸就給自己娶了一個后媽,后媽很年輕,也很能生,三年自己便多了一個弟弟加一個妹妹。
爸爸很開心,曾經(jīng)說過要將云氏的股份一分為三,讓她們相信相愛,共同讓云氏發(fā)揚光大。
她其實不怎么待見云氏的股份,她本來就想學(xué)個廚子,研究研究糕點。只是填志愿的時候,她爸強行給她填了經(jīng)濟管理專業(yè),后來她發(fā)現(xiàn)在大學(xué),想讓自己的成績都拿高分也挺容易,便在閑暇的時候,選修了第二專業(yè),奈何她上的那所大學(xué)里沒有廚師面點,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選修食品科學(xué)。
大學(xué)的時光充實而平順,她將自己埋在書本間,一晃就是四年,四年她沒有逃過課,沒有包過夜,沒有跳過墻,沒有談過戀愛。
有的只是她越來越厚的眼鏡片。
同學(xué)們都說她是書呆子。
她認(rèn)為書呆子倒也比較符合自己的心境。
畢業(yè)以后,她想去米其林參加培訓(xùn),她爸卻硬是將她安排在公司的總經(jīng)理助理的位置上,并且邊工作,邊讀研。她是個隨遇而安的個性,夢想什么的,想想就好了,實不實現(xiàn)并不重要。
云氏集團當(dāng)時在商界的地位,只有南宮集團可以睥睨,兩家時敵時友,關(guān)系很融洽。
她在云氏集團工作了一年,很忙。忙的就像一個機器人,只要充上電,就拋去情感,只剩工作。
這天,公司要開董事會,據(jù)說是爸爸想清閑清閑,聘個總經(jīng)理幫著管理公司。
于是她抱著資料去開會,便被扔下了三十二樓。
思來想去,覺得可能是她爸要聘的那個總經(jīng)理大體便是自己,她才會被扔下樓的。
“云夫人,請節(jié)哀?!?p> 她被一陣寒暄拉回了思緒。
回頭便瞧見人群中間一個滿臉不知是膠原蛋白還是玻尿酸的美麗婦人,穿著黑色旗袍,將玲瓏有致的身段襯的更加前凸后翹,頭上簡單插了朵白花,配上她微微紅腫的眼泡,挺俏皮的。
這個人便是云伊的后媽,江煙。
江煙用絲帕狠勁揉了揉眼睛,妝沒花。
“我的孩子還那么年輕,嗚嗚。”
眾人一同搖頭惋惜。
云伊面無表情的從她的頭頂飄過,她想看看她的老爸,臨走前,總該道個別。
她尋著爸爸一貫愛吸的富春山居的味道,穿過門,進了一處房間。
房間里煙霧彌漫,云爸癱坐在真皮沙發(fā)上,滿面的胡茬,亂蓬蓬的頭發(fā),看起來有些頹廢,地上七零八落的躺了二十幾個煙蒂,如此姿態(tài),同之前的風(fēng)流倜儻判若兩人。
云伊伸出手,喊了一聲“爸?!?p> 云爸沒有反應(yīng),云伊垂下眼瞼,有些落寞。不管如何,她都是她爸,對她疼愛又讓她疼的老爸,她又愛又恨的老爸。
云伊對云爸道了聲珍重,慢悠悠的飄出了酒店,酒店的后院是一方小花園,中間有音樂噴泉,四周是涼亭長椅,更深露重,眼下只有三三兩兩的人立在長椅旁說著悄悄話,云伊有些好奇,身為一個鬼魅的她若是在別人身上穿來穿去,到底能給那人帶來什么影響,她剛想有所動作,轉(zhuǎn)念一想,若是遇到傳說中體質(zhì)弱的,真被自己嚇出個好歹,她豈不平白給自己添了罪過。
可她是個求知欲有點強的好奇心少女,心中一旦出現(xiàn)了求知的想法,強壓下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未免有些心癢難耐。
她從前做人的時候,活的很不自我,如今做鬼了,偶爾有點小任性,也不會損多少陰德吧,她這樣想著,卻還是在小花園飄來飄去,打算找一個看起來強壯一點的,膽子大點的,抗的住她的陰氣的。
很快她便鎖定了目標(biāo)。
她的后媽不知什么時候從前廳來到后花園的角落里,此刻正在和什么人打著電話。
她雖然生前十幾年都不怎么和這個后媽有所交流,但她知道,她膽子一向挺大的,雖然她常常在人前裝的柔弱膽小。
云伊飄啊飄,很認(rèn)真的擺了一個同江煙一樣的姿勢,慢慢向江煙身上附去。
嚴(yán)絲合縫。
江煙狠狠打了一個寒顫,攏了攏衣襟,電話剛剛接通。
“喂?你到了?”江煙聲音很小,語氣并不是很確定,她一邊講著電話,一邊四周來來回回,裝作不經(jīng)意的瞧著。
電話那頭傳來有些暗啞的中年男人的聲音?!拔覜]去美國。”
“哼,我就猜到你不會乖乖聽話?!?p> “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憑我的勢力,也沒人敢查到我的頭上,你就不用杞人憂天了?!?p> 江煙揉了揉額頭,感覺很生氣,卻還是努力保持著形象,“我杞人憂天?十七年前,如果不是我,你恐怕已經(jīng)去地獄受什么割頭剜心的酷刑了?!?p> 電話那頭冷笑一聲,“我若是去了地獄,你也跑不了?!?p> “行了,少咒我,你自己注意點,到時候如果進去,只要別把我供出來,你愛在哪在哪。”江煙有些不耐煩,卻又無可奈何。
“江煙,別說的那么無情,你用著我的時候,能給我錢,陪我睡,用不著我的時候,就尋思把我踢到美國去,萬一哪天你又想除掉誰了,我還得從美國飛回來?”
“你!”
“你放心,只要你能給我我要的東西,你就還是云氏溫柔賢淑,端莊貴氣的云夫人?!?p> 江煙撒氣般的狠狠的掛斷了電話,云伊覺得沒什么勁頭,便從江煙的身體里走了出來。
江煙抖了一下,打了個噴嚏,又打了個噴嚏。
云伊看著她從手包里拿出紙巾不停的擦著鼻涕,雖然有點惡心,但是她隱約猜測一件事,就是她在別人身上待這么一會兒,那個人就會生病。
這只是個初步結(jié)論,還需要進一步論證。
于是之后的幾天里,本著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云伊都會找時間去她后媽的身體里坐一會兒,直到江煙住了院,掛了點滴,云伊基本可以蓋棺定論,她的附身的確可以讓人生病。
今日,是她死的頭七日。正好是個陰雨天,沒有太陽。
她閑的無聊,本來想跟著云爸他們給自己掃墓。
卻還沒飄出自家大門,就見對面飄來兩個鬼,一黑一白,一男一女,均是長發(fā)古裳,男的俊俏,女的美麗,除卻一臉慘白,她還以為自己看見了仙子。
這大概便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了,云伊想。
黑白無常見了云伊,黑無常挑了挑眼皮,“游蕩了七日,冤仇已了,跟我們走吧?!?p> 兩鬼二話不說,轉(zhuǎn)頭又飄走了。
云伊跟在后面,覺得前面的兩個鬼很像人間的有些服務(wù)窗口,公式化的走著流程,沒什么感情。
兩個無常趁著云伊不注意,偷偷朝后面瞄一眼,見云伊乖乖跟在身后,低著頭,眼睛藏在大大的眼鏡下,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起來有點呆。
兩鬼放下心來,看來這個崔府君特別關(guān)照過得小鬼比其他冤死鬼聽話,并不需要他們裝冷面,扮深沉來威嚇?biāo)?,他們一時心情很放松。
白無常抬起袖袍朝自己臉上甩了一甩,慘白的臉色瞬間恢復(fù)了血色,只是較人類白皙一些,卻顯得更加邪魅。
黑無常同樣除去臉上為了嚇人故意涂抹的白色,嘆了口氣,“世風(fēng)日下,現(xiàn)在凡間的人類真該好好治理治理了,冤死鬼越來越多,你我二鬼忙的不亦樂乎不說,就連崔府君那一貫好脾氣的廝,近日也是焦頭爛額?!?p> 白無常哼了哼,“凡間的事,自有南北斗十三星君管著,哪容得了你我兩個陰間小鬼置喙?!?p> 黑無常將兩只手交叉放在腦后,“說說怎么了,天上神仙不是今日一個蟠桃宴,就是明日一個法會,真正干實事的好神仙少嘍!”
白無常笑了笑,嬌嗔了句,“你這語氣,酸的很?!?p> “我酸?得了吧,那天上的神仙,給我我都不做?!?p> 三個鬼飄呀飄,云伊也不知道都走了什么路,只感覺越飄,光線越暗,直到前面出現(xiàn)一扇門,鬼門關(guān)三個大字漂浮在空中。
白無常隨意甩了甩袖子,門便開了。
白無常率先飄了進去,黑無常跟在后面,依舊拉著白無常說話,“講真,若不是咱們王上太懶,天上那太子之位還輪的著二殿下?”
這句話白無常到是十分認(rèn)同,卻還是否定道“我看王上就是想在咱們這黑黢黢,陰森森的地府待著,什么太子天帝的,他不稀罕。”
“誒,你,快跟上!”白無常一回頭,發(fā)現(xiàn)云伊愣在鬼門關(guān)口,她趕緊嬌喝一聲。心中暗暗慶幸,還好她回了個頭,跟老黑聊天,差點把這個小鬼給忘了,若是這個小鬼被這鬼門關(guān)三個字嚇跑了,她們有要去找去追,后面還有一大堆差事等著他倆,他倆這時間可耽誤不起。
云伊看了看白無常,便飄了進來,她只是第一次看見鬼門關(guān)的樣子,有點好奇罷了。
白無常拉過云伊的手腕,她難得看一個新鬼這么和顏悅色,“怎么,害怕了?”
云伊搖搖頭,白無常皺了皺眉,“不怕?”
云伊覺得這種對話很幼稚,便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們說我是冤死鬼?所以故意留我在陽間七日報仇?”云伊的總結(jié)推理能力向來很強。
白無常點點頭,“對啊,你不都報仇了嗎?那個害你的繼母就剩半條命了?!?p> 云伊想說她那不是報仇,她只是想做個實驗,嘴上卻問了句,“可她還沒死。”
黑無常過來拍拍她的肩,“小鬼,得饒人處且饒人,萬般皆有命數(shù),她在陽間不一定比在陰間活的幸福?!?p> 云伊覺得繼續(xù)聊她的后媽也沒什么意思,她又覺得這兩個邊干公務(wù),邊聊神仙冥王八卦的無常很接地氣,便撿自己感興趣的幾個問題問了問,“如果我不是冤死鬼,我應(yīng)該什么時候死?怎么死?你們是有一本生死簿嗎?那個是誰寫的?是你們口中的南北斗十三星君?還是判官?世間凡人幾十億,每秒中都會有生死,寫生死簿的人忙的過來嗎?拘鬼的就你們兩個,你們忙的過來嗎?你們是不是還有幫手?在陰界做公務(wù)員需要什么程序?考試還是走后門?有潛規(guī)則嗎?”
……
黑白無常卒,享陰年八千三百歲。